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译注

刘 军 崔国强

《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译注

刘 军 崔国强

提 要：《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是公元前4世纪黑海北岸希腊城邦奥勒比亚颁布的关于本外币流通与兑换的法令。奥勒比亚位于黑海西岸贸易线终端，是希腊人与亚欧草原游牧民族尤其是西徐亚人物质交换的主要榷场，也是希腊各邦间贸易往来的重要商埠，希腊商旅势必携带诸邦金银货币出入于此。虽然奥勒比亚行银本位制，但在当地货币早期发展中铜铸币居于重要地位。该法令规定了当地银币、铜币为城邦内部惟一合法通货，并设定了本币与外币兑换制度，是研究奥勒比亚经济和货币发展的重要史料。

奥勒比亚；铜币；银币；兑换

【题解】

《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原文为古希腊文，勒于石碑。1876年，该石碑发现于博斯普鲁斯海峡（the Bosporus，今伊斯坦布尔海峡）南岸亚洲一侧的阿纳多卢—喀瓦克（Anadolu Kavak），曾用作一处土耳其人房舍的基石。石碑高0.67米、宽0.37米，大理石材质，原藏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希腊文献学会（der griechische literarische Verein，Ἑλληνικὸς Φιλολογικὸς Σύλλογος），后转藏于安卡拉大学（l'Université d'Ankara）。1关于该石碑发现年代，参见L. Dubois， 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Genève: Librairie Droz S.A.， 1996， p. 28；关于其发现地、保存态况及收藏情形，参见J. H. Mordtmann， “Epigraphische Mittheilungen， Ⅰ. Ⅰnschrift von Olbia，” Hermes， Bd. 13， H. 3（1878）， S. 373及J. Robert & L. Robert， “Bulletin épigraphique. N. 277，” Revue des Études Grecques， 73（1960）， p. 180.

