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童年而非告别童年
2016-11-10朱传世
儿童是原初美好的象征,也是一切文明和创造的最新可能。儿童教育及儿童课程要有“奉儿童第一”的气度,丰富童年而非告别童年,让人的童年期成为成长过程中永远的基座、永续的动力。
古今中外,很多有志之士都曾呐喊:“救救孩子!”“救孩子”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失败的儿童教育,而且这种失败在不断轮回。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回到本源思考,为此至少需要回答三个基本问题:为什么要救孩子?谁来救?怎么救?
为什么要救孩子?教育的适性程度有悖于儿童之性。具体表现为:天真的儿童被教育训练为“少年老成”,“真”就没了;柔弱的儿童不堪教育的重负,“善”就没了;活泼的儿童被装进教育的模具,“美”就没了。结果必然是:培养孩子“真善美”的教育,却在不断地扼杀儿童本有的“真善美”的意识和行为,而且还美其名曰“成长”。显然,导致这种结果的不是儿童,而是实施教育的成人,可见“救孩子”是一个伪命题,真命题是“救成人”。如果教育者不自救,孩子永远也救不了,这就是为什么“救孩子”会陷入无限轮回的主要原因。认识了上面的问题,“谁来救”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即成人自救而后才能救孩子。从这个角度看,“救成人”就是救孩子、救中华民族、救人类、救世界,这需要成为先在和显性的共识。“怎么救”是核心,落脚点应在重新认识和定义儿童,积极发现和引导儿童,反思和重构基础教育课程。
一、重新认识和定义儿童
儿童是什么?成人的言语里有定义:“惟妇人与小人难养也”“去,一边去,小孩儿!”“毛头小子”“黄毛丫头”“屁大点儿的孩子,还敢……”“养个孩子玩玩”“你看你,就是长不大”。成人的世界里,儿童是还未锻造成钢的铁。所以,有时候成人鄙视儿童,甚至在潜意识里以儿童为敌。
真实的儿童是什么?儿童是人。儿童和成人在生物学和教育学层面上都是平等的。从纵向历时发展来看,儿童与成人是同一事物的两个阶段,儿童是前阶,是“成人之父”,成人是后阶,是“儿童之子”;从横向共时关系来看,儿童与成人在类属上是互补关系,在伦理上是互相哺育的关系。[1]这意味着,儿童有独立的人格、合法的身份、相应的权利与义务;也意味着儿童迈向成人的那一天,并不是告别童年,而是带着童年的底色进入成人行列。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永恒的儿童”,人有“永恒的童年”。既然如此,任何以不平等关系为背景对待儿童的行为、任何将儿童与成人截然分开的思想,都是试错。事实上,这样的试错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正确的儿童教育观对于儿童来说,处处都是陷阱。认清这一点,对于儿童教育至关重要。
二、积极发现和引导儿童
儿童来自于母体,人首先是自然人,而后参与大自然这个大子宫里生活,所以发现儿童首先要发现儿童的自然属性。自然属性就是“猿猴的尾巴”,虽然已经进化掉了,但人需要永远保留一条隐性的尾巴来警醒自己从哪儿来,不要毁了来时的路。天真、友善、活泼、好奇、恋母、亲近和保护自然、与万物对话的心向与心性……这些都是儿童的自然属性,但古今中外儿童教育的目的多是要剪断这条隐性的尾巴,而实际情况的确也是如此。发现并引导儿童的自然属性并让他们终生持有,这是一切儿童教育的必然目的,也是课程设计的基础功课。
儿童生而平等,尽管他们伴随着不同的家国环境而生,依附父母的贫富、贵贱,但他们也是一切改变的缔造者,改变不良的代际传递(特别是贫穷、低贱的代际传递)是儿童教育的天职,而非使儿童教育成为固化阶层的利器。为此,正确分析并积极引导儿童出生时天然的社会标签,以及在社会这个新的大子宫里生活、学习并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的相应社会标签,通过儿童课程学习让儿童拥有聪慧的大脑和高尚的灵魂,这是儿童教育的最大公平。
