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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两次见过海市蜃楼

2016-11-14石英

鸭绿江 2016年11期
关键词:二舅运气

石英

一般来说,所谓的海市蜃楼是一种难得一见的云空奇观。简括地说,它是由于密度不同的大气层对于光线的折射作用,把远处景物反映在天空或地面而形成的幻景,在沿海或沙漠地带有时能看到,通常叫“海市蜃楼”。

这是在辞典和其他正式场合对海市蜃楼的简明表述。我非常理解,它只能说是“有时”,至于这“有时”是多大的概率,它不能说,因为很难统计。反正是很少,甚至是“偶尔”。其实说“偶尔”也不完全精确,同样也表达不出它的概率究竟有多少。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回答,仅就“文革”之后这么多年间,我记得从正式媒体发布的真实讯息,海市在渤海岸边(包括长山列岛)人们看到的海市就有三四次。其中有一次我记得是游人们在蓬莱阁上突然看到了奇观出现:“啊,来了,真的来了!”事前全无预报,谁也未有预见。纯属一次普通的旅游,却获得了一次最难得的礼遇!

尽管如此,“海市”这个概念,对我来说从来就不陌生。原因是我的家乡是一个秦置古县,《史记》有载,秦始皇东巡时即从此经过,自我记事时即听到不少有关海市的传说。我的叔伯二舅岳润,是对我影响最深的长者(亦可谓挚友),他年轻时曾经看见过一次海市,却已有好多年再没见过。他还说,蓬莱(明清时与我县同属登州府)是观海市的最佳所在,而我们县也不差,因为两个县才相距六十里, 我县东北四十里就是长山列岛,基本上都属于同一海域。不过,在我十岁之前,“海市”在我头脑中还只限于传说和冥想的阶段。

然而,我不急,老天却慷慨赐予——竟在一年之中,将不速之客海市蜃楼先后两次映在我的面前!那是公元1946 年(或1947 年),我在自家门前不远的农田里干活,此时大秋的主要庄稼己收获完毕,我正在地里收拾桔梗,以备秋耕,好种冬小麦。蓦地,在西地邻干活的三胖哥喊我的名字:“快看!看北面天上!”

我循声看去,北天上云层水气中出现了一大幅活动的情景:是我从未见过但从图片上曾领略过的城市街道、行人、汽车、楼房等等,相当清晰,只是没有声音。这一切仿佛都是倒卷在半天之上,但看上去很稳,一点也不叫人担心会掉下来。不用谁告诉我,我一下子就断定:它就是我神交已久的海市,只是它比我想象的时间还要长,约摸二十来分钟才消逝在我的视觉中。而它消失的同时,云层水气也荡然无存,蓝天又恢复了本色。

也就是在二十多天后,我在门前农田井台边欣赏我和母亲、姐姐一起种的白菜、萝卡、蔓箐、芥菜等秋蔬;我之所以说是“欣赏”,是因为这是我一年中最感惬意的一个时间段。大秋作物收完后,晚些收获的耐寒蔬菜便成为我们悉心莳弄愉悦身心的爱物。真的,只有亲手培育亲身陪护它们的劳动者,才最会享受这些菜品散发出来的清爽好闻的气息。那是毫无人力加工绝对天成的大自然调配杰作。任何的形容词都显得笨拙,还不如干脆说声:“那味道好极了!”尤其是当我在井台边提水浇灌这些菜蔬,潺潺清流梳着菜香,应是劳动者嗅觉与听觉上的最佳享受。当我干活累了,仰卧在井台边铺就的麦草捆上,对视天空,当然就是名副其实的“欣赏”。也就是在这一次,我第一次在北面的天空碰上了海市蜃楼。

只不过,这一次远不如上一次图像清晰,时间也短得多。而且,看上去像是街道,但比较冷清,少了些动感,大致是静态。因此,连我这十一二岁的孩子也可判定:两次看到的图像多半不是一个地方。

