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的心
2016-11-14吴新财山东
吴新财/山东
伤痛的心
吴新财/山东
1
李天震送走刘海龙后去找李天兰了。李天兰看李天震一脸愁容问怎么了?李天震把李亲亮要钱的事说出来。李天兰叹息一声,想责备李天震却没说出口,缓缓地说,要么从我这儿拿点钱给亲亮汇去?李天震说不用。
李天兰说亲亮不是生病了吗?治病没钱怎么行呢?李天震判断说亲亮对象家条件好,还能不给他治病吗?李天兰说亲亮自尊心强,可能是磨不开面子,不愿意向对象家借钱呗。
李天震说人活着该要面子时要面子,不该要面子时就不能要面子。李天兰说这是你的想法,亲亮不会这么想。李天震说人活一辈子,遇到的事情那么多,哪能全是体面事。
李天兰问亲实现在跟你怎么样?李天震说就那样了。李天兰说亲实心性太高,做事不稳妥,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能行吗?
李天震说不行还能怎么办?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2
李亲实不想做个平庸人,想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和理想。他的理想就是挣大钱,成富豪,成为在松江县有社会地位的人。这几年他种地挣到了些钱,日子过得相对比较舒适,但离想达到的目标还很远。他认为用种地这种常规方式挣钱速度太慢,或许无法实现梦想。他需要快速致富,早日体验成功者的快乐和自豪。他下决心在最短时间内富裕起来。如果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富裕起来,青春岁月已经逝去,还有什么意义呢。趁着年轻,他要加快致富的脚步。他明白如果想得到更多收入,必须有大投入。大投入意味着冒更大风险,承担更多责任与压力。生活中风险与利益同在。他思量很久,确认买卡车跑运输是挣钱的好门路。
松江县没有铁路,物资运输全部是公路。松江县是种粮大县,在全国产粮大县中排名前几位。春种秋收时节是使用卡车高峰期。李亲实有几个朋友买卡车跑运输多年了,效益不错。他想挤入运输行列中。
林童玉反对李亲实买卡车。她反对的理由充分,一是李亲实没有驾驶证,不懂汽车修理技术;二是家里拿不出买卡车的钱;三是没有社会关系,万一买回卡车没活干怎么办?虽然她反对,可她不当家,管不住李亲实。李亲实想做的事一定去做,根本不听林童玉劝告。
李亲实做事决不怠慢,会立刻行动。他跟在县城里开汽车的朋友跑了一段时间车后,学会了开汽车。只是会开还不行,还得有汽车驾驶证。想取得汽车驾驶证必须到驾驶学校学习,参加考试。他带上钱到佳木斯市参加了汽车驾驶学习班,顺利考取了汽车驾驶证。这时他对开汽车技术掌握得差不多了,雄心勃勃地准备买卡车了。
卡车价格高,便宜的也需要好几万。这对李亲实来说不是小数目。在松江县城里家中能有几万元存款的并不多。他开始筹措买卡车钱。
他的第一个目标就瞄准李天震了。在这之前,他在路上遇见李天震如同陌生人似的不理不睬,似乎还带着怨气,忿然地走过去。他跟李天震有很长时间不说话了。但他了解李天震的脾气,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感化李天震。
李天震虽然生李亲实的气,可希望李亲实能有出息,生活上过得好。他对汽车一窍不通,感觉太冒风险了。他心想借那么多钱,万一有闪失,还不上欠款,麻烦就大了。他不同意李亲实借钱买卡车。如果真想买卡车,要等有了一定积蓄后候再买。
李亲实心想如果等个三年五载买卡车,不是眼看着能赚到的钱都赚不到吗。让他等下去比让他坐牢还难受。他给李天震算了一笔账,计算着跑运输一年能赚多少钱,憧憬着未来。
李天震这辈子过的是穷日子,也渴望过上富裕生活。虽然他相信李亲实的实干精神,可担心李亲实会陷进去。李亲实一再向他灌输赚钱思想,描述富裕生活的美好。他被说动了,忘记了李亲亮临去北京前的叮嘱,更忘记了从前李亲实对他的不好及那些自私而背叛亲情的行为。
他同意把钱借给李亲实,但不同意卖掉房子。如果他把房子卖掉,就得跟李亲实住在一起。他不想跟李亲实住在一起。从前他跟李亲实住在一起的委屈还没消失呢。
那是李天震的一种伤痛。
李亲实认为强行让李天震卖掉房子会造成不良后果。他能从李天震手中把钱要出来已经是很大进步了。如果逼李天震卖掉房子,这件事肯定办不成,要砸锅的。卖房子的事不能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慢慢来。他从李天震手中拿到第一笔钱后,信心大增。他认为有了第一笔,就会有第二笔,第三笔钱。每当筹集到一笔钱时,就意味着他朝买卡车的目标挺进了一步。
他把筹借钱的目标盯在了林童玉娘家人身上。林童玉姐妹多,几个姐家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但还可以,有点积蓄。李亲实感觉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去游说他们,争取他们的支持。
林童玉娘家人对李亲实比较信任。虽然李亲实对李亲亮和李天震不讲理,野蛮,但对林童玉娘家人还是礼节有加的。他为林童玉娘家做了不少事,关系处得融洽。林童玉娘家人心想如果李亲实买了卡车,家里拉东西不用到外面租车了,用着方便,支持李亲实买卡车。他们慷慨解囊,心甘情愿地把钱借给李亲实。
李亲实对林童玉娘家这个筹措钱的战役打得大获全胜。收获不小,可喜可贺。虽然他筹集的钱接近了买卡车的目标,但还不够。他把亲朋好友全借遍了,无处可借了,只有采取借高利贷的方法筹钱了。
林童玉不同意借高利贷。她认为利滚利,最终会把本钱赔进去。从李亲实决定买卡车开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反对。她说如果到银行贷款还行,私下找人借高利贷绝对不行。