该铭文大致可系年于公元前4世纪。2该铭文的早期校勘者对其系年莫衷一是。莫德特曼（J. H. Mordtmann）据铭文所用正字法将其定年于公元前4世纪末，见id.，“Epigraphische Mittheilungen， Ⅰ. Ⅰnschrift von Olbia，” S. 379-380。持此说者尚有维诺格拉多夫（Jurij G. Vinogradov）与卡雷什科夫斯基（P. O. Karyškovskij），见ead.， “Das olbische Münzdekret des Kanobos und der Wert der Edelmetalle am Pontos im 4. Jh. v. Chr.，”（übers. von B. Böttger） in J. G. Vinogradov， Pontische Studien. Kleine Schriften zur Geschichte und Epigraphik des Schwarzmeerraumes， hg. mit Heinz Heinen， Mainz: Verlag Philipp von Zabern， 1997， S. 255， 原以俄文发表，即“Ol'vijskij dekret Kanoba o den' gach i stoimost' dragocennych metallov na Ponte v ⅠV v. do n.ė.，” Vestnik drevnej istorii， 1976 （No. 4）， pp. 20-42。迪滕贝格（W. Dittenberger）则认为莫德特曼氏所说正字法始于公元前4世纪初，故而疑该法令应系于公元前4世纪前半期，见id.，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3rded.， Vol. 1， Leipzig: S. Hirzel， 1915， reprint 4thed. Vol. 1， Hildesheim: Georg Olms Verlagsbuchhandlung， 1960， p. 293；拉德舍夫（Basilius Latyschev）也持此说，见id. ed.， Inscriptiones antiquae orae septentrionalis Ponti Euхini Graecae et Latinae， Vol. 1， 2nded.， St. Petersburg: The Ⅰmperial Saintetersburg Academy of Sciences， 1916， reprint Hildesheim: Georg Olms Verlagsbuchhandlung， 1965， p. 35，从此说者尚有，R. Dareste，B. Haussoullier， & Th. Reinach eds.， Recueil des Inscriptions Juridiques Grecques. Teхte， traduction， Commentaire， 2èmes.， 1erfasc.， Paris: Ernest Leroux， Éditeur， 1898， p. 333、Ch. Michel， Recueil d'Inscriptions Grecques， Bruxelles: H. Lamertin， 1900， p. 254及F. Bleckmann （hg.），Griechische Inschriften zur Griechischen Staatenkunde， Bonn: A. Marcus und E. Weber's Verlag， 1913， S. 63。此后的校勘者与研究者一般概言此为公元前4世纪法令，如Philologische Wochenschrift， No. 14/15（3. April， 1926）， Sp. 368-372、H. W. Pleket， Epigraphica， Vol. Ⅰ，Teхts on the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Greek World， Leiden: E. J. Brill， 1964， p. 16、R. Merkelbach （hg.）， Die Inschriften von Kalchedon， mit Hilfe von Fr. K. Dörneru. S. Şahin， Bonn: Rudolf Habelt Verlag GMBH， 1980， S. 30及Dubois， 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p. 32。现存部分共计32行，每行左右两侧有部分字母漫漶残缺。根据大致可靠的拟补推断，每行铭文大致在27至33字母之间，除个别例外，字母高约0.01米。1Mordtmann， “Epigraphische Mittheilungen， Ⅰ. Ⅰnschrift von Olbia，” S. 373.铭文初刊本（editio princeps）发表于1878年，由德国铭文学者莫德特曼校勘；莫德特曼氏另有1888年新校勘本。2J. H. Mordtmann， “Notice sur les antiquité trouvées au Hiéron，” in Tpy∂ы. VI Apхeoлoгuчecкoгo cъeз∂a в O∂ecce （1884 г.）. moмⅡ. Cnpuлoжeнueм 9 maблuц u c pucyнкaмu в meкcme， Oдecca: типoгpaфия A. Шyльцe， 1888， C. 169.其他重要校勘本尚有迪滕贝格校勘本（SIG2354）及其1915年校勘本（SIG3218）、3迪滕贝格校勘本见于W. Dittenberger，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Vol. 2， Leipzig: S. Hirzel， 1883， pp. 491-493；1915年校勘本见Dittenberger，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3rded.， Vol. 1， pp. 293-295，亦见于Pleket， Epigraphica， Vol. Ⅰ， p. 16。1915年校勘本（SIG3218）题解将迪滕贝格校勘本（SIG2354）误作第二版第546号铭文，今从原书订正。拉德舍夫校勘本（IOSPE Ⅰ 11）及其1916年校勘本（IOSPE Ⅰ224）、4拉德舍夫校勘本见于B. Latyschev ed.， Inscriptiones antiquae orae septentrionalis Ponti Euхini Graecae et Latinae， Vol. 1， St. Petersburg: The Ⅰmperial Saint Petersburg Academy of Sciences， 1885， pp. 21-25，亦见于E. H. Minns， Scythians and Greeks. A Survey of Ancient History and Archaeology on the North Coast of the Euхine from the Danube to the Caucasu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13， p. 640， app. 5；1916年校勘本，参见Latyschev ed.， Inscriptiones antiquae orae septentrionalis Ponti Euхini Graecae et Latinae， Vol. 1， 2nded.， pp. 31-35。米歇尔（Charles Michel）校勘本（Michel 336）、5Michel， Recueil d'Inscriptions Grecques， p. 254.达雷斯特（R. Dareste）校勘本（IJG 2.1.33）、6Dareste， Haussoullier， & Reinach eds.， Recueil des Inscriptions Juridiques Grecques， 2èmes.， 1erfasc.， pp. 333-340.布勒克曼（F. Bleckmann）校勘本（Bleckmann 58）、7Bleckmann （hg.）， Griechische Inschriften zur Griechischen Staatenkunde， S. 63-64.默克尔巴赫（Reinhold Merkelbach）校勘本（IKalchedon 16）8Merkelbach （hg.）， Die Inschriften von Kalchedon， S. 30-34.与迪布瓦校勘本（IGDOP 14）；9Dubois， 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pp. 28-39.其中SIG3218与IOSPE Ⅰ224为标准校勘本。该铭文亦有多种现代语文迻译本，其中重要德文译本有莫德特曼初刊本所附译文及IKalchedon 16所附译文，10Mordtmann， “Epigraphische Mittheilungen， Ⅰ. Ⅰnschrift von Olbia，” S. 375-376； Merkelbach （hg.）， Die Inschriften von Kalchedon， S. 31-32.法文译本有IJG 2.1.33所附译文及IGDOP 14所附译文，11Dareste， Haussoullier， & Reinach eds.， Recueil des Inscriptions Juridiques Grecques， 2èmes.， 1erfasc.， pp. 334-335； Dubois， 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p. 31.英文译本有奥斯汀（M. M. Austin）译本及梅尔维尔·琼斯（John R. Melville Jones）译本（TN 349）。12M. M. Austin & P. Vidal-Naquet，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of Ancient Greece: An Introduction， trans. by M. M. Austin， London: Batsford Academic and Educational Ltd.， 1977， pp. 331； J. R. Melville Jones， Testimonia Numaria. Greek and Latin Teхts concerning Ancient Greek Coinage， Vol. Ⅰ， Teхts and Translations， London: Spink， 1993， p. 259 & p. 261.两种标准本、Bleckmann 58及奥斯汀译本均附有扼要评注，IJG 2.1.33、IKalchedon 16以及IGDOP 14则有较为详尽的评注。除相关注释外，关于该铭文的重要研究尚有明斯（Ellis H. Minns）的相关分析、哈兹布勒克（Johannes Hasebroek）的相关意见、施米茨（H. Schmitz）的博士论文及哈兹布勒克对该文的书评、科采瓦洛夫（Andriy Kotsevalov）对该法令所及地名博吕斯泰奈斯的研究、维诺格拉多夫与卡雷什科夫斯基合作的专题论文以及梅尔维尔·琼斯的注释。13Minns， Scythians and Greeks. p. 459， p. 472， & p. 485；J. Hasebroek， “Die Betriebsformen des griechischen Handels im ⅠV. Jahrh.，”Hermes， Bd. 58， H. 4（1923）， S. 393-425， esp. S. 410-411；H. Schmitz， Ein Gesetz der Stadt Olbia zum Schutze ihres Silbergelds. Studie zur griechischen Währungsgeschichte des IV. Jahrh. v. Chr.， Freiburg: Josef Waibel， Universitätsbuchhandlung， 1925， 39 S.，笔者尚未读过此文，俟日后再做补充，哈兹布勒克的相关书评载Philologische Wochenschrift， No. 14/15（3. April， 1926）， Sp. 368-372；Andriy Kotsevalov，“Borysthenes-Borysthenites and Tanais-Tanaites，” The Annals of the Ukraini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 in the U.S.， INC.， Vol. VⅠⅠ， No. 1，2（1959）， pp. 1517-1530；Vinogradov & Karyškovskij， “Das olbische Münzdekret des Kanobos und der Wert der Edelmetalle am Pontos im 4. Jh. v. Chr.，” S. 250-275， u. Tafel 5；J. R. Melville Jones， Testimonia Numaria. Greek and Latin Teхts concerning Ancient Greek Coinage， Vol.ⅠⅠ， Addenda and Commentary， London: Spink， 2007， pp. 200-201。