西地邻三胖哥本来也在里边干活,只是因为他有点饿了,回家吃了些东西,不到半小时却错过了目睹这一次海市,他回来之后,我告诉他“又来了"。他问:“啥来了?”我朝北天上一努嘴:“海市。"他显然很遗憾,摇着头自言自语:“没想到吃了一块地瓜丢了一桩好运!”我了解他的好胜性格,便安慰他:“这回的挺模糊,而且一会儿就没了。"他听了露出一丝笑容,说:“兄弟,模糊的也很宝贵,好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

不过也真有点奇怪:尽管在短时间中,我竟有幸看见过两回一生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幸运儿,甚至还有这样一股拧劲儿:对愈是被鼓噪得撑破天的事儿,愈是不愿兴奋得睡不着觉,甚至尽量淡化自己的心情。这种脾性少年时如此,年纪大了之后更如此。直到现在我也没做出结论:这种脾性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事后我还是向岳润二舅作了一五一十的“汇报”。因为,这两次海市降临时,都赶上他去县城里赶集。县城东河的大集,每隔一天逢单日都有,二舅喜欢自推胶轮小车进城卖些农产品,回来捎带买些日用品,同时也是为了眼观六路活动身板。他说我在田中看到的第一次海市,当时他正在县城西关文具店给独生女买上学用的文县,听人嚷叫“海市”来了,待他付完钱出来,美景已经“走”了。不过他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县城里有许多店铺房屋遮挡,还有二层小楼之类,即使在大街上,也还是可能看不到;而且二舅生性豁达,这时他挤眼一笑说:“反正我年轻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不就是一个反光镜嘛。”他一直将海市说成是云气里的“反光镜”,虽是有点但俗,但即使从科学上讲,也不能说是毫无道理。我一向对这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长辈挺服气的。当我请教他最近这两次海市反映的是什么所在时,他的回答是:“我也不是老天爷的军师,不敢断定。不过我猜想大半是大连和旅顺。因为这两个地方离咱们从海路说才几百里地,一在北海岸,一在南海岸,互相对照,很合乎情理。天津也是大城市,但离得远些,又偏西,可能性小;烟台嘛,跟咱们都在海的一边,我觉得能性也小。”我听着,觉得他分析得挺在理,在脑子里也就定位于大连、旅顺了。

至此,海市蜃楼的话题暂告一段落。后来我参军离乡做的是高密度高强度的机要密码电报工作,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海市之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最风行的杨朔散文中有一篇《海市》,按说杨朔本身就是“蓬莱仙境”人氏,但他的《海市》主旨是写那个年代“腾飞”的大好形势,长山列岛的繁荣景象,海市蜃楼佳景奇观本身写得并不多。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恐怕纵然出现了“海市”人们也无暇顾及。

不过,有关海市蜃楼的“插曲”还是有的。说起来大约是“文革”后期,1974、1975 年间左右吧,我难得一趟回故乡探母,火车经潍坊换乘长途汽车沿老烟潍公路东北行。那个年代路况车况都差,清晨自滩坊上车傍晚才能到达我县县城,旅伴们无聊,难免一路说些闲话解闷。当中午行抵莱州地面停车吃午饭时,大伙望着西北海面有一片绛色的云气,有人就调侃地叫起来说:“是海市吧?”众多的人说“不是”,其实开始说的人也情知不是,无非调侃说笑而已,却不料有一位自称是“海市家门口,八仙出发地”的中年男士大发议论起来:“我在仙境所在地长到二十五岁,是最有资格在海市课题上发言的。但在二十五年间也没有一次见到过什么海市,所谓见到过海市的人全是胡扯。因为其实是海市蜃楼本来就是人们的一种想象, 一种凡间谁也见不到的神话而已。所谓海市云云,不过是反映了人们某种希望无法实现的心造的幻影。我早就想就此事投书报刊,以辨伪求真,让所谓的海市蜃楼见鬼去吧!”此君说这段话的开头还有些文滔滔,说着说着,竟有些冲动,冒出了粗口。endprint