李亲实到银行贷不出款来。因为没有人为他担保。他也没有抵押物品。他改变了想法,准备买二手卡车。
张天天家的卡车想卖。李亲实认识张天天。他在两位朋友陪伴下去看了车。这是一辆淡黄色东风牌挂式卡。虽然是七成新的旧车,因为车体保养得好,从外观看不像旧车。
李亲实还去看了董天友家的卡车。董学友想卖的是一辆解放牌绿色挂式卡车。这辆车只开了一年,因为资金周转不开,老婆又患半身不遂,才卖车的。他急需用钱,要价不高。他的车看上去要比张天天的车好,价钱也略低。李亲实同时和这两家谈买车的事,经过衡量,决定买张天天家的卡车。
李亲实觉得虽然张天天要价比董学友要价偏高了点,车也没董学友家的好,但买张天天的卡车办理手续方便。张天天的哥哥是张天明。张天明是松江县交通警察大队长。如果遇到点什么交通方面的事,也好找张天明帮忙。
张天天对李亲实保证地说,如果你买了我的车,过户手续,上路证件,我全可以帮你办。你把车开走,就可以干活挣钱了。
李亲实买车的钱还不够,想给张天天打欠条,先把车开回家,找活干,等有了钱再还。张天天不同意。张天天说我可以给你降三千两千的价钱,但不能打欠条。他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车。李亲实望车兴叹,只能借高利贷了。
林童玉无法接受借高利贷这件事情。李亲实向林童玉解释,尽力说服林童玉。林童玉看自己无法阻止李亲实,就去找李天震了,希望李天震能出面阻止李亲实借高利贷。
李天震比林童玉更反对李亲实借高利贷。他是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人,知道在旧社会穷人向地主借高利贷的后果。借高利贷容易,还高利贷难。大部分穷人都是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利滚利,最终不但没能改变贫穷处境,还陷入欠债漩涡中。他不希望李亲实铤而走险。
李亲实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眼看就能把卡车开回家了,怎么能前功尽弃呢。如果他不借高利贷,车就买不上,前面做的事不是全白费了吗?他一定要借高利贷,一定要买卡车。
2
洼谷镇这几年出现了几家有钱大户。
唐为政这些年养猪没少挣钱。属于有钱大户人家中之一。他看李亲实从监狱服刑回来办事挺讲信用的,还有魄力,对李亲实印象好,有意交往。
李亲实从监狱服刑回来听冯志辉他们说起过当年家里六头肥猪被唐为政毒死的事,虽然没有想找唐为政算旧账的意思,但也不想和唐为政交往。现在他需要唐为政的帮助,才改变了态度。
李亲实来找唐为政时唐为政家没有人,院落门关着,房门锁着。他转身刚要走时唐为政回来了。唐为政和他的女人一起去宋镇长家了。宋镇长的大儿子宋小江杀人了,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他过去说了些安慰话,一个人先回来了。他的女人还在陪着宋镇长的女人呢。
宋小江在宋镇长退休前被调到县粮油加工厂当电工去了。名义上是电工,实际上他对电工技术一窍不通,就是跟着干活。他在跟县粮食局会计管薇丽谈恋爱。管薇丽曾经在洼谷镇干过半年出纳员。宋小江追求她好几年,两人才明确恋爱关系。她嫌弃宋小江文化低,生活习惯不同,两个人说话你说东,他说西,总是说不到一起去,想提出分手又说不出口,经常闹情绪,朝宋小江发脾气。
这天阴冷,想下秋雨还没有下,街上行人少。宋小江休息,没回洼谷镇,再次跟管薇丽发生了争吵,心情郁闷,傍晚时分在饭店喝了点酒。他走到公共厕所旁边时,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走进了厕所,顿生邪念,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年轻女子刚脱下裤子蹲下,宋小江就走到她眼前了,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宋小江堵住嘴,用电工刀割断了脖子的气管,一股鲜血喷出来,如同杀鸡似的结束了一个生命。年轻女子倒在地上后,宋小江划开年轻女子的内裤,又用刀捅进阴部,在阴部里面划了几下,才扔下刀逃走了。他刚逃走,就有一位老太太走进厕所里,想撒尿。老太太看见眼前的场景被吓傻了,尿湿了裤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站在街上,拦到了路人。
路人报了警。
警车不一会就赶到了,几名警察下了车,看案情重大,留下两个警察看护案发现场,联系警力增援,其余人员去抓捕罪犯。
宋小江刚跑到凤凰岭公园就被警察抓捕到了。宋小江把外衣脱掉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只穿着内衣。警察让宋小江去找外衣。宋小江的外衣上面沾满了血迹。
当晚这个案件上了松江县电视台的新闻,案发现场进入人们的眼帘,轰动不小,全县人几乎全知道了。人们都说宋小江太残忍了,下手像日本鬼子对待中国妇女那么凶残。当然大家没有亲眼看见过日本鬼子是怎么强奸中国妇女的,只是从历史中了解的,从看电影知道的。可宋小江确实挺残忍的,如果只是强奸了可以理解,男人有性欲,喝了酒,一时冲动做出错事不奇怪,可是故意损毁阴部,就不能理解了,更不能接受。经法医对死者尸体鉴定,宋小江并没有对年轻女子发性伤害。宋小江的作案动机是心理变态,有仇视女人的性质。
李亲实说管薇丽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肚子都大了,能把孩子生下来吗?唐为政说这怎么可能呢。李亲实说管薇丽肚子那么大,都知道她怀孕了,还能有人要么。唐为政说她工作好,家庭也不错,肯定会有人要的。李亲实说你的话有道理。
唐为政问李亲实说找我有事吗?李亲实把想借两万元钱的想法说出来了。唐为政认为是小事情,爽快地说不就是两万元钱吗,多长时间还?李亲实承诺着说一年后连本带利一起还。唐为政干脆地问什么时间用?
