河殇
2016-11-14王开岭
王开岭
河流一词,我惜的是个“流”字。流,既是水的仪表,更是水的灵魂。
江河,既是满载神性和诗意的实体,亦是伟大的精神智库和美学资源。当然,这一切一切,源于水之流性。流水不腐,当一条水有了远方,有了里程,才算真正的河。水滞则为液, “液体”和“河流”——多么截然不同的存在。现代社会鲜见的是清流,残剩的是液体,所谓的水危机,也仅仅指液体危机,而非清流危机。
流水载物,古人早就谙此,然其所为,只是泛舟履波。现代人不同了,他们想让所有的垃圾都搭乘这趟免费公交。
水,终于盛不下、载不动了,气喘吁吁,奄奄岌岌。江河世纪,正走向液体年代。这是可怖的事,比地震海啸更骇人。
不错,女子乃水做的,但这水一定是流水,绝非液体。“逝者如斯”,不逝,孔子怀里那块伟大的表还走得动吗?“曲水流觞”,没有流潺载杯,人生的朦胧诗意何处觅寻?
古之贞女洁士,多有葬水情结。舜帝南巡驾崩,娥皇、女英二妃殉投湘江 ;杜十娘伤恸难寄,纵身入水……再如屈原、王国维和老舍,皆选择了取水为棺、魂宿大泽。
在诸君眼里,水似乎比青山更值得托付,除了水的洗刷之意与心境相合,也可见事主们对水品的一贯信任吧?至少水有个好名声,清白干净,不会脏了身子。若换了现在,我想她们和他们一定会集体变卦。随便往现代水沟里跳,是件蒙羞的事。
我有个观点:对大自然来说,一切“原配”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富饶、最完臻的,无论山壑泉林、花草鸟兽、河泽湖海、大漠绿洲……
古语的“江”字,暗含长远之意。我想,造物主造人之初,大概是想好了让那些精心置办的“原配”以不动产的名义荫庇苍生的吧。今天,若老人家来个回访,必大惊失色,自个儿的家业竟如此不经折腾!除大洋深处的海沟和珠穆朗玛峰上的雪,世间还剩多少“原配”?
解读
水,在天为星,在地为溪,每一滴水都有跑的欲望,哪怕一颗露珠。但今天我们禁锢了水的脚步,玷污了河的梦想。看到现在的水库大坝,你会不会想问,大自然的“原配”被我们发配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