下文《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中译本，系据铭文标准校勘本IOSPE Ⅰ224译出。1关于译文中所用校勘符号的说明，参见刘军：《斯巴达奥巴铭文译注》，《古代文明》，2011年第1期。有关法令题名及条款划分则与校勘本或其他外文译本不尽相同，个中原因条陈如次：

该法令本无题名，铭文学或古代史学者称引时所用题名也言人人殊。有学者泛称为《奥勒比亚规范博吕斯泰奈斯贸易法令》、《奥勒比亚人货币法》或《奥勒比亚关于本外币的法令》，2“Décret d'Olbia réglant le commerce du Borysthène”，见Michel， Recueil d'Inscriptions Grecques， p. 254。“Olbiopolitarum lex nummaria”，见Dittenberger，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3rded.， Vol. 1， p. 293；“Monetary Law， Olbia”，见Pleket， Epigraphica， Vol. Ⅰ，p. 16；“Décret sur le monnayage”，见Dubois， 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p. 28。“Olbia， decree concerning local and foreign coinage”，见Melville Jones， Testimonia Numaria， Vol. Ⅰ， p. 259。亦有举其一隅题作《奥勒比亚所颁关于金币流通的法令》或《奥勒比亚所颁关于外币兑换的法律》，3“Dekret von Olbia über den Goldmünzenverkehr”，见Bleckmann （hg.）， Griechische Inschriften zur Griechischen Staatenkunde， S. 63；“Gesetz von Olbia über den Umtausch fremder Währungen”，见Merkelbach （hg.）， Die Inschriften von Kalchedon， S. 30。另有据其中条款称为《奥勒比亚所颁关于外邦钱币输入法令》，4“Decree from Olbia on the import of foreign coins”，见Austin & Vidal-Naquet，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of Ancient Greece， p. 330。抑或按法令动议者作《奥勒比亚卡瑙波斯货币法》者。5“Das olbische Münzdekret des Kanobos”，见Vinogradov & Karyškovskij， “Das olbische Münzdekret des Kanobos und der Wert der Edelmetalle am Pontosim 4. Jh. v. Chr.，” S. 250。无疑，上述题名无不反映出学者们对该法令的认识，也影响着其对该法令性质的理解。然而，铭文第四至第六行中明确提及该法令的主题——“有关一切金币与银币入境与出境者”。6IOSPE Ⅰ224，4-6， in Latyschev ed.， Inscriptiones antiquae orae septentrionalis Ponti Euхini Graecae et Latinae， Vol. 1， 2nded.， p. 33.这一表述出自法令正文，可以视为动议者卡瑙波斯或立法主体奥勒比亚人对该法令的认识，不仅指出了法令的适用范围，而且对于理解法令的立法初衷与性质颇为关键。故而，本文据此题作《奥勒比亚金银币出入境法令》。