李亲实说越快越好。不瞒你说,只差这笔钱了,这笔钱到了,我就能把卡车开回家了。到时候你卖猪就不用找外面的车了。
唐为政说你去找个证人,再写一张借条,咱们一起去银行,我在银行把钱给你。李亲实征求唐为政的意见说两万元钱毕竟不是小数,得让你放心才行。你说找谁做证人你放心,我就去找谁。唐为政说用不上太多证人,我找一个,你找一个,两个人就行了。
李亲实认为唐为政说得合情合理,便说我找冯志辉,你看行吗?唐为政说行。李亲实说你找一个吧。唐为政说我找秦虎。
李亲实说咱们去找他们,然后一起去县城,我直接把卡车开回来。唐为政笑着说你开车的技术行吗?可别往沟里面开呀。李亲实得意地说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执有驾驶证的专业司机。
唐为政说有驾驶证的司机不一定开车技术就好。李亲实说我开车技术没问题,卡车买回来就能出去干活了。唐为政说咱们洼谷镇你是第一个买卡车跑运输的。
李亲实说到时候车轮一转,财源滚滚,我离暴发户不远了。唐为政说发财好,有了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李亲实说我想买卡车都快想疯了。
唐为政和李亲实先找到了秦虎。
秦虎这几年养猪挣到钱了,心情愉快。猪场只有他和唐为政两家了。随着承包责任制度的进一步深化,他们一次性买断了猪场的经营权。他不懂兽医知识,猪有病是找唐为政帮忙医治,所以尽可能同唐为政处理好关系。秦虎二话没说,骑上自行车跟着唐为政和李亲实一起去找冯志辉了。
冯志辉心想这不是担保,还不还款跟他没关系,不就是当个见证人吗,答应得更是爽快。他们四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有点浩浩荡荡的气势去了松江县城。
张天天接过李亲实手中的钱,当面数了数,把钱放在屋里,开着卡车跟李亲实到相关部门办理了转卖手续。
从此这辆东风牌挂式卡车的主人就是李亲实了。
李亲实希望这辆卡车能给他带来财运,在做着发财的梦。
3
李亲实买卡车正是深秋季节,万物成熟了,一派秋收繁忙景象。秋季的北大荒运输活比任何季节都多。往粮库卖粮的,往峰源糖厂送甜菜的,还有为过冬取暖运煤的活,像是有运送不完的物资,干不完的活,挣钱门路广,机会也多。跑运输只有车不行,还得有本钱。除了运煤可以拿到现金外,其他活几乎全部是干完活后一起结算。前期车辆运输费用由车主垫付资金。如果车主没有资金垫付就干不了活。
李亲实没有垫付跑运输的钱,只能跟人合伙运输煤。那人出钱入股,李亲实负责拉煤,五五分成。两人合伙,利润减半,影响了资金周转。运输煤有风险,煤质好有人愿意买,容易脱手。煤质不好没人买,不好脱手。如果积压一车煤,一时卖不出去,会影响生意的。
松江县用的煤是从鹤岗市拉来的。鹤岗是座历史悠久的煤城。北方深秋季节里正是卖煤的高峰期,煤场上来自周边各市县拉煤的卡车特别多,排队挨号,按照顺序装煤。为了能在短暂的季节里多挣钱,拉煤的卡车御了货就往煤场返,司机困了在排队时打个盹。
那天轮到李亲实装煤是在夜里。他连续好几天没休息了,累了,也困了。他看了看煤,煤和前几次没有区别,就进驾驶室了。当他把煤拉回松江县时傻了眼,煤中有石头,质量差透了。他推测是在自己进驾驶室时,装车的人把煤换成不好的了。他开着卡车在县城大街上转了好几圈,也没人买这车煤。车上的煤不脱手,就没法拉下一车。这是挣钱黄金时期,他不想耽误,想跟合伙人平分这车煤。合伙人不同意。合伙人怀疑他是故意拉便宜煤,独自从中获取更多利润。他一生气自己把煤留下来。然后把合伙人的资金退了回去,解除了合伙关系。
李亲实为了能有充足资金做贩煤生意,用车做抵押到银行贷了款。他拿到银行贷款时,车却出现了机械故障。
当时他开着卡车刚驶进松江县城,车自动熄火了,停了下来。虽然他会开车,但不会修车。他能找出故障,却没有专用工具修复。他找来朋友的车用钢丝绳把车拽到修理厂去修理。
汽车修理厂的师傅说二手车问题多,需要全面检修才行。李亲实问全面检修需要花多少钱。汽车修理厂的师傅琢磨了一会说,最少也得几千吧。
李亲实说需要那么多钱吗?
汽车修理厂的师傅指着车说,你看水箱已经要裂了,还有线路问题……
李亲实感觉开卡车不像开四轮农用车那么简单,有点力不从心。
汽车修理厂的师傅说,如果你同意就全面检修。
李亲实不想耽误贩卖煤的好时期,想挺过运输高峰期,积攒点钱,活不多时再进行全面检修。他说你先把这个故障处理掉,过些时候活少了,再全面检修。
汽车修理厂的师傅没多说什么,把故障排除掉了。
李亲实开车上路了,心里挺高兴。他能节约就节约,必须保证跑运输有钱用才行。当他把车开到煤场上,在排队等着装煤时,车又开不动了。后面排队的司机骂他耽误事。远在鹤岗,人地两生,他没敢吱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空车弄回松江县。他吃了一次大苦头,下决心把车好好修一修。
这次他修车花了三千多元钱。他认为车修得值。因为保修两个月,两个月能干很多活。可他发现卖煤的最好时期过去了,拉回来的煤没有人买,不好脱手。这个时间太短了吧?在他思想意识里贩卖煤高峰期才开始,应该延续到冬天。然而并不是这样,他判断失误了。这就跟他当初买车一样,不是把车买回来,就能发家致富是同样道理。他去送粮了。这种活一时收不回钱来。在送粮结束时,他从银行贷出来的钱全部花完了。
这一年李亲实忙得晕头转向,却看不到收获的喜悦。他不承认自己是失败者。他认为刚开始跑运输,入行时间短,各个环节不熟悉,才没挣到钱。他认为这是正常现象,应该在意料之中。虽然他手里没有现金,毕竟有别人欠他的账目,这也是钱。只要是别人欠他的,不是他欠别人的就行。他想跑运输是大收入,当然要有大风险了。如果钱是那么好赚的,还能有穷人吗。他不能半途而废,要坚持下去,他认为挺过这段困难时期就会好起来。可他的周转资金从哪里来呢?他又把目光投向李天震了。
李天震不同意李亲实提出让他卖房子的建议,这个建议超出了他接受的范围。他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不想和李亲实在一起生活,更不想看见林童玉。分家后林童玉跟李天震走对面都不说话,让李天震伤心。
李亲实知道李天震的顾虑,展开了思想攻势,想说服李天震。他让李天震搬过去和自己同住,李天震不同意。李天震说你媳妇都不跟我说话,让我怎么搬?李亲实说你想多了,她同意你搬过去住,我让童玉来给你赔礼。
李天震说你别让她来,也用不着她赔礼,这房子我不想卖。
李亲实说:“爸,我求你了。你帮一帮我吧。我把车都买了,投入这么大,没钱干活怎么行呢,这不是自我毁灭吗。只要你帮我一把,我就能挺过这道难关。”
李天震问你真能挣到钱吗?李亲实说当然能了,不挣钱我买卡车干什么。李天震问你今年挣多少钱?
李亲实说我是第一年买车,活不多,开车的技术不熟练,来年就好了。李天震说房子是我的窝,没窝了怎么行呢?李亲实说这房子旧了,你帮我渡过难关,我有钱了,给你买个好房子。
李天震苦恼了。他不想卖房子,又不能眼看着儿子有困难不帮。他想李亲实说的有道理,车已经买了,不出去找活干,还能停在家里当摆设吗?
