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北村庄的环保生态链

刘海川

全球气候问题，与中国西北一个村庄产生了联系。

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得名于境内20余个大小不一的盐湖，系中国著名的滩羊集中之地。

盐池自古是“戎狄居地”，干旱草原与荒漠化草原贯穿南北，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在此交融，形成当地特有的生产景象。

千年牧场也正遭遇全球气候变化的挑战。地处黄河上中游的宁夏，三面被沙漠包围，荒漠化土地面积297.4万公顷，占全区总面积57.2%，其中沙化土地118.3万公顷，占全区总面积的22.8%。所涉的13个县、300多万人口长期饱受风沙危害。

盐池县是宁夏面积最大的县，也是宁夏沙化最严重的地区。其沙化面积16万公顷，占全县总面积的20%。

如今，一场生产、生活方式的革新，正在改变着盐池县营西村的面貌。

禁牧

剧烈的风沙，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

当地将乔木和灌木配植，能起到抗风沙的作用。

“70年代，这里也曾是‘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景象，有树有水。”土生土长的盐池人张峰回忆。但随着生产力发展、农耕技术提高，大面积的草原被开荒种地，农业机械化的深度开垦，破坏了草原干土层，沙化层越来越深。加之全球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干旱少雨的情况愈发加剧，曾经水草丰茂的景象消失不见，“沙子埋房堵路时有发生，早上出发经过的路，晚上回来就被沙子掩埋，找不到了。”

风沙逼着人们年年搬家，人心思走。据公开土壤普查数据显示，至1983年，盐池县的沙化面积近36万公顷（540万亩），全县近75%的人口和耕地被沙区包围。风沙侵袭下，几千人被迫陆续迁离家乡。

时间推演，盐池县沙化现象进一步恶化。2000年以前，盐池县按照国家“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退耕还林等项目进行生态修复，力战风沙，收效甚微。

当地政府逐渐意识到，超载过牧使植被遭到破坏，草的生长速度跟不上羊群啃食的速度，一边治理一边破坏，盐池县陷入苦战。

当地人形容那时的盐池是“天上一片云，地下一片云”。千年牧场上，盐池人“事畜牧、尚畜牧、善畜牧”，几乎户户放牧，家家养羊。最多时，全县有86万只滩羊在草原上啃食植被。“草场消失，黄土浮现。”盐池县农牧局副局长黄玉邦回忆。

在2000年提出的“生态立县”战略基础上，2001年末，盐池县党委、政府率宁夏之先，实行全境封山禁牧。

然而，传统的畜牧产业并没有在严厉的禁牧政策面前“低头”。对于村民来说，禁牧仅仅是让他们改变了作息时间而已。

“改白天放牧为晚上偷牧，形式还是大锅饭式的利用。公地的悲剧仍在这里上演。”当地人回忆。

散羊入棚

人们意识到，需要改变的不仅是生产方式，也包括盐池县人的生活状态。

真正的变化，从2010年开始。

时年初，宁夏扶贫与环境改造中心向“全球环境基金小额赠款计划”提交了一份建议书。

成立于1998年的宁夏扶贫与环境改造中心，由宁夏自治区扶贫办主管。建议书称“第一次将参与方式引入西北贫困地区，进行荒漠化土地整治计划的开发”。

小额赠款计划是全球环境基金支持的旗舰项目，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实施，联合国项目管理办公室执行。在2010年申请的156个中国项目中，经国内外环保专家遴选，最终只有22个项目中标。

这项环境可持续发展项目，被宁夏扶贫与环境改造中心放在了盐池县高沙窝镇营西行政村。项目负责人为呼延钦。

营西村位于核心沙区内，共有1121人，共260户。极度沙化现象，加之资源匮乏、浪费严重，拷问着项目的可行性。

项目首先面对的难题，是减少农民在草原上偷牧的行为。

作为当地政府禁牧政策的补充规定，项目管理方在营西村成立了工作小组，讨论并制定了《营西村关于草原禁牧的规定》。

但村规民约只是其中一部分。禁牧的同时，当地农民需要改变的并非是传统养殖业的转型，而是养殖方式的蜕变。

在政府支持下，营西村的农民建了养羊暖棚，从而减少农民只将羊放养在草原上的可能。项目方利用政府和农民自身的配套资金，并安排当地人工劳力，投入暖棚搭建。

羊总要吃草。项目负责人呼延钦介绍，他们设计了一套草原替代技术，支持农民种植了1055亩人工牧草。

“这些牧草在项目区表现出了很好的效果，农民不仅收获了发展畜牧业急需的优质牧草，还收获了产量很高的牧草种子。这些种子目前的市场价格十分看好。”呼延钦说。“这个替代技术，不仅为农民解决了禁牧与传统畜牧业之间的矛盾，还增加了农民的收入。”