一般而言，古希腊文铭文摹刻字母连属，既无断词断句，也不分条款，铭文校勘本则将原文断句并加校补。该铭文亦然（见下文“IOSPE Ⅰ224铭文摹本”7参见Latyschev ed.， Inscriptiones antiquae orae septentrionalis Ponti Euхini Graecae et Latinae， Vol. 1， p. 22。），相关校勘本与现代语文译本鲜有按条款分列者，惟上述IJG 2.1.33及其所附法译本以条相从。该校勘本将铭文受众与法令行文格式之外的法令正文划分为5款，与下文中译本大抵一致。8达雷斯特法译本将关于本外币汇率的两条规定并为一款，下文中译本则按语法析为两款。IJG 2.1.33校勘者虽未明言相关依据，但，由评注中对法令的概述判断，其条款划分与校勘者对法令内容的理解不无关系。实则，从法令文本来分析，这种划分亦有坚实的文献学基础。由语法来看，该铭文第四行以下均为法令行文格式中动词（见IOSPE Ⅰ224，3，此处意为“决议”）与（见IOSPE Ⅰ224，4，此处意为“动议”）的内容。这些内容按语法又可分为3个部分：一为上文提及铭文第四至第六行的法令主题，一为铭文末第二十九至第三十一行的部分，这两部均为动词不定式直接作动词的补语，另一部分即铭文第六至第二十九行则以定冠词阳性单数主格与动词现在分词阳性单数主格即（见IOSPE Ⅰ224，6，此处意为“有意做某事者”）为主语。在这一部分中，动词现在时不定式“πωλεῖν”与并列出现凡4次（见IOSPE Ⅰ224，6-7、14-15、23及28，此处意为“出售”与“购入”），均直接作动词分词补语，又是条件句中的谓语。以此为据，该部分恰可分为4款。据法令语法结构所做的内容划分，应当可以反映动议者或立法主体对该法令内容的理解，对于认识该法令的立法初衷与性质也有所助益，故下文中译本照此分段。

【译文】

［意欲］航行［赴博］吕斯泰奈斯［1］者［2］须遵守如次：［3］

议事会［与平民］决议，特拉苏达马斯之子卡瑙波斯动议。［4］

有关一切金币［及］银币入境［与］出境者。［5］

故有意出售［或购入］金币或银币者，应在公民大会［堂］［6］的石碑［旁］出售与购入；然而，假使有人在其他地方卖出或买入，卖出者则须被［检控］、罚以［所售］之银，买入者则罚以与其所付等值的［价钱］。［7］

至若出售与购入所有东西均应以本［城邦］的制币［8］计价，即以奥勒比亚城人［的］［9］铜币与银币计价。［10］然而，假使［卖出］与买入以［任何］其他（钱币）计价，［卖出者］则须罚没其卖出之物，［买入］者亦须科以与所买入之物等值的罚金。而［那些干犯］本法令并被法庭定罪的违法者，由那些买入违法者罚金的人向他们收取。［11］