李亲实说我这就让童玉来向你赔礼道歉。李天震回过头时,李亲实匆忙走了出去。李亲实回到家时林童玉正在织毛衣呢。
林童玉没等李亲实把话说完就抢过话说让我去给你爸道歉,那是不可能的。李亲实说你不去道歉,他就不搬过来。林童玉说不来算了。李亲实说他不搬来房子怎么卖?不卖房子,我哪有钱出去找活干。
林童玉说我看你也挣不到钱了。李亲实说你是想让我挣钱呢,还是想让我赔钱?林童玉说我想让你挣钱你就挣到了?我不让你赔钱你就不赔钱了?不管赔钱,还是挣钱,这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亲实转身找出一叠账目,展现在林童玉眼前愤恨地说这不是钱,又是什么?别人欠咱们的,又不是咱们欠人家的,只要别人欠咱们的,早晚都是钱。
林童玉说你欠人家的也不少。李亲实说咱们不还有卡车吗,洼谷镇谁家有卡车,不就咱家有吗。如果你不去请我爸来,我只好卖车了。林童玉说你真想卖车吗?
李亲实说我当然不想卖了,可没钱干活,让车闲着也不行呀。林童玉说如果你真想卖车还真行。我赞成。如果你不想卖就算了。为了你,我去向你爸认个错。李亲实说这么做就对了。
林童玉说关键是我也没有错呀。李亲实说那就假装的。咱们是晚辈,认个错也没什么不好。林童玉说你真把我愁坏了。
李亲实说等我挣到钱了,你数着钞票,就不愁了。林童玉打预防针似的说你可不能背着我给你爸钱。李亲实说你放心好了,别说是给他钱了,就是本钱我都不想还他。
林童玉说你想让他在咱们家一直住下去呀?那可不行,不能让他死在咱们屋里。李亲实说不还有亲亮吗。林童玉说亲亮在北京呢,那么远,管什么用。
李亲实说怎么会不管用呢?林童玉说咱们这离北京太远了,说不好听的,你爸死了,亲亮坐飞机回来都不赶趟儿。李亲实说只要亲亮给钱就行了。
林童玉说你的意思是只要你爸把房子卖了,我就可以撵他出去住了呗?李亲实说到时候再说,暂时先把钱拿来,我急着开车出去干活呢。林童玉说为了你,我就去向你爸认个错。
李亲实抱着李童和林童玉来到李天震住的屋子。
李天震吸着烟,一脸愁容,心情复杂。他不想卖房子,又不能看着李亲实陷在困境中不管,进退两难。
林童玉知道李亲实让李天震搬过来住是暂时的。李天震长期住不但她无法接受,恐怕李亲实也会闹翻了天。虽然她不高兴让李天震搬过来住,但为了能让李亲实开车出去干活,只能违背意愿地对李天震说:“爸,过去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别跟我一样的,今后我改。”
李天震的心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林童玉又说:“爸,你把亲实养大不容易,我们是应该孝顺您的。”
李天震心里发出酸酸的滋味,好像多少年来的风霜在此时消融了。
林童玉说:“爸,你搬过去住我没意见。你一个人住太孤单了,咱们在一起生活你不会寂寞的。”
李天震叹息了一声,想落泪。
李亲实说:“爸,童玉已经向你表态了,你就搬过去吧。”
“亲实,要记住今天你说的话。”李天震不放心地说。
李亲实说:“不会忘的。”
“童玉也在场呢。”李天震说。
李亲实对怀中的女儿说:“快叫爷爷。”
李童刚会说话,眨着眼睛,吐出“爷爷”两个字。
李天震听到李童喊他爷爷被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伸出一双粗糙的手想抱李童。可是李亲实已经把李童递给了林童玉。林童玉看了一眼李亲实,往门口走了两步,看着屋外。李天震看着林童玉和李亲实有着无法描述的心情。
李亲实保证地说:“爸,你放心。我肯定对你好。”
“你去找买主吧。”李天震痛心地做出了抉择。
李亲实高兴地说:“你真是我的好爸。”
“亲实,你要知道我把钱全给你了。亲亮可什么都没有,你以后有了钱,别忘了帮亲亮。”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亲亮对象家生活条件好。他不缺钱。”
“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他娶媳妇,又不是当上门女婿。娶媳妇没钱会让老丈人家看不起的。”李天震不赞成李亲实的观点。
李亲实说:“等我挣到钱了,我帮亲亮在北京买房子。”
“你能有这份心意就好。你们就兄弟俩,也不多,什么事情别太计较了。从前亲亮也没少帮助你。你多少也得帮助他一下,不然他会伤心的。做事要拿人心比自心才行。”李天震觉得对不起李亲亮,从内心深处感觉愧疚。这几天他在梦里梦见李亲亮了,知道李亲亮在北京生活也不容易。
李亲实生怕李天震反悔了,不同意卖房子,抓紧时间找买主。
李天震在卖房子这件事上拿不准主意,找亲朋好友商量,征求他们的看法。他们当中有持反对意见的,也有不表态的,但没有赞成卖房子的。他们虽然不赞成卖房子,因为李天震与李亲实是父子关系,又不好深说什么,只是隐约为李天震担心,担心李天震做出错误决定。李天震处在犹豫之中。他这么一犹豫,就给李亲实提供了机会。
李亲实在李天震犹豫之时把房子卖掉了。
4
林童玉在开始的日子里对李天震还算可以,随着时间延长越来越反感李天震了。李亲实出车跑运输经常不在家,在家时对李天震也漠不关心。李天震在家感觉别扭,心情不好,不愿意待在屋里,经常出去串门子。他去的就是那几个关系不错的人家。北大荒地广人稀,人们生活单调,串门子聊天是这里普遍生活习惯。人们在一起聊天,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话说多了总有不当之处。林童玉担心李天震对外人说她坏话,反感李天震串门子。她对李亲实说你爸串门子影响不好。
李亲实也反对李天震串门子。那天他回来得早,在老冯家遇见李天震了。他回到家对李天震说:“你别四处串门子好不好?”
“我出去跟人说说话还不行吗?”李天震认为出去玩不是坏事。
李亲实说:“你没事时待在家里不行吗?”
“我在屋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你想憋死我呀。”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如果你闲着难受就找点活干,免得东跑西颠的。”
“我干的还少吗?”李天震出去找人聊天是在没活的时候,从没耽误过活。
林童玉说:“你跟我们住在一起不习惯吧?”
“你什么意思?”李天震质问地说。
林童玉说:“你要是不习惯可以搬出去,省得把你憋出毛病来。”
“你撵我?”李天震说。
林童玉说:“不是我撵你,是你不想待。”
“你们把拿我的钱还给我,我就搬出去。”李天震说。
林童玉转过脸对李亲实说:“你爸朝你要钱呢。”
李亲实知道林童玉是故意撵李天震,所以没表态。
林童玉接着又对李亲实说:“你说话呀?”
“行了。”李亲实心烦地说。
李天震不想继续看林童玉脸色生活了,对李亲实说:“我的钱还剩多少?”