细节减排

解决了传统牧业与沙化现状的冲突后，项目方的重点工作是，为营西村260户搭建节能减排的生活新方式。

传统旧灶成为攻关的第一个目标。

利用烧柴、杂木的传统灶具，不但浪费资源增加碳排放量，也浪费人力。新的节能灶，不仅可以节约农民们备火的时间，也节约了大量的燃料。

因为需要对厨房进行改造，项目之初并未得到村民的大量支持。项目方首先说服小部分村民建了第一批节能灶，完成后在使用中其优点有目共睹。

“大家经过盘算，一致认为还是要相信科学。”呼延钦介绍。到项目结束时，他们顺利完成了建设30个节能灶的任务。节能灶的投入，让农户的厨房也亮堂了很多。

“不仅有效减少了农民为了做饭而到草原上滥砍滥伐的行为，而且也改善了农民的生活设施和条件。”呼延钦说：“农民通过这个节能灶，也参与了从生活细节加强节能减排的意识。”

同时被改造的，还有西北农村地区普遍使用的火炕。

和节能灶一样，改造计划开始便遭到村民抵触。

“在这里，床炕是不能随便动的。而且，改造也需要比较大的投入资金。”呼延钦回忆。

经过项目方的宣传和培训，营西村村民张河家首先建了一个节能炕。

“这个炕太好了，晚上填两块煤，炕能一直热到第二天早晨。又省燃料又省工，还不耽误保温的基本功能。”

经过实地试验和宣传，营西村村民开始争先恐后地与项目方联系。在短时间内，50座节能炕的改造任务顺利完成。

改造了家中取暖、烹饪设施后，项目方又开始对村庄里能源供应系统进行设计。

项目方引进村庄的，是一种名为“三位一体”的沼气综合利用生态循环系统。

利用这套系统，营西村迎来清洁能源的时代。项目方共安排建设了30座“三位一体”。

“沼气灶使用起来，也像城里人的天然气灶一样方便。优势也很明显，成本低于天然气，非常适合人口少、又有老人的家庭使用。”村民说：“这些设施已经深受我们喜欢。”

“入户项目中，投资最大的一项是太阳能暖房的建设。但这个对农户个人配套资金需求比较大，而且农户如果开始没有建房的打算，项目就无法完成。”呼延钦介绍，到项目结束时，共有三户建了太阳能暖房，另有四户在已有房屋加建了太阳能暖廊。“项目已经具备推广的潜力，只是对于农民来说，投资方面要求比较高。”

沙区之绿

为了缓解、防范沙区的蔓延，增加营西村的绿化面积，项目方引导村民们在自家的院落中开辟绿化新渠道。

在他们的带领下，村民们主抓院落经济，共种植经济树木80亩，受益农户有46户，分布在营西村所有的自然村。

这80亩院落经济区里，农户们选择适合当地生长、并在当地育苗的树种。加上农户的重视和细心管理，苗木的成活率达到了80%以上。

“这在盐池当地并不常见。”呼延钦介绍：“由于当地缺水，一些农民为了保证枣树能成活，花了很大的代价去买水来浇树，以保证枣树的需求。”

项目方在营西村发现，闵庄子自然村有150亩水浇地，经过与当地政府协商，为了保护这片耕地，他们也发动村民，种植防护林。

在极度干旱的盐池地区，种植防风、防沙的乔木异常困难。经过多方努力，项目共种植高规格新疆杨2000株，在水浇地边缘的盐碱地种植抗盐碱性强的红柳5300株。

成果喜人。呼延钦介绍，到项目结束时，他们和村民一起种植的杨树成活率达到60%，红柳的成活率达到90%。为了防止野兔等野生动物的危害，项目方还发动村民对每棵树进行刷白，保证他们安全越冬。

为了促进整个村庄的环保意识，项目方还成立了由村民组成的新能源工作小组。他们不仅组织人员为农户安装节能设备，还直接参与制定《禁牧规定》，并对村民进行督导。

在项目结束后，新能源工作小组承担了更重要的任务：对农民使用节能设施时出现的问题进行技术指导，并将不能处理的问题上报镇、县两级政府的技术人员。

西北农民的全球意识

2011年2月底，为期一年的营西村环境可持续项目圆满结束，预期目标全部实现。

成果体现在各项数据指标上：48户农民参与种植了1056亩人工牧草;各种节能设施和清洁能源的利用，形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能量流通系统，每年可为一个5口之家节约标准煤3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7.7吨，节约资金2000元。一座“三位一体”的沼气池每年能为农民节约煤炭0.5吨，约300元的支出。

“数据指标只是其中之一。”呼延钦介绍，公众参与环保是该项目的主要目的之一。“从身边的事来说，大家了解了如何减少碳排放。甚至有农民提到，每个家庭每月节约一度电，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显著的成果背后，是可以形成推广经验的资金配套方案。呼延钦说，在项目结束时，政府实际配套资金达到83万元，其中政府配现金为36万元，农民自筹资金35万元，其他非现金配套项目资金量分别为8.2万元和3.2万元。

呼延钦介绍，营西村是盐池县非常有代表性的地区，农民的生活习惯和生活环境与其他北方农民十分相似。“完全可以进行推广，具有非常高的可复制性。我们认为项目完全可以升级为全球环境基金的中型项目。”

他所言非虚。时至今日，盐池县王乐井的部分行政村正在复制“营西经验”。一幅环保新景象正在中国西北地区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