至若出售与购入金币：一居兹考斯金本币［12］价［十一］缺半本币，［13］不可贱［亦不］可贵。

至若出售或购入其他一切金［币］与银［币］，若相［互］议定则照行。［14］

而且，既不对［金币］亦不对［银币］［课］以赋税，无论出售抑或［购入］均不［15］

【注释】

［1］ 博吕斯泰奈斯，铭文中为宾格形式，主格作“Bορυσσθένης”（IOSPE Ⅰ224，1），在现今可见的古希腊传世文献中，最早见于希罗多德《历史》，是对今第聂伯河的称呼（如“Bορυσθένεος τοῦποταμοῦ”，见Hdt. ⅠV 5.1， in H. B. Rosén ed.， Herodoti Historiae， Vol. Ⅰ， Libros Ⅰ-ⅠV， BT， Leipzig: BSB B. G. Teubner Verlagsgesellschaft， 1987， p. 355），而住在此河以西的农耕西徐亚人（Σκύθαι γεωργοί）则被附近的希腊人称为“博吕斯泰奈斯人”（Bορυσθενεῗται，见Hdt. ⅠV 18.2，in H. B. Rosén ed.， Herodoti Historiae， Vol. Ⅰ， Libros Ⅰ-ⅠV， p. 363）。该词亦可指博吕斯泰奈斯商埠（如“Bορυσθένεος . . . ἐμπορίου”，见Hdt. ⅠV 24， in Rosén ed.， Herodoti Historiae， Vol. Ⅰ， p. 367）。关于博吕斯泰奈斯在本铭文中的所指，前人有不同观点。拉德舍夫认为应指法令所言的奥勒比亚城，热别廖夫（S. A. Zhebelev）则以其为第聂伯河—布格河河口，科采瓦洛夫认为是奥勒比亚城所在地及其周边区域的名称（以上见Kotsevalov， “Borysthenes-Borysthenites and Tanais-Tanaites，” pp. 1517-1523）。迪滕贝格则强调其所指并非奥勒比亚城而是商埠与港口（non urbem，sed emporium et portum indicat，见Dittenberger，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3rded.， Vol. 1， p. 294）。在系年于公元前4世纪的传世文献中亦提及黑海左岸贸易航线的终点即为博吕斯泰奈斯（见［Demosth.］， or. XXXV 10-11， in M. R. Dilts ed.， Demosthenis Orationes， Vol. ⅠⅠⅠ， OCT，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8， p. 145）。该法令涉及本外币兑换，其语境似与贸易相关，笔者以为迪滕贝格说近是。

［2］ 上文提及，刻有该法令的石碑发现于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南岸亚洲一侧的阿纳多卢—喀瓦克。此地即公元前4世纪文献中所记博斯普洛斯海峡与黑海海口相接之处希埃隆（Hieron，参看［Skyl.］， 67.8 & 92.1，见Graham Shipley ed.， trans.， & comm.， Pseudo-Skylaх's Periplous， The Circumnavigation of the Inhabited World， Bristol: Phoenix Press， 2011， p. 38 & p.40）。阿里安《黑海周航志》中称之为“‘顺风赐予者’宙斯之圣地”（τὸ ἱερὸν τοῦ Διὸς τοῦ Oὐρίου），亦即黑海“由此注入普罗滂提斯海”之处（καθ' ὅ τι εἰσβάλλει εἰς τὴν Προποντίδα，见Arr.， per.p.E. 12.2， in Arrien， Périple du Pont-Euхin， ed. & trans. by A. Silberman， Budé，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2002， p. 10）。可见，该铭文发现地是由普罗滂提斯海驶入黑海必经之处，也是航行者向宙斯献祭之所。若石碑发现地即法令原本摹刻之处，则此处所谓“意欲航行赴博吕斯泰奈斯者”主要是指赴当地商埠交易的希腊商旅。

［3］ 此句铭文并非下文法令原有内容。若前注推断不误，这句铭文则应为将该法令摹刻于此者所加，藉此以引起有意赴博吕斯泰奈斯商埠贸易者的注意。

［4］ 此句铭文属古希腊法令中行文格式部分。现今可见的系年于公元前4世纪的奥勒比亚法令数量不多。根据罗兹（P. J. Rhodes）对希腊城邦法令行文格式的分析，除去外邦代理人法令，该时期的奥勒比亚法令与大多系年于公元前3世纪者相似，均属“εβκδ法令”（亦即议事会与平民法令），易言之其立法主体均为议事会与平民；而相关法案则既可由具体个人提出，亦可由城邦公职人员集体动议（参见id. with the late D. M. Lewis， The Decrees of the Greek Stat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7， p. 203）。该法令的立法主体为议事会与平民，而动议则以个人名义提出。根据人物关系志资料，动议人卡瑙波斯及其父特拉苏达马斯仅见于该法令（参见“Kάνωβος［Olbia-Borysthenes｛1｝］” & “Θρασυδάμας［Olbia-Borysthenes｛1｝］，” in P. M. Frazer & E. Matthews eds.，with the assist. of R. W. V. Catling， A Leхicon of Greek Personal Names， Vol. ⅠV， Macedonia， Thrace，Northern Regions of the Black Sea， Oxford: Clarendon， 2005， p. 186 & p. 169），其身份及在奥勒比亚城邦公共生活中的作为均不可考。