“我都还债了。”李亲实说。
李天震不相信地说:“如果你没花完就把钱还给我,我搬出去住。我不想影响你们的生活。”
“我现在没钱。”李亲实说。
林童玉说:“你不愿意跟我们住可以先搬出去,等我们有了钱,尽快还你。”
“你们不把钱还给我,我怎么买房子?没房子,让我搬到哪去?”李天震质问地说。
林童玉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买房子干什么?租房子不行吗?”
“租房子?”李天震没想过租房子。他认为租房子不是自己的家,生活不安心。
李亲实说:“爸,如果你真想搬出去住,只有租房子了。我给你付房租。如果你想让我现在给你买房子,是不可能的。我没钱,等我有了钱才能给你买房子。”
“你看洼谷镇本地人谁租房子住了?”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不用看别人,管好自己行了。别人没买卡车,我不也买了吗。我开车在外面整天跑,去过那么多地方,什么事没见过,租房子住不算新鲜事,太正常了。”
“我看不正常。”李天震说。
李亲实沉默了片刻说:“你想怎么办?”
“这个主意是你们谁想出来的?”李天震问。
李亲实说:“如果你不想搬出去就算了。可你别出去乱跑,一个老光棍乱跑影响不好。”
“我影响你什么了?”李天震听到这话感觉被污辱了。
李亲实说:“爸,我让你搬过来住是怕你孤单,寂寞。可你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住,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别心里没数了。亲亮去北京能管你吗?他是给你写封信了,还是打电报了?如果你认为他好,你可以跟他去北京吗。”
“这种话你也能说出来?”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亲亮不管你了,我管你还管出错了?”
“我不用你管。你只要把花我的钱还给我就行。”李天震不想同李亲实绕圈子。
李亲实说:“我现在没有钱。我有了钱连利息一起还你。”
“你什么时间才能有钱呢?”李天震问。
李亲实说:“这很难说。”
“你出去借钱还我吧。”李天震说。
李亲实火了说:“我如果能借着,还能让你卖房子吗?”
“我卖房子的钱你必须还。”李天震坚持着。
李亲实阴着脸说:“我没说不还你。可我得有钱才行,没钱让我给你什么?你要我的命?”
“你这是说话吗?”李天震感觉李亲实不讲理。
林童玉说:“你们父子俩还像样吗,谁家像你们,不怕外人笑话吗?”
“我和我儿子说话呢,关你什么事?”李天震不愿意听林童玉说话。
林童玉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亲实现在不仅是你儿子,他还是我男人,还是我孩子的父亲。这个家不仅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当然要管了。”
“你管……”李天震把话说到一半止住了。他不想跟儿媳妇争吵,那样会让外人笑话的。
林童玉说:“这家有我一半呢。”
“你们成家时,你娘家给你什么了?不全是我出的钱。我不拿钱你们能成上家吗?”李天震说。
林童玉说:“你别管我娘家给什么了,反正这个家有我一半,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你娘家一毛钱东西都没给你买,你还有脸说呢。”李天震说。
林童玉说:“就算我是光着身子嫁到你们李家来了,这个家也有我一半,不信你去法院问一问,看我说的对不对。”
“你们都闭嘴。”李亲实觉得林童玉说的话肉麻,言辞过于激烈了。
李天震本来想说什么,看李亲实发火了,把话咽了回去。
林童玉看李天震不说话了,起劲地说:“当时看你可怜,才让你搬过来住的。你还不领情。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搬过来。”
“你不是说这家有你一半吗,那你把花我的钱还给我。”李天震说。
林童玉不讲理地说:“你的钱我没拿,谁拿的你找谁要。”
“亲实,你把钱还给我!”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爸,你能不能不说话?”
“不能。”李天震反驳着。
林童玉说:“亲实,如果你有钱就给他,让他搬出去算了。我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他又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还有一个儿子在北京吗。我看他是想去北京了。北京是国家首都,大城市,比咱这地方好得多。咱家容不下他了。”
“操你祖宗,你撵我走!”李天震再也压不住火了,破口大骂。
林童玉说:“你骂谁?”
“我骂你!”李天震犟劲上来了,脖子的筋暴起来。
林童玉说:“你没有资格骂我。”
“我就骂你了。你去法院告我吧。”李天震豁出去了,有拼命的架势。
李亲实说:“你们俩到底要干什么?”
“李亲实,今天你不把这老头弄出去,我就回娘家去。你看着办吧。”林童玉说完抱着李童出了屋,准备回娘家。
李亲实对李天震说:“你怎么能骂人呢?”
“我骂的不是人。如果她是人,能对我说那种话吗?那是人说的话吗?”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我为什么要少说?”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怎么不让你活了?”李天震反问说。
李亲实吼着说:“她回娘家了!”
“让她死到娘家算了。哪有像她这样的媳妇,有点事就往娘家跑,都跑顺腿了。”李天震对林童玉经常回娘家的做法不满意。
李亲实说:“你也想让我和你似的打光棍吗?”
“我怎么让你打光棍了?”李天震感觉李亲实和林童玉给他下了圈套,他被这个圈套罩住了,无法挣脱。他意识到给李亲实的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他想到自己将一无所有了,就什么也不顾了。因为他还得生活下去。
李亲实看李天震说出绝情的话,也火了说:“你去北京找亲亮吧。我给你出路费。”
“路费才几个钱?我不去北京,也用不着你出路费,你只要把花我的钱还给我就行。”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不用我给你养老送终了?”
“不用了。”李天震坚决的回答。
李亲实说:“你死了总得有人收尸体吧?”
“我死了不用你收尸。烂到屋里也不用你管。”李天震说。
李亲实看说服不了李天震,野蛮起来,发疯地说:“你混蛋!”
“你骂我?”李天震没想到李亲实能骂他。
李亲实接着吼起来骂着说:“你是个老混蛋!我就骂你了,你能怎么样?”
“你不是人!”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我就不是人了,你能怎么样?”
“你是畜生。”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我就是畜生,你能怎么样?”
“小时候我怎么没掐死你呢。”李天震发狠地说。
李亲实说:“现在想掐死我晚了。你后悔了吧?”
“我到公安局告你。”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有本事就去告。你不去公安局告我,你就不是人!你让公安把我再抓起来,判个十年八年的,那才算你有本事呢。”
“你还有点人味吗?”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我不是人,还能有人味吗。”
“我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这么对我,你不坏良心吗?”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活该。谁让你没本事找女人了。你打一辈子光棍还怨着别人了。有本事你娶十个八个女人,那脸上才有光呢。你打一辈子光棍,还想让我也打光棍吗?”
“你缺德。”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滚出去!”
“你撵我?”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我就撵你了!”
“我不走。”李天震说。
李亲实说:“你还想死在我屋里吗?”