这段我所经历的有关海市的插曲又已过去了四十年之久,至少在我一直没有见到过何报何刊上有过此君的新奇高见。其实“海市”嘛,就是一种难得一见却并不费解的自然现象,并不特别深奥,也无十分重大的科学价值,没听说哪位科学家就此课题去滴取诺贝尔奖。

然而,如果说海市蜃楼曾经引发我甚或至今未泯的相关思考还是有的,那就是——在田间劳作之时,而且当时的环境是:大秋庄稼俱已收割,田野基本上四顾刮净,目无遮拦,那个年代,绝无天气预报,天云的变化全靠自己去发现,也大都没有预兆。所以,发现此种难得奇观,绝对与田间劳作直接相关。可以这么说,海市基本上只是赐予在空旷的农田劳作者。换句话说,如果在家里,纵然出现了海市蜃楼也无缘相见;即使有人通报再匆匆赶将出来,也有一步来迟之虞。如上所述:三胖哥只是中间回家吃了点东西,便与第二次海市蜃楼擦肩而过;二舅皆因进城赶集,也失去了与奇观幸会的机会。还有即使是田间劳作者,如果在盛夏时节,大田庄稼还在旺长,一般身高的人可能被青纱帐遮掩,也很难一览无余地看到海市蜃楼全景。至于我在旅途汽车上碰到的那位在海市最佳看点二十五年没见到过海市,于是就断定海市蜃楼乃子虚乌有的先生,都是因为哪些原因使他与之无缘,这就不好说了。

再者,不能不说还有个“运气”问题。说到运气,在我小时候,是乡里间很流行的说法,其来源也许非止一二,但有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在那个科学不昌明的时代,人们的命运往往是自身更难以把握,以通常的一些解释法也不能服人,因此便借助“运气”之类进行诠释。这在某种意义上,对行为方也是一种心理的松绑。但在时代发展的某个节段,所谓“运气”之类便被简单地归之于“迷信”。其实,在我看来,所谓“运气”之类的被认同,与事物发展中的偶然性有关。笔者少年参军后做机要工作,接触过一个词儿叫“排列组合”,即说的是事物在其运行中,某些成分就“排列”了“组合”了,而有些就未尽如此。还有有人绝对否定“命运”“运气”之说,认为那都是些非常陈旧的概念,是与新的科学认知完全对立的。对此,我不敢苟同,因为相当多持有“运气”之类见解的人,并不都是顽固守旧的冬烘之辈,也有不少深具科学头脑的青年才俊。以球场竞技为例,有时极有实力,事前被公认看好胜券在握的一方,却出乎意料地败北,有时甚至还连遭败绩,除了心理上或其他原因之外,还能听到权威的专业评论者常说的一句话:“也有运气上的因素。”这就说明是有科学头脑的识者亦并不完全否定,“运气”这类因素在事物发展和日常行为中的作用。能否有缘看到海市蜃楼者当然也不可能例外。试想,如果一个经常不在空旷的田野上活动者,能够看到本来就轻易不现身的奇观的概率自然就少上加少。谁也不可能在海市出现的季节每天每时都在田野里眼巴巴地等它出现,这样其“偶然性”就很可能大摇大摆地溜走,可谓差之毫厘失之一赏。

如此说来,好像我在一生中曾经看到两次海市应该算是幸运儿了?不能这样看,其一,得赏海市蜃楼这样的幸运在人的一生的荣辱得失中可谓微不足道,不能将一个偶得之幸任意放大而沾沾自喜:其二,人一时或某一点上的“运气”并不代表所有方面或终生命运之幸。故此,我永远希望自己如当年看过海市之后那样:保持一种正常的心态,一种比较清淡的心态。

看来,这海市蜃楼中也有不少的哲学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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