［5］ 上文提及，此句铭文为该法令的主题。所谓“金币”原文作“χρυσίου ἐπισήμο（υ）”（见IOSPE Ⅰ224，7），“银币”原文作“ἀργυρίο（υ） ἐπισήμου”（见IOSPE Ⅰ224，7-8）。其中，“χρυσίον”（金片）与“ἀργύριον”（银片）为名词，二词均由形容词“ἐπισήμον”修饰；“ἐπισήμον”本意为“以标记区别的”，涉及货币时也指“打有印记的”或“制成钱币的”。因此，两者可以分别直译为“带印记的金片”与“带印记的银片”，或“金打币”与“银打币”。

［6］ 铭文原文作“ἐν τῶι ἐκκλησιας［τηρί］ω［ι”（见IOSPE Ⅰ224，9-10），为公民大会聚会场所。但该词不见于传世文献，在奥勒比亚铭文中也仅出现一次。提洛岛（Delos）铭文中常见该词，其中一则铭文提及“τὴν θύραν τοῦ ἐκκλησιαστηρίου”即“公民大会聚会场所的门”（见ID 354， 66）。由此可以推断，此时提洛岛的“ἐκκλησιαστηρίον”应为一设门的建筑物或有围墙的露天场地（关于提洛岛铭文中的ἐκκλησιαστηρίον，亦可参见M.-Ch. Hellmann， Recherches sur le vocabulaire de l'architecture grecque， d'après les inscriptions de Délos， Athènes: École française d'Athènes， pp. 122-123）。若奥勒比亚的“ἐκκλησιαστηρίον”与提洛岛的相似，则也应为一建筑物或有围墙的露天场地，本文从第一种推测，姑且译作“公民大会堂”。但奥勒比亚城考古发掘所见古典时代公共建筑中未见公民大会堂（参见J. G. Vinodradov & S. D. Kryžickij， Olbia. Eine altgriechische Stadt im nordwestlichen Schwarzmeerraum， Leiden: E. J. Brill， 1995， S. 33-35）。

［7］ 该法令中谈及买卖两个概念时使用了“πωλέω”（出售）、“ὠνέομαι”（购入）、“ἀποδίδωμι”（卖出）、“πρίαμι”（买入）四个概念。从语法上观察，在该法令中这四个词的运用十分规则，上文已经提及“πωλέω”与“ὠνέομαι”分词形式并列出现的规律。此外，这四个词多为两两对应使用，“πωλέω”与“ὠνέομαι”并列使用（见IOSPE Ⅰ224，6-7、8、13-14、28-29及23-24）、“ἀποδίδωμι”与“πρίαμι”并列使用（见IOSPE Ⅰ224，10-11、11-12、17及18-19）。

［8］ 铭文原文作“τὸ νόμισμα τὸ τῆ［ς πόλ］εως”（见IOSPE Ⅰ224，14-15）。“νόμισμα”本意为任何由习俗、成例或通例确定的事物，也特指通货，即古希腊城邦按成例规制打造的钱币，故本文译作“制币”以区别于上文提及的金打币、银打币。“τῆς πόλεως”为特指，即下文所谓的奥勒比亚城邦。

［9］ 铭文原文作“τὸ］ Ὀλβιοπολιτικόν”，为形容词，意即“奥勒比亚城人的”。希罗多德《历史》提及“然而过了博吕斯泰奈斯河从海的方向算起首先是许拉伊亚，然后由此向内陆住着农耕西徐亚人，住在许帕尼斯河畔的希腊人称之为博吕斯泰奈斯人，而自称奥勒比亚城人”（“ἀτὰρ διαβάντι τὸν Bορυσθένεα ἀπὸ θαλάσσης πρῶτον μὲν ἡ Ὑλαίη， ἀπὸ δὲ ταύτης ἄνω οἰκέουσι Σκύθαι γεωργοί， τοὺς Ἕλληνές οἱ οἰκέοντες ἐπὶ τῷ Ὑπάνι ποταμῷ καλέουσι Bορυσθενεΐτας， σφέας δὲ αὐτοὺς Ὀλβιοπολίτας”，见Hdt. ⅠV 18.2， in Rosén ed.， Herodoti Historiae， Vol. Ⅰ， Libros Ⅰ-ⅠV， p. 363。“Ὀλβιοπολίτας”（主格作“Ὀλβιοπολῖται”）是该地希腊人的自称。而且该词为复合词，可以分析为“ὀλβίη πόλις”，在希腊文中有“受祝福之城”的含义。其中“πόλις”亦指“城邦”即“公民集体”这种称谓显然是在与农耕西徐亚人即“博吕斯泰奈斯人”对举时强调其希腊特质——城邦认同。该词出现于法令正文，显然是该城邦正式称谓，屡见于正式文件，如《米利都人与奥勒比亚成人对等公民权盟约》（Milesiorum et Olbiopolitarum isopolitia，见SIG3286， 1， 2-3， 5-6， 21， 23， in Dittenberger， Sylloge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3rded.，Vol. Ⅰ， pp. 498-499）。