“我就死在你屋里了。”李天震说。
李亲实用手推着李天震说:“我看你能不能死在我屋里。你出去,出去!”
“你还敢打我?”李天震产生了恐惧,态度软下来。他了解李亲实的性格,知道李亲实在气头上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打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没敢继续硬犟。
李亲实看李天震不往屋外走,拉着李天震的胳膊往屋外拉。他把李天震拉到院子里说:“我跟你去租房子。”
“我不去。”李天震拒绝着。
李亲实说:“如果你不去,你就在外面站着,别进屋。”
“你这个畜生,没人心的东西。”李天震骂。
李亲实态度突然来个大转变,不恼不火地说:“你想骂什么尽管骂好了。”
“我养了一条狼啊……”李天震呜呜地哭起来。
老冯正好路过这里,邻居们也来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知道父子俩又发生什么事了,你一言他一语地劝说着。不知道是谁把李天兰找来了。李天兰看事情越闹越大,为了平息事态,让李天震去她家。
李天震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砖头,用力朝窗户掷去。玻璃被砸碎了。李亲实在屋里看外面人多没有出来。李天震边哭边往李天兰家走。
李天兰当初不同意李天震把房子卖了。李天震没听她的。木已成舟,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责备了李天震几句就不说了,说了也没用。她看李天震无家可归为难了。
李天震在李天兰家住了几天,觉得这样住下去不是办法,自己租了间房子,生活用品是李天兰和乡亲们给的。他知道自己成为居无定所的人了。
5
林童玉在娘家得知李天震搬出去住后,抱着李童回来了。她回娘家是一时赌气,没想到李亲实真会把李天震撵出去,并且撵出去得这么快。她幸灾乐祸地对李亲实说你真行,把你爸骗得一无所有了。
李亲实叹息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有钱,我还能用他的钱吗。林童玉警告地说你可不能背着我给你爸钱。李亲实于心不忍地说他租房子的钱咱们得给出吧?
林童玉说那可不行。李亲实没想到林童玉会改变主意,反对地说原来你不是同意出钱给他租房子吗,怎么又变卦了呢?林童玉说当时我是怕他不搬出去,才答应出钱给他租房子的。既然他已经搬出去了,还给他钱干什么。
李亲实好几天没看见李童了,一边逗着李童玩一边说,他没有钱,怎么租房子?林童玉说他还能搬回来吗?李亲实说咱不能把他逼到绝路上,那样影响太坏了。
林童玉不相信地说你爸还会自杀吗?李亲实说如果不出钱给他租房子,咱们做的确实过分了。林童玉说那就只给他付房子的租金,其他事不能管了。
李亲实叹息了一声说,你以为我还有多余的钱给他吗。林童玉埋怨地说都是你买这辆破卡车弄的,不然咱们家经济上哪有这么紧张。李亲实沉默了。林童玉问你开卡车跑运输到底能不能挣到钱?李亲实说当然能了。
林童玉说我真有点为你担心。李亲实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担心什么?林童玉说担心你挣不到钱,欠债越来越多呗。
李亲实说怎么可能呢。林童玉说我怎么没看到你挣来的钱呢?李亲实说那些欠条不是钱吗?
林童玉说总打欠条也不行呀,咱们总不能拿着欠条去还银行贷款吧?欠条也不能买米买面买油呀!李亲实说人家也不能总打欠条。林童玉说如果再打欠条让你给拉东西你就别拉了。
李亲实同意地点一下头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6
李天震租的屋子年久失修,多年没人居住了。屋子不大,破旧不堪,采光不好,阴暗。他心情糟透了,足不出户,整天闷闷不乐的。他有意到法院去告李亲实,想追回卖房子钱。可李亲实是他儿子,有思想顾虑,犹豫不定。他知道如果不去找法院李亲实是不会还钱的。他才知道李亲实真实目的,才清楚自己养了个什么心肠的儿子。李亲实已经不顾及父子亲情了,忘记了养育之恩,一心想着自己,对李天震的生活不闻不问。李天震前思后想了好多天,心想既然李亲实这么绝情了,他还在乎什么呢,去法院告李亲实了。
松江县法院的法官们不认识李天震,但认识李亲实,也关注李亲实。李亲实与李天震发生的家庭矛盾法官们早有耳闻,对李天震的生活状况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法官们听李天震讲述完,叹息地问,你想怎么办吧?
李天震说我想要回我卖房子钱,另外花我的钱,他想还就还,不想还就算了。法官说你回去把起诉的理由写清楚交给我们。李天震明白法官是让他写诉状。他不会写诉状,得找人帮助写。他问你们判了,亲实就能把钱还给我吗?
法官说这不一定。我们判了还要看他有没有钱还,还要看他想不想还。李天震说如果亲实不想还呢?法官说如果他有钱不还,你可以申请强制执行。
李天震不明白强制执行是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法官,等着法官解释。
法官说你提出申请,法院根据法律规定拘留李亲实,还可以拍卖他的车及其他物品来偿还欠你的钱。李天震说那么我和亲实不就成为仇人了吗?法官说你怕结怨,就别起诉李亲实,父子对簿公堂肯定会伤感情,你回去和李亲实好好谈一谈,父子俩能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李天震不想闹到让法院强制执行的地步。他希望在法院判决后李亲实能主动把钱还给他。
法官说打官司是伤感情的事。尤其是亲人之间为了财产打官司。你回去再想一想,想通了再来找我们。
李天震从法院出来,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预告有小雨夹雪,在冷空气刚袭来时,北大荒经常下小雨夹雪。天气渐渐冷了,朝冬季迈进。他有好久没来县城了,没有马上回家的意思,在县城转了一圈,天近中午,肚子饿了,走进街边小饭馆去吃饭。
饭馆里吃饭的顾客不多,李天震坐下后要了点北大荒散装白酒,油炸花生米及炒白菜。他酒量欠佳,很少喝酒,此时想喝酒。他想用酒精来麻醉心中的伤痛。他喝得细微,吃得伤情,有着悲愤。他很少到饭店里吃饭,勤俭持家,不想浪费一分钱。他受了大半辈子苦,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一心想把李亲实和李亲亮抚养成人吗。多少年来的风霜雨雪让他吃尽了苦头。他付出了一生精力,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李亲实这么无情地对待他,李亲亮去北京又杳无音信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他想不通,也无法想通。虽然他到了垂暮之年,可还得为生活奔波,还在为能要回被李亲实骗去的钱奔走。他跟李亲实闹到法院了。虽然他不愿意这么做,但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了。李亲实大逆不道,不顾亲情,先背叛了做儿子的良知,撵他出门。他越想越伤心,不自主地流出了泪水,泪珠在脸上慢慢滑落。他无意中喝醉了。当他跌跌撞撞离开小饭馆时已经是老泪纵横了。他摇摇晃晃没走多远,来到了十字路口的转盘道前。
转盘道中心是开拓者雕塑,高大的塑像屹立在那里展现一种精神,一种力量。这是松江县为纪念开拓荒原,传承北大荒精神刻意建造的,也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雕塑上的“开拓者”是由王震将军亲笔题写的。
李天震是北大荒的开拓者。他经历过的事情或许比同时来北大荒的人更多,更加艰辛。在一阵风吹过之后,他的酒劲上来了,头重脚轻栽倒在开拓者雕塑下面。
7
老冯开着四轮车来县城办事,经过转盘道时发现石头台阶上躺着一个人,不自主地看了一眼,觉得像是李天震,又怀疑看错了,心想李天震怎么会躺在这里呢?他停下车,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走过去。他看躺在台阶上的确实是李天震,很不解,惊诧地问:“李天震,你这是怎么了?”
