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杜氏暴力美学中渗透的人性哲学

刘晓宁

《三人行》：杜氏暴力美学中渗透的人性哲学

刘晓宁

《三人行》是杜琪峰执导的一部自我风格强烈的电影，由赵薇、古天乐、钟汉良等著名影星倾情演绎，今年6月24日在全国公映，取得了较好的票房成绩，第一晚的黄金场就收获了70%的上座率，并且一举打破了杜琪峰警匪片单日最高票房纪录。它在短短90分钟中展现了典型的杜氏暴力美学和丰富的人性哲学。通过围绕警、匪、医三个人六个小时之间发生的故事，完成了对人性、对身份以及对整个世界的解构。令人惊艳的长镜头、新奇个性的电影配乐、丰富强烈的肢体语言以及演员流畅的演技，都让这部电影获得了良好的口碑。

一、 警、匪、医之间的人性对话

《三人行》这个题目言简意赅的概括了故事所要表达的内容：三个人——赵薇饰演的医生佟倩、钟汉良饰演的悍匪张礼信、古天乐饰演的警察陈伟乐，在时间和空间所构造的密闭环境里展开的一场对抗、合作中的人性对话：

佟倩是一位奋战在救死扶伤第一线的脑外科医生，作为一个17岁就来香港打拼的内地人，她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进入了香港社会的精英阶层。电影从一开始就以赵薇饰演的医生与患者的各类矛盾开场做了厚重的铺垫：佟倩一心想做出最完美的手术，却因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手术失败导致了患者的愤懑。她坚守着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把从医救人放在第一位，当面对悍匪张礼信头部中枪，只有6小时最佳手术时间的危急情况，她不惜跟古天乐扮演的警察对抗。在这三人的关系中，她的不确定因素最强，她会因为古天乐一句“警民合作”而犹豫不定，也会因为自认为的正确而帮助悍匪害死警察，最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做了一场仍旧失败的手术。

古天乐饰演的警察是杜琪峰电影中的经典形象，表面上是正义的化身。而警察也不是完美的英雄形象——他将逮捕罪犯、匡扶正义作为要职，但是影片中他为了给兄弟的失职开脱，依然可以伪造证据，言语中不乏“知法为了犯法”等令人震惊的台词。为了自我保护及维护同样身为警察的兄弟，不禁让他失去理性，他想使用非法手段对犯人进行杀人灭口。在最后的关头手枪卡壳，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放下以前的执着，决定与医生一起拯救罪犯。

钟汉良饰演的超级悍匪是整部影片中最出彩的角色，他才华横溢、智商超人，谈话时引经据典，聊天内容横跨哲学、社会学、宗教、心理学，说英语时口音也极其标准，如果不是悍匪的身份，他更像是一个拥有良好教养的上层绅士。这些都不禁让人猜想他的真实背景，以及他有过怎样的社会经历。他的高智商能洞察一切、看穿人心、牵着对手鼻子走，虽然处于医院封闭的小空间内，他却能料事如神，将一切掌握于股掌之中。他通过罗素鸡与鲸鱼的故事对医生及警察进行着讽刺，通过日内瓦宣言引导着医生摇摆不定的心理，他是杜琪峰《三人行》中着墨颇多的一个人物，他虽是贼，却才华横溢；虽是匪，却对兄弟肝胆相照。但最后仍旧无可避免的因为手术失败而成为植物人。

杜琪峰对这三位主角的选择可谓十分独到而准确，钟汉良书生气的外表加上带些匪气刀疤的造型很好的诠释了这个人物的性格，他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病床上，把人物心机深重而又心狠手辣的特征，以及困兽之斗时的内心世界表现出来。赵薇的演技也十分值得肯定，特别是她眼睛发红、青筋暴起等情绪戏，对点燃观众的情绪起到很好的感染作用，可以说两人金像奖影帝和影后的是实至名归的。古天乐的表演也非常出彩，虽然台词不多但是表情为演技增色不少，但饰演的警察角色性格上缺乏太大新意，不能给观众留下太深的印象。

杜琪峰的作品情节新颖，结构严谨，画面整洁清晰，电影观看起来非常流畅。而结局往往会令人反复回味，其中的隐讳恰如其分的得以表现，能令观众毫不费力地体会出影片内涵，没有丝毫的牵强之感。

二、 非喧嚣式娱乐及长镜头中的杜氏美学

杜琪峰从1980年首部执导的电影《碧水寒山夺命金》开始，到1989年的文艺片《阿郎的故事》，再到1992年获得香港电影年度票房冠军的电影《审死官》及1995年的《无味神探》、1999年的《枪火》及《毒战》《夺命金》等，杜琪峰逐渐奠定了其黑帮警匪片的风格——在枪火交锋、江湖兄弟等元素中形成杜氏暴力美学，并在这种暴力美学中渗入关于人性的思考。这种典型的杜氏风格成为他吸引外界关注的重要因素。

他的电影里总是有一种非喧嚣式的娱乐，整部影片流淌着一种安静的基调。杜琪峰的作品中讲究以静制动的张力。以静制动，反而使杜琪峰的电影获得更多比喧闹、华丽更出彩的视觉效果。因为静让他的影片总是很干净，很少有喧闹的人群出现，正是这种静才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比如在赵薇情绪崩溃地奔向办公室，古天乐充满怒气的随之而来这样一个情绪高涨的情节上，杜琪峰选择关掉背景音乐，只剩下一点挂钟的声音，这样一种处理方式使整体节奏十分紧张，但却保持了每个区间镜头的冷静基调。

