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应该学反腐

李稻葵

改革进入深水区后进展缓慢，在国企改革、去产能去杠杆、户籍改革等方面都缺乏本质性的推进，其中症结之一是上热下冷、落实不力。因此，改革的方式需要改革，应该学习反腐中的经验，把顶层设计与一杆子到底树立典型的方式结合起来，通过选取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行业或企业，解剖麻雀，为改革提供操作实例，让大家去学习，去模仿，去超越，从而助推本轮改革啃下硬骨头。

随着改革进入深水区，改革也切换到了困难模式。

近3年前，十八届三中全会向全世界公布关于深化体制改革的决议之后，立即引发了全社会共议改革、期待改革的热潮，世界也为之瞩目。3年过去了，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决议并没有全方位地落实到位，引发了社会的一定担忧。

举例说来，在国有企业改革上，到目前为止，各级地方政府还没有出台落实细则，国有企业的改革并没有全面铺开。已经出现的变革，无非是若干大型央企的合并，如北车与南车、中海与中远，但这种合并并不是国有企业改革的目标，也不是改革最主要的方式。

此外，去产能、去杠杆这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没有看到积极有效的落实举措。到目前为止，许多落后的产能并不能够顺利地退出，许多呆账、坏账并没有完全冲销。

户籍改革也是此轮改革的重中之重，但其同样没有得到本质性的推进。大部分省会型城市并没有敞开入户大门，而北京、上海等地积分落户的管理办法也仅仅是刚刚起步。

为什么改革如此艰难？

最常见的解释是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容易改的已经改了。这种解释肯定有其道理，但似乎并不能全面解释改革进程何以如此缓慢。

还是以国企改革为例，就算是改革到了深水区，也应该有下水游泳的动作，为什么看起来水面却仍是纹丝不动呢？

再以淘汰落后产能、冲销呆账坏账、去杠杆为例，当前改革的困难与1999年那一轮改革相比，显而易见要小得多，而不是相反。根据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的分析，这一轮产能过剩的四大行业—水泥、钢铁、煤炭、有色金属，如果剔除20%产能的话，所带来的下岗人员满打满算不会超过500万人，假如每人补贴两倍的年收入，即10万元，所产生的费用不过就是5000亿元，而5000亿元在一年14万亿的国家财政收入大盘中仅仅占到3.6%。这500万下岗工人，与1999年2000多万下岗的传统国有企业中的终身制工人相比，应该说接受这种补偿式改革要容易得多。而淘汰落后产能所带来的去杠杆的债务重组压力，根据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的计算，也就是7000多亿元人民币，而银行现有的呆账坏账拨备高达5万亿。因此，并不能用改革比以往更难来解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展的举步维艰。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这一轮改革尤其重视顶层设计。中央对于改革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投入了极大的能量。每个星期，国务院常务会议都会出台改革的相关文件和政策，而中央每个月都有一次或者若干次全面深化改革的指导性意见出台。所以，这一轮改革的不得力是不能以中央政策不到位来解释的。相反，目前的情况是上热下冷，中央各种各样的政策传递到基层出现了落实不力的情况。这是本轮改革进展缓慢的症结所在。

笔者曾经去一些国有企业调研，有国有企业的领导跟我讲，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改革方案，但是地方领导却往往拿出中央有关改革文件中的某几条作为依据，迟迟不愿批准有关的国企改革方案。

面对当前上热下冷、落实不力的改革困境，该怎么办？

改革应该学习反腐

与改革推进缓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过去3年以来，中国反腐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反腐的很多经验完全应该拿来为改革所用。

反腐的根本经验并不在于出台多少新文件，强调多少新原则，而在于抓具体的案例。在2014、2015两年中，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中管干部违纪违法案件信息140余条，厅局级干部违纪违法案件信息780余条，每拿下一个省部级乃至副国级腐败分子，相应的资料都会通过中纪委以及后来的司法程序面向全社会公布。很多贪腐细节的公布，令世人震惊。权钱交易、权色交易、信仰不坚定这一系列原则性的说法，通过具体的事例得到了印证，这一个个具体的事例在向全世界诠释什么是腐败、什么是领导干部千万不能陷入的雷区。通过这一个个鲜活的腐败的案例展示，社会上正在形成一股不敢腐的压力。

反观改革，在推进问题上缺的是一个个鲜活的案例，缺的是具有标杆意义和榜样作用的改革样本。在改革方面，不缺各种指导意见，不缺各种原则，不缺各种说法、各种理论，当前缺少的是如何把这些理论贯彻到一个个改革的案例中。在国有企业改革方面，如果能够有两三个具体的央企或者国企改革的实操案例，就能给其他国企树立榜样，让大家去学习，去模仿，去超越。在户籍改革问题上，如果若干地区、若干省会城市具体出台一些农民工落户的办法，那在全国范围内将具有领先意义。同样，在去杠杆、去产能的过程中，如果有若干具有典型意义的行业或者企业实施破产重组，整体情况将产生变化。

所以，我们特此呼吁，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不仅要有顶层设计，也许还需要抓住一些典型的案例，一竿子到底，直接为改革的推进提供指导。

这些改革的事例最好是综合性的，而不仅仅是对个别的企业有典型意义。比如说，笔者长期关注的中国摩托车行业，自2008年以来产量逐年下降，年销量下降7%-8%，如今马上要沦入落后于印度的衰退局面。究其原因，在这个行业的发展中，既有各级政府管理方式简单粗暴，禁摩限摩限制了摩托车在城市的发展，限制了中国摩托车行业的升级，让老百姓两轮出行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同时，摩托车行业也是低水平竞争、生产能力高度分散的牺牲品。摩托车行业的停滞不前也直接导致了我们的城市交通过于依赖小汽车和公交这两种方式，而不是两轮车、四轮车与公交齐头并进的高效率局面。国际上有研究表明，道路上有5%-10%的两轮车，是最高效的通行格局。摩托车行业好比一只麻雀，抓住像摩托车行业转型升级这样有代表性的案例，解剖这只麻雀，一竿子到底，解决它的问题，具有全面的指导意义：其中，既需要解决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问题，也要解决环境污染标准的问题，还要治理产业竞争无序的问题。解剖这只麻雀，有助于推动相关领域的改革前进一大步。

总而言之，改革的前景值得期待，但改革的方式需要改革。改革应该学反腐，从抓案例开始，把顶层设计与一竿子到底树立典型的方式结合起来。这样一定能带来新的一轮改革春风，中国经济因此也能上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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