李天震听见有人问话,动了动身子没说话。
老冯问:“你怎么躺在这里呢?”
“我……去……法院了。”李天震磕磕巴巴地说。
老冯问:“你去法院干什么了?”
“我……我去告……亲实了。”李天震抬头看着老冯。
老冯问:“你为什么事情去告亲实呢?”
“他不是不还……我的钱吗?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他不是存心耍我吗?他不是认为有理吗?我这回不跟他说了,让法官去跟他说。”李天震说。
老冯说:“你不能去法院告亲实。如果你把这事闹到法院了,你和亲实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再也无法扭转了。”
“我也不想跟他扭转了。”李天震说。
老冯弯腰拉起李天震说:“石头上面凉,快起来,上车回家。”
“我哪有家呀。我吃苦受累一辈子,到头来连个窝都没有,成为流浪人了。老冯,我伤心啊!”李天震说着痛哭起来。
老冯说:“李天震,你别哭,哭不解决问题。”
“如果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去找法院。我就不知道去法院打官司丢人吗?我真是没办法啊!是亲实逼我这么做的!”李天震泪水纵横。
老冯说:“快跟我上车。”
“老冯,亲实绝情啊!你说谁家儿子像亲实这样无情无义,这么没良心,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爹呀,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李天震说。
老冯说:“孩子有错,咱可以说服他吗。”
“谁能说服得了他。你说他一句,他有十句对付你,振振有词,能把你气死。谁要能说服他,我就给谁磕头。”李天震说。
老冯说:“你喝了多少酒?喝成这样。”
“我没喝多,心里清醒着呢。”李天震说。
老冯把李天震扶上车,叮嘱地说:“你坐好了。我开车了。”
“还是你好,你家志辉多听话。”李天震说。
老冯说:“志辉也不行。”
“你别不知足了。”李天震说。
老冯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时回头看着李天震,生怕李天震从车上掉下去。从县城到洼谷镇距离不远,一会就到了。老冯把李天震送进屋里,让李天震躺下,就去找李天兰了。
8
李天兰反对李天震去法院告李亲实。她认为这属于家事,应该在家里解决,尽可能不向外张扬。她没有直接去找李天震,而是去找李亲实了。她知道李亲实的做法让李天震伤心了,李天震才去找法院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想解决这件事,化解矛盾,还得从李亲实开始。
李亲实得知李天震去法院告他,慌了神,对李天兰说我爸这不是发混吗,别人去法院告我可以,他怎么能去告我呢?
李天兰批评地说,不是当姑的说你,这件事你做的确实过分了,你爸连个住房都没有,长期下去怎么行呢?李亲实说他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住,我也没办法。李天兰说不是你让他出去租房子的吗?李亲实说他总出去串门子,说三道四的,影响不好。李天兰说你们闹到法院影响就好了?
李亲实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谁知道他会去找法院呢。李天兰语重心长地说,亲实,你把借你爸的钱还给他吧,你爸老了,干不动了,你年轻,还有机会挣钱,你不还借他的钱能对吗?李亲实强调说,我没说不还呀。我现在不是没有钱吗。
李天兰怀疑地问,如果你有钱能还他吗?李亲实说当然能了。我可以发誓。李天兰说你不用发誓,只要你能把钱还给你爸就行了。
李亲实央求地说,姑,你别让我爸去法院,他去法院影响太坏了。李天兰说我可以劝一劝他,他挺倔强的,不一定能听劝。李亲实为了感动李天兰,让李天兰多帮助说好话,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恳切地说,姑,谢谢你。
李天兰没想到李亲实会做出这种举动,慌忙说,亲实,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李亲实仰脸说,姑,我保证把钱还给我爸。李天兰把李亲实拉起来说,你们是父子,什么钱不钱的,你孝顺点,让你爸感觉你心里有他,心情舒畅些,他就不会去法院告你了。李亲实答应说,我尽量做。
李天兰去找李天震了。
李亲实不能让李天震去法院告他,这样就毁了他的名誉。他非常在意名誉。他又去找老冯了。他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阻止李天震去法院告他。
李亲实走到院落门口时遇见李天树了,他说二大爷,你这是从哪来?李天树说从县城来。李亲实问走着来的?李天树说时间晚了,没赶上客车。李亲实问有事吗?
李天树问你这是去哪?李亲实说去邻居家说点事情。李天树问不急吧?
李亲实说不急。李天树说你开车送我回河东镇吧。李亲实说下雨和雪路上滑,开车不好走。李天树说如果不是下雨和雪,我也不会让你开车送我。李亲实说你住一夜,明天再走吧。
李天树说我回去还有事情呢。李亲实说天快黑了,回去也办不了事,明天早晨回去是一样的。李天树说雨和雪刚开始下,路上不算太难走,你开车一会就回来了,不耽误你说事情。
李亲实不吱声了,但没有开车送李天树的意思。李天树有点生气地问,你送不送?李亲实把脸侧过去,目光落在地上,仍然不说话。
李天树讨要人情地说,当年为了能给你减刑,能让你早点从监狱出来,冰天雪地的,刮着大风,下着暴雪,我骑着自行车去找老张,去佳木斯、峰源上访,走了几百里路,付出那么多辛苦,差点被冻死在路上,最后身上只剩下二十元钱了,还给了你……现在让你开车送我一趟,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能做吗?
李亲实说你住一晚上再走,不是一样吗。李天树生气地说,我不住,你不送就算了,我走着也能走回去。李亲实说你这是何必呢?