为什么成长过程中孩子之间会出现较大的分化,甚至有的孩子沾染了坏习气?成人中的“坏人”在儿童教育阶段是扎下过“不良的根”吗?当我们从不良结果反过来追溯教育过程的时候,真正的儿童教育反思才会开始。在原因分析中,一些隐藏的信息应该被放大,比如由儿童到成人之间断崖式的教育,儿童过早、过快、过度社会化,违背幼态延续规律的课程,儿童成长所处的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在时长、时机、强弱(势度)等方面的失调,负性教育环境对正性教育效果的干扰、抵消、纠偏,成人对儿童的消费心态和社会对儿童的过度消费。发现这些问题,并在“教育-课程-教学”链条上积极关照,儿童教育才能回归。
三、反思和重构儿童课程
在国际重要文件中,儿童“系指18岁以下的任何人”[2]。这个时段,很多国家的儿童正好完成基础教育,所以从时间维度看儿童课程是基础教育课程。尽管二者指向同样的对象和时段,但所秉持的理念却大不一样。儿童课程是对象关照型的,有明确的身份确认,秉持儿童中心理念;基础教育课程则与国家、政府、政策等紧密关联,秉持国家中心理念。我国采用的是后者。从世界课程发展的趋势和“教育-课程-教学”的规律来看,宜采用儿童课程的概念、架构。由此,反思基础教育课程、重构儿童课程,便成为课程领域深化改革的重要议题。
(一)儿童课程的课程哲学
基础教育课程具有统一性、规定性、强制性、教化性、世俗性的主要特征,按照理想模式来培养儿童,儿童被矮化后再被拔高是其成长的主要过程,交付阶段性教育产品成为课程的主要责任,把教书简单等同于职业是教师的普遍心态。
儿童课程的课程哲学是儿童至上,自然天性、幼态延续、无意识和潜意识、由“学历+游历”产生的儿童经验是其主要特征。在这里没有理想模式,只有适性适情模式和培育引导模式;每一个儿童都获得发展和进步,有自己的兴趣、特长和发自内心的对“真善美”的向往;每一位教者循循善诱、因材施教,以“我曾童年”“童年不朽”的认识高度和学生一起生活、讨论、成长,充分认识到童年品质是社会进步最纯的动因,也是人类进化所要葆有的基本品质。总之,儿童是儿童课程的目的。
(二)重构儿童课程的新挑战
重构儿童课程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从教育立场、教育政策导向、课程内容设计等诸多方面全盘考虑,更为迫切地需要在以下几方面统一认识、应对挑战。
解构三个本位。学科本位、知识本位、成人本位长期主导基础教育课程。[3]学科本位将完整的儿童思维肢解为不同的学科思维,各行其是,教师各自强调自身学科的重要性,而学生却不能主动地、有机地将各学科的思想、方法融通起来。知识本位将儿童牢固地锁在知识的大地上,在知识的田野里低效、循环不止地苦苦耕耘。成人本位让儿童长期保持仰望的姿势,被教训、被指挥、被命令、被检查,在儿童和成人之间砌起了一堵无形的墙,不能贯通,无法逾越。
儿童课程要在学科学习的基础上,打通学科边界,融合学科思想、方法;在灵活掌握基础知识、基本技能、学科基本思想和方法的基础上,建立知识与生产生活实践的联系,学以致用、学以致创,参与知识的再生产,完成学术启蒙、职业启蒙、创业启蒙。儿童课程需要成人转换视角,认识到儿童是有思想的,儿童智慧和儿童品格不能随着儿童成人化而消逝,而是永远地注入成人的血脉,成为不可磨灭的底色,成为把生活过得生动有趣的调味剂。
重塑三种性格。儿童是国家、民族、社会的未来,儿童的素质结构影响国民性格、社会性格和文化性格。规划儿童课程之前要反思过去、现有三种性格中的缺陷,如国民性格中的劣根性,社会性格中过分世俗化的一面,文化性格中的矛盾、双重和多重性格。对此,在儿童启蒙教育阶段就规避、引导,并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摆脱“性格的遗传”,从而重塑三种性格。
现有基础教育课程中,三类性格的病灶很深。教育工具主义和唯实用主义无处不在,为了功利的目的,给儿童无限加码。大量的儿童课程学习都处在浅层学习状态,影响了身体、伤害了大脑,更可怕的是儿童失去了学习的兴趣和动力。这背后是精致的“利家主义”“利校主义”,是投资的心态,是成人在追求利益最大化。一旦付出少有回报,没有回报,甚至得到了以怨报德的结果,大家又会把一切责任归咎于社会,或认为是命中注定。这就叫做“性格的扭曲”,而扭曲的性格似乎成了国人的标签。
把握四个基本特征。自然天性、幼态延续、无意识和潜意识、经验是儿童的四个基本特征,以此为教育的立足点和教育生长方向,反思现有教育和课程,并做出积极调整,儿童教育才是回到正道了。
