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未归人
2016-11-14穿过流水
文_穿过流水
江城未归人
文_穿过流水
南京是座好城市,江边每天都有很多来往的过客,也有他们各自的故事和喜欢的歌。
一
第一次听到王菲的《流年》,是在住我家前排单元楼里的小伙伴家。“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听到这句,我感觉眼前有一束光闪过,瞬间打开了一个流光飞舞的世界。
小伙伴比我大一岁,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标准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她的父母很严厉,特别是在学习这事上。小时候她学习很好,从高中选了理科开始,她的成绩就一天不如一天。她想转文科,但她那工科出身的父母坚决反对。
她和我说,她将来要当演员,她说她最喜欢一边听歌一边跳舞,她说这支是她自己编的舞,打算艺考的时候跳。
后来,我们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因为她要去补课。有一天,她拿着高二的物理题来问上高一的我,她说不敢问父母和老师,怕他们会说她没有认真听讲。“怎么办啊?我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她沮丧地把头埋在书里问我。我赶紧安慰她,可她只是呆呆地趴着。
高二那年的一天,我看见救护车和警车围在小伙伴家的楼门口,邻居说她自杀了,说她父母之前打了她一顿,烧了她的很多东西。我颤抖着回到家,坐在地上,看窗外一点儿一点儿地黑下来。
二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在一台电视晚会上看到有人唱《上海滩》:“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听完,我大哭了一场。
小时候去爸爸的办公室玩,总能看见他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压着印有赵雅芝和周润发照片的歌曲剪报。当时的南京城里音像专卖店很少,可他特别喜欢听《上海滩》,为此专门去翻录了这首歌,经常在家放。我们家那时有很多磁带和录音带,里面有我爸买来或者录来的无数歌曲。
他是个英俊又敦厚的人,喜欢音乐,却做着枯燥的审计工作。他让我学竖笛、学钢琴、学古筝、学手风琴。初中时,他加了一夜的班,次日下午仍旧到学校去看我参与伴奏的歌唱比赛,我在其中负责拉手风琴。女同学们看到他,都说:“你爸爸长得好帅!”他听到后跟人家说:“我女儿像我吧?”同学都笑着说像,他也笑,脸有些红。
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爸爸在家里晕倒了,医院诊断为急性肺炎,说是常年加班导致体质下降引起的。即使被转到了最好
的医院,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之后仍旧并发脑膜炎直至器官衰竭。三个月后,他去世了。他的同事说,他之前在单位也晕倒过一次,却不让大家告诉家里人,因为当时我在准备高考。
三
去年,南京落了雪。
那天午夜,我参加完朋友的聚会,刚走出酒店,雪飘到了我的眼睛里。我顺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塞上耳机,听《月光倾城》:“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
“你想不想听会儿歌?”很多年前,一个男孩站在雪地里拿着耳机问我。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因为我们都喜欢老狼,所以关系很好,总一起吃饭,一起复习功课。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舍友去外面看电影,回学校时已经快要熄灯了,我这才想起来忘了打开水。路过男生宿舍楼,我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开水,他笑着责怪道:“怎么不早说啊,我去给你打十壶水都没问题。我就是服你这种人,沉得住气。不过现在楼门都锁了,我把水壶给你扔下去啊?”然后,他和室友一起用绳子把水壶从三楼慢慢放了下来。一边放绳子,他一边哼着小曲。那晚,月色清冷,却很温柔。
后来他家里出了事,父母被关押起来,他也消失了一阵子,无声无息。有一天正在上课,他突然来教室和我道别,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走廊上,他表情严肃地说:“我要去纽约念书了……我爸妈是被陷害的,你相信我吗?”没等我回答,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反正我们会常联系的,我一到美国就给你打电话。”他走后不久,警察就来了学校。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我反复问在美国工作的哥哥、在美国读书的同学,是否有他的消息。哥哥终于忍不住了,说:“他到纽约后出了不好的事,你就当他已经不在了。你最好永远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起他。”
江水向东流,流过了那声被雪覆盖的再见。
听说故去的人都会去一个很美好的世界,那里静谧而温暖,可我多么希望他们还在我身边。
长大的过程,是一段让你逐渐变坚强的旅程,你要一次又一次地道别,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生与死。后来,我关注了赵雅芝和周润发的微博,去听了王菲的演唱会,在雪地里一遍遍听《月光倾城》……
时光如水般从我们身边穿行而过,有谁在耳畔哼唱着熟悉的乐曲,天地以为歌,苍山映水,风起风止。
音乐很奇妙,即便是同一首歌、同一份曲谱,在每个人的演唱中、指尖下,都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有的音乐是典雅而高贵的,只能在灯光闪耀的大礼堂中奏响,丝毫马虎不得;有的音乐是随着潮流变化的,一个时代过去了,歌也被遗忘了;有的音乐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响起,你不会特别去注意演唱者是谁,但是城市的角落总有他们的足迹,他们唱着被遗忘的歌,弹奏着被遗忘的曲,最后,自己也被社会遗忘了。
前不久,我去常光顾的购物中心,忽然听见二胡断断续续的哀鸣。那乐声刺耳而熟悉,我循声望去,演奏者是个穿着不算体面的老人。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以说,我是看着他慢慢老去的,尽管他并不记得我,我却认识提着二胡的他。
那时我的心情是悲凉的,如同那二胡拉出的曲调给人的感觉。
近来我一直在想,是否应该去学习一种乐器,不为满足他人的期许,也不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心灵的伙伴,互相扶持到最后。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得靠这个老伙计挣口饭吃。
—花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