李天树认为自己是长辈,第一次开口求李亲实就被拒绝了,丢了面子,失去了长辈的尊严,愤怒地说,亲实,你听好了,二大爷再也不求你了,你不就有一辆卡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亲实看着李天树气呼呼地朝洼谷镇外走去,感觉这件事做得不对,有损亲情,可他心疼油钱。他送李天树是不能要油钱的。他让李天树住一晚上,第二天坐客车回河东镇也没错呀,李天树不想住,就不能怨他了。他转身朝老冯家走去。
老冯用铁夹子从炉膛里取出几块煤石,放在装煤灰的铁盆里,然后往炉膛里放了两铲子煤,盖上炉的盖子。他端着煤灰盆刚走到门口,准备去院落外倒煤灰。李亲实走进院落说,冯叔,烧炉子呢。老冯“嗯”了一声说,今天没出车吗?
李亲实说身体有点不舒服,没出去。老冯端着煤灰盆快步走出院落,把煤灰倒在路边垃圾堆上,转身走进屋,把煤灰盆放在炉膛边。李亲实看了一眼炉子说,炉子着得还挺旺。
老冯说煤里面石头太多,不起火,太难烧了。李亲实说价钱便宜,煤的质量肯定会差点。老冯说还不如拉点价钱贵得了,好煤也贵不了多少钱。
李亲实把那车不好的煤分给了几家亲友。一车煤十多吨,他自己烧不完。他分给亲友时说不要钱,亲友知道他刚买了卡车,缺钱,谁还能不给他钱呢。他不但收回了那车煤的本钱,还获得了些利润。他心想坏事有的时候也能变成好事。可他没考虑这是亲友关照他,给他面子,如果不是看在情分上,没人会要他的煤。他说明年专门拉好煤。
老冯说你爸今天去县城了,你知道吗?
李亲实说我姑跟我说了,说我爸去法院告我了,是你用车把他拉回来的。老冯说你爸喝醉了,躺在转盘道的台阶上,还哭了。李亲实说我爸糊涂了,去法院告我,也不嫌丢人。
老冯说在你们父子的事情上,我既不赞成你爸去法院告你,也不赞成你借你爸的钱不还。李亲实说,冯叔,我向你保证,我有了钱先还我爸的。老冯说如果你能这么想事情就好办了。
李亲实说我爸把我和亲亮养大不容易。亲亮去北京了,走了就没消息。我爸养老的事不还得我管吗。老冯对李亲亮印象要比对李亲实好,不赞成李亲实的观点。他说亲亮刚去北京会遇到许多困难,如果他生活好了,会照顾家的。李亲实说亲亮对象家条件不错,他能有什么难处?
老冯感觉李亲亮在北京生活压力会很大,分析地说,你想一想,亲亮对象家条件好,自己条件不好,处处要靠人家帮助,亲亮能没有压力吗?李亲实说亲亮离得太远,他的处境咱不了解,也管不了,把自己的事管好行了。老冯说你们就兄弟俩,亲亮不在家,你又是当哥的,你爸生活上的事你多负担点也是应该的。
李亲实违心地说我根本没指望让亲亮负担,想指望也指望不上,就当我爸养我自己好了。老冯知道李亲实比李亲亮会说,也比李亲亮能说,可没有李亲亮实在,可信,踏实,厚道。说了不做是李亲实的习惯。李亲实说,冯叔,你去劝一劝我爸,别让他把家里的事弄到法院。
老冯说你爸这次很生气,我劝也不一定能听。李亲实说咱们两家关系不一般,我爸还是听你劝的。老冯说我可以试一试。
李天震正跟李天兰说着话呢,老冯来了。
李天兰感谢地对老冯说,多亏了你,不然这事就闹大了,人也会被冻坏的。老冯说亲实刚才找我了,他说会还钱的。李天兰说亲实也向我保证过了。
李天震说亲实说得话我不相信。老冯说你再等一等,如果亲实不还钱,你再去法院告他也不迟。李天震说他没钱怎么还?
老冯说亲实应该能挣到钱吧?李天震说亲实与亲亮不同,亲实说的话得到十里外听,太不可信了。老冯说亲实刚才还跟我说起亲亮了呢。
李天震说亲亮会恨我的。老冯问为什么?李天震说亲亮两次找我要钱我都没给他。
李天兰说你不给亲亮钱是不对的。李天震叹息了一声。李天兰说不是我向着亲亮说话,开始你们家钱全是亲亮挣的,没那些钱能盖上房子吗?亲实能结婚吗?
老冯说亲亮那孩子实在,懂事,还会过日子。李天兰感触地说,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孩子。老冯说不好找。
李天兰对宋小江的案子有点好奇,问老冯说宋小江的案子怎么处理了?老冯说可能得判死刑。李天兰说杀人了,手段还那么凶恶,判死刑是应该的,可宋镇长当了那么多年官,能不托人,走关系吗?
老冯说宋镇长是托人了,可死者的家人不同意,非得要让宋小江偿命。李天兰说宋镇长也算是挺有本事的,能使案子拖延这么长时间。老冯说钱也没少花,放在一般人家早就枪毙了。
李天兰说当初宋镇长还不如不把宋小江调进县城工作了,如果继续在咱们镇里工作,说不定还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老冯说这可没准。李天兰说宋小江在咱们镇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坏事。
老冯说孩子,大人得管,得教育,大人不管不行。李天兰说大人管是一方面,孩子本性也得好,亲亮谁管了?老冯说能有几个像亲亮的。
李天兰说亲亮也挺有能耐的,文化不高,能调到县委机关工作,还找个北京对象。老冯说亲亮好学,他不学摄影也去不了北京。李天兰说也怪了,我们李家从来没有喜欢照相的人,亲亮能去学照相。
老冯说这是天分。李天兰说北京好是好,可亲亮在那也不容易。老冯说当然了,咱们在家里生活都这么操心呢,又何况他一个人在外面呢。
李天兰说亲实应该帮助亲亮,这个家有点对不起亲亮。
李天震说我也知道对不住亲亮,可我能怎么办?李天兰说亲亮生病时你应该给他钱。李天震说我如果有钱能不给他吗。
李天兰说亲实用钱你能想办法解决,亲亮用钱你就没有办法了?你思想上有问题,这么做能对吗?你这么做亲亮能不生气吗。李天震说过去我太相信亲实了。李天兰说你没钱,借钱也应该给亲亮。他刚到北京用钱的地方多,不到万不得已,亲亮是不会找你要钱的。
李天震说我借了钱怎么还?李天兰说你为了亲实能卖房子……如果亲亮知道了,还不气坏了。李天震说亲亮走时还叮嘱过我,不让和亲实在一起生活呢。
李天兰说你也没听呀。李天震说亲实太会说了。李天兰说也不能怨亲实会说,还是你自己没主见。李天震说不知道为什么,亲实一说好话,我就会顺着他。李天兰说那你接着顺着亲实呗。
李天震叹息了一声说,亲实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