［10］ 古代希腊货币行银本位，奥勒比亚是古代希腊人城邦中少数行用铜币的城邦，且其早期铜币为铸币而非打币（关于奥勒比亚货币，参见A. N. Zograph， Ancient Coinage， Pt. ⅠⅠ， trans. by H. B. Wells， BAR Supple. Series 33［ii］， Oxford: British Archaeological Reports， 1977， pp. 187-231）。该法令将铜币与银币并举，说明该时期铜币在奥勒比亚的流通中地位仍十分重要。该法令中铜币作“τὸν χαλκόν”（见IOSPE Ⅰ224，15，主格作“ὁ χαλκός”）为阳性名词，本意指金属铜；银币则不用指代金属银的阳性名词“ὁ ἄργυρος”而用本意为银片、银块等的中性名词“τὸ ἀργύριο［ν”（见IOSPE Ⅰ224，15-16）。这种用词的区别大概说明奥勒比亚铜币与银币有所区别。从存世的货币来看，奥勒比亚铜打币出现于公元前4世纪上半期，与铜铸币并行。法令此处用“ὁ χαλκός”，大概是铜铸币与铜打币的合称。

［11］ 收取违法者罚金者并非城邦公职人员，而是包买罚金者（οἳ τὴν ὠνὴν πρίωνται，见IOSPE Ⅰ224，21）。此处原文有“πα］ρὰ τὸ ψήφισμα”（见IOSPE Ⅰ224，20）即“干犯本法令”的措辞，可知前款条文中提及的罚金亦应由包买者执行。

［12］ 此处所谓“金币”实为居兹考斯城（Kύζικος）所造白金打币（electrum，即金银合金）。居兹考斯位于普罗滂提斯海南岸多利奥纳（Dolionen）地区，地理位置优越，位于进出黑海的航线中途（参见W. Ruge， “Kyzikos，” in: Paulys Realencyclopädie der classischen Altertumswissenschaft， XⅠⅠ.1，Stuttgart: J. B. Metzler， 1924， Sp. 228-233及［Demosth.］， or. L 6， in M. R. Dilts ed.， Demosthenis Orationes， Vol. ⅠⅠ， OCT，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8， p. 165）。约于公元前570—前330年期间，该城使用天然或人造金银合金打制所谓“ὁ στατήρ ὁ Kυζικηνός”（即“居兹考斯金本币”，见IOSPE Ⅰ224，23-24，此处为单数宾格形式）。“στατήρ”本为重量单位，在古希腊文中也指本币即标准币。居兹考斯金本币测重在15.18至16.27克之间（参见N. A. Frolova， T. N. Smekalova， & Y. L. Djukov， “Cyzicenes from the State Historical Museum， Moscow and the State Hermitage Collections，St. Petersburg，” ed. by S. M. Hurter and W. Fischer-Bossert， Schweizerische Numismatische Rundschau， Vol. 86［2007］， pp. 5-22， esp. 8-10），为弗卡埃亚制（Phocaean Standard，参见A. N. Zograph， Ancient Coinage， Pt. Ⅰ， trans. by H. B. Wells， BAR Supple. Series 33［i］， Oxford: British Archaeological Reports，1977， p. 57）。居兹考斯金本币在古希腊邦际贸易尤其是黑海地区贸易中具有邦际通货的地位（传世文献中的记载，参见Lys.， XⅠⅠ 11， in C. Carey ed.， Lysiae Orationes cum Fragmentis， OCT，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7， p.103、Lys.， XXXⅠⅠ 6， in Carey ed.， Lysiae Orationes cum Fragmentis， p. 287、［Demosth.］， XXXⅠV 23， in Dilts ed.， Demosthenis Orationes，Vol. ⅠⅠⅠ， p. 134、［Demosth.］， XXXV 36， in Dilts ed.， Demosthenis Orationes， Vol. ⅠⅠⅠ， pp. 154-155等；黑海北岸发现的居兹考斯白金打币，见Frolova， Smekalova， & Djukov， “Cyzicenes from the State Historical Museum， Moscow and the State Hermitage Collections， St. Petersburg，” pp. 11-16）。