在电影《大事件》中，我们对杜琪峰拍摄长镜头的功力已经有所领教。同样，这部影片最后的结局用了一个警匪双方枪战对峙的长镜头，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5分钟的长镜头中的出境演员涉及100多人，全剧组150余名工作人员用了60多天的时间筹备而成。包含的内容十分丰富，之前所积蓄的情节伏笔在这10分钟内全部爆发。这个长镜头带有表现性的风格，通过演员的慢镜头拟真动作，使原来充满紧张气氛的警匪对峙变成一场具有反讽意味的舞台剧。枪战的音效与主题曲《之乎者也》的演唱相继而来，角色性格在医院这一背景下得到完美展现，杜琪峰通过这10分钟的长镜头，让观众一镜到底的看到了众生百像，将枪战的主题拍出了哲学的意味。

《之乎者也》这首歌在这里出现也有着深刻寓意，作为罗大佑的经典歌曲，它讽刺了一意孤行、墨守成规者的可笑与可怜，与电影所要表达的对“偏执”的嘲讽的影片内涵相互呼应。这首歌出现在这个长镜头里，讽刺意味十分强烈。

当然，这部电影在表现方式上也存在着一些不足，在短短90分钟内要表达深厚的哲学思考和人性内涵等范畴，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局限于电影架构本身以及时间等限制，使得该影片故事情节过于紧凑，相比于前面对人物的精细刻画，结局的收场也过于急促和潦草，赵薇所饰演的医生似乎无论是面对警察还是悍匪，她的转变都以别人的一句话为契机，这样摇摆不定的立场转换，有些僵硬与简单，缺乏过渡。但这些缺点都是瑕不掩瑜，不能否认这部电影在表现手法上的出彩。

三、 《三人行》背后的文化意义和人性哲学

杜琪峰的这部作品不是简简单单刻画高大全的英雄，而是希望在人性的挣扎和抉择前让人物形象更饱满。他刻化了真实的人物，没有将人物描绘成一个大英雄，而是塑造成有着弱点和瑕疵的平凡人。艺术来源于生活，杜琪峰深知现实中没有太多的大英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影片《三人行》中，在三个主角以及其他配角的角色设定上，都特别突出地彰显了杜琪峰这一定位。每一个人物都没有被赋予单一的“好人卡”或者“坏到骨子里”的角色定位，而是在一部电影里有层次丰富的性格展现。

在影片中，悍匪张礼信讲了一个“罗素鸡”的故事，火鸡通过经验的归纳而形成的固定观念，对自己的处境作出错误的判断，但最后仍旧避免不了感恩节被杀的结局。这部电影本身就是围绕着执念的产生与破除而展开的，赵薇饰演的医生和古天乐饰演的警察，其本心也许是好的，但却避免不了执念对人心的吞噬，行走在了人生的灰色地带。包括一心对抗警察与医生的悍匪张礼信，他的聪明才智与良好教养并没有改变他的一意孤行，他们都是故事里那只执迷不悟的“火鸡”。

就这部电影来说，“解构”是其最重要的手法。在90分钟的时间里，被解构的是身份，是道德，是认知，是这个充满人生百态的世界。首先身份并不是人性善恶的代表，古天乐饰演的警察表面上看是执着于缉拿悍匪的正义化身，然而实质上更偏重于自我保护或者对其他兄弟的保护，甚至不惜陷害栽赃。赵薇饰演的医生表面上看来是执着于行医救人，其实更多的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她的偏执造成手术的一再失败，然而她一直在问别人“我错了吗”，可见她始终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手术的成功只是一种自我证明的渠道。悍匪手下的兄弟们却坚守着兄弟重于黄金的信条。警、匪、医三人只是身份的不同，人性中却都在偏执中犯错而不自知。

在电影结束之前，观众会认为这部影片讲的是对“偏执”的反对，但直到看到结局，才体会到电影的张力不止于此，警察最后放下执念，挺身营救悍匪，并对上司坦白真相。得到的结果却是上司对他的制止，犯人不会醒，就意味着你无须坦白自己的错误，因此警察“放下偏执”这个举动是徒劳的；医生也放下了疯狂的要救人的偏执，结局却依然是手术的失败，钟汉良饰演的悍匪还是变成了植物人；悍匪聪明机智、操控全程，最后却仍旧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终生卧床不起。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导演为了追求一个政治正确性的结局而生搬硬套，但其实导演想要解构的不仅仅是身份与道德，而是这整个世界。世界的发展不会因为偏执与否而改变，事情发展的难以掌控不会因某个人的心态转变而变得不同，这个充满世间百态的世界都是没有意义的。

电影以临床的神经病老伯愉快的哼曲结束也印证了这一点，《三人行》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密闭空间——医院，但其实它所代表的正是香港的世间百态，医生、悍匪、警察、植物人、游戏男、动脉瘤患者，他们莫不有着自己的执念，却都经历了命运带来的意想不到的转折。不管自己如何自我调整，都难以左右事情的发展。精神病老伯是其中唯一没有执念的人，反而活得最逍遥自在。电影中一共出现了四首乐曲，其中有两首是通过老伯之口唱出来的，这也暗示了机关算尽不如任意逍遥的人生态度。

结语

《三人行》这部电影无论从主题还是人物风格上来说都是一次打破陈规的尝试，警匪题材只是一件外衣，背后的人性与社会内涵才是影片想要表达的主题。大胆的想象力与自我解构的勇气依旧带有“银河映像”的特色，导演的态度与才华在这部电影里展露无遗，从主演到群演的表现也都非常出色。无论是过亿的票房还是良好的口碑，对这部电影来说都是实至名归。

刘晓宁，女，沧州师范学院美术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