自然天性在成人眼里贴上的往往是“野”的标签,我们常听到“这个孩子太野了”之类的斥责。其实,不是孩子野了,而是我们总想管住孩子,而又不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结果就是语言暴力加上非法惩戒,让“野孩子”变成“家孩子”,这便是成人的多快好省的法子。儿童课程要让孩子野起来,逞天性,这就要求在课程内容和课程目标上做文章,让儿童有机会投入自然,主动亲近自然,发现自然的奥秘。
幼态延续是一个生物学术语,指把幼年的甚至胎儿期的特征延续到幼年以后甚至成年期的现象。其实,人的幼态延续特征还具有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意义。一方面可以更多考虑符合幼态延续特征的学习方式,比如探究中学习、游戏中学习;另一方面还可以利用幼态延续应对不良社会化和过度世俗化,塑造具有童年品质的社会。而这大可以先从儿童教育及儿童课程入手,通过课程让儿童认识到建设具有童年品质的社会的重要意义。当这样一批批儿童成长起来,他们投身社会建设的时候,便具有建设童年品质社会的动力,尽管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值得所有学校去营建。
无意识和潜意识是儿童本能性需求和行为取向,属于自然冲动。儿童的无意识和潜意识极为宝贵,而且有些无意识和潜意识行为需要保护,而不是刻意地将其诱发到意识层面,更不要用说教的方式强化某类意识。儿童课程要更多关注儿童基于无意识和潜意识的表现,发现其中的规律及表现性特征,提供更多触发儿童无意识参与的情境,顺势而教。
经验是成长的目的,也是成长的手段。尊重儿童“内在的时间表”,发掘儿童的“往事”,观察并科学引导儿童获得前置性经验的方式,都应纳入儿童课程规划的范畴。特别是要从经验发生学里寻找课程的起点和基本规律。经验发生学要研究儿童在两个层面的发展状态:一是幻想层,这里主观意识强烈、探索欲望浓厚、游戏精神主导,在这个层面儿童有一套自己的关于物种起源的秘密;二是现实层,这里客观世界由陌生到逐步熟悉,语言交流越来越频繁,逻辑力量在加强主导作用,在这个层面儿童接受人类的前文化认知,学习物种起源的他人学说。[4]儿童课程要实现这两个层面的交接、交替、螺旋式上升,要在利用书本揭示客观世界、建立儿童与客观世界虚拟性质的对象性联系的同时,尽量建立真实性质的对象性联系,使得主观意识与客观事物能够在情境中相处,甚至共同生活。如此,儿童便能够不断修正、完善、丰富自身的“往事系统”(或叫做经验系统、儿童哲学)。
统合五个“教育大纲”。儿童课程需要统合自然的教育大纲、母亲的教育大纲、父亲的教育大纲、社会的教育大纲、学校(教师)的教育大纲,帮助儿童协调从自然、父母、社会、学校习得的教育,葆有先进的教育、去除不良的教育。现实生活中,这五个大纲往往互相矛盾,这也是产生矛盾、双重和多重性格的重要原因,因此需要有专门的机构加强协调,使得无论从哪一头拎起教育都是同一个口径和目标。同时,加强五个大纲之间的互动、互联、互通,让儿童在自然、社会、家庭、学校里更多地以儿童的身份参与进来,按照儿童本有的规律成长,甚至可以对家庭、社会、学校产生影响,使之融入儿童的某些优良品质。
儿童是原初美好的象征,也是一切文明和创造的最新可能。儿童教育及儿童课程要有“奉儿童第一”的气度,丰富童年而非告别童年,让人的童年期成为成长过程中永远的基座、永续的动力。
参考文献:
[1]刘晓东.“幼态持续”及其人文意蕴[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79-91.
[2]宋春.《儿童权利公约》与世界教育:理念与现实[D].东北师范大学,2006.
[3]刘晓东.摒弃“双基”理论,树立儿童本位的课程观[J].全球教育展望,2010(6):20-26.
[4]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M].傅统先,译.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0:4.
【朱传世,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研究中心,中学高级教师】
责任编辑/何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