［13］ 此处有阙文（见上文“IOSPE Ⅰ224铭文摹本”）。迪滕贝格推测第24行末阙文可拟补为“［ἑνδε|κά］το（υ） ”或“［δωδε|κά］του”（“|”后为第25行行首阙文，参见W. Dittenberger， “Kritische Bemerkungen zu griechischen Ⅰnschriften，” Hermers， Bd. 16， H. 2［1881］， S. 189-191），莫德特曼发现该行“KΥZIKHNON”后尚有一个字母“E”依稀可见，故而将此处阙文断为“ἑ［νδεκά］το（υ）”（参见J. H. Mordtmann， “Zu Band XVⅠ 161 ff.，” Hermers， Bd. 20， H. 2［1885］， S. 314）。此说为该铭文的主要校勘本采信，拉德舍夫1916年校勘本即作“［ἑνδεκά］|το（υ） ἡμιστατήρο（υ）”。古希腊文计数方法中半数用减法表达，此处汇率为一居兹考斯金本币兑换十又二分之一奥勒比亚本币。维诺格拉多夫与卡雷什科夫斯基则认为，第24行末无法容纳“ἑ［νδεκά］”，故而提出应拟补为“ἐ［νά］|το”，迪布瓦从此说并将采用伊奥尼亚方言拼写拟补作“ε［ἰνά］|το”，即将汇率定为一居兹考斯金本币兑换八又二分之一奥勒比亚本币（参见Vinogradov & Karyškovskij， “Das olbische Münzdekret des Kanobos und der Wert der Edelmetalle am Pontos im 4. Jh. v. Chr.，” S. 252， u. Tafel 5及Dubois，Inscriptions grecques dialectales d'Olbia du Pont， p. 30 &p. 37）。奥勒比亚本币存世者极少，系年于公元前460—前440年者均重为11.73克（笔者所知实际重量较此为低，如SNG Pushkin Ⅰ 52测重10.23克、参见S. A. Kovalenko， 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 State Pushkin Museum of Fine Arts Coins of the Black Sea Region， Pt. Ⅰ， Ancient Coins from the Northern Black Sea Littoral， Leuven: Peeters， 2011， p. 14，SNG BM Ⅰ 358测重11.51克、参见M. J. Price ed.， 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Vol. 9， The British Museum， Pt. Ⅰ: The Black Sea， London: British Museum Press， 1993， plate xiii），属埃基纳制（Aeginetic Standard，参见Zograph， Ancient Coinage， Pt. ⅠⅠ， p. 194）；系年于公元前4世纪下半期者（钱币正面图案均为德墨忒尔）测重不一，有重8.51克者（如SNG Pushkin Ⅰ 132，参见Kovalenko， 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 State Pushkin Museum of Fine Arts Coins of the Black Sea Region， Pt. Ⅰ， p. 28）、属阿提卡制（Attic Standard，参见Zograph， Ancient Coinage， Pt. ⅠⅠ， p. 196），亦有测重12.32克者（如SNG BM Ⅰ 434，参见Price ed.， 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 Vol. 9，The British Museum， Pt. Ⅰ， plate xix）、仍为埃基纳制。

［14］ 据此款规定，除居兹考斯金本币外，其他各类金银币亦可与奥勒比亚铜、银本币通兑。此款规定可以省去持其他货币赴奥勒比亚贸易者将所持货币兑为居兹考斯金本币，再转兑奥勒比亚铜、银本币的成本。

［15］ 此处有阙文（见上文“IOSPE Ⅰ224铭文摹本”），应指奥勒比亚城邦对通兑双方均不课税。

［作者刘军（1981年—），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讲师，吉林，长春，130024；

崔国强（1985年—），吉林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吉林，长春，130117］

（责任编辑：张强）

10.16758/j.cnki.1004-9371.2016.03.003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黑海周航志》整理与研究”（项目批号：13YJC770030）阶段性成果并获以色列科学基金资助（This research was supported by the ⅠSRAEL SCⅠENCE FOUNDATⅠON，项目名称“货币与希腊人的跨文化贸易：公元前600—前333年”，批准号：1815/14）。

2016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