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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黄灯
黄灯
按说这是一件真事,当故事写出来有点不厚道,不过毕竟艺术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多少有些真实的影子在里面。再说了,有时候生活比艺术更精彩,精彩的事情怎么能一个人独享呢?好在这个故事时间不长,干脆就顺着时间说吧。
讲故事之前先说说出场顺序,我自己就不介绍了,当时是铁路局的一个踌躇满志的小科长,老家在湖北省枣阳市,对,就是光武帝刘秀的老乡,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生活在那一片土地上,因为距离产生美,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有本事的人,大事小事觉得只要有我出头露面就能HOLD住。这不,半夜里电话就响了。
故事往往是从事故开始。二十岁出头的内弟小强去山东打工,在网上遇了以前的女同学,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送点秋波什么的,就把她约到了自己打工的城市,说有更好的工作做。二十多天的杳无音讯后,下午突然打电话告诉家里,自己前一段时间得了阑尾炎,刚刚手术完毕,女同学帮忙垫付了4500元钱。当然,女同学的钱是找她姐夫借的,她姐夫姓肖,也是枣阳人,在山东F地区做酒店生意。现在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了,欠的钱也该还人家了,这不,报上某银行卡号一串,请及时汇款感恩。
这事听上去没什么毛病,蹊跷的是电话不是小强打的,而是女同学的姐夫肖总亲自打的,小强只是在旁边帮腔催促。这架式已经不像是学雷锋做好事,倒像是黄世仁找上杨白劳,怎么听都有些怪异,更怪异的是电话打回去时对方已经关机了。
我老婆娘家那边人丁兴旺,所以内弟不少。岳父大人在家排行老大,一共兄妹五个,小强是三叔的孩子。这一家人中除了四叔年轻时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也因为打架斗殴经常去派出所报到而显得有些胆识之外,其余都是良民,没出过这个小城市。兄弟几个在一起议论这件蹊跷事时,大家都想到了邻村一个案例:也是两名外出打工的小伙,也是受同学同乡之约,也是前往山东某地,结果掉进了传销陷阱,几个月不得脱身。A小伙性格软弱,最终只得就范,哀求家人汇款;B小伙个性刚烈,仗着年轻力壮强硬对抗,可惜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被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家人历经周折赶到山东把他们捞了出来,发现B小伙已经神经错乱。更为可怕的是,B小伙据说是因为被打了洗脑针才变成了这样——进了传销窝要是不给钱都会被打针的。
这种传言太可怕了,完全类似的剧情摆在这儿,老实巴交的三叔快吓瘫了,可劲地央求有江湖经验的四叔亲自出马一趟,尽快把人带回来,不管花费,不计代价。他们扫描一下,哦,去山东要路过郑州,郑州不还有一个有本事的侄女婿吗?一并捎上吧。
这半夜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强调了是人命关天的事,在这个时候能想到我的确是很给面子,很瞧得起,不去就有些不讲究了。
四叔从湖北过来需要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上车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信息传出来,我不得不静下来研究这些细节,理一理思路。
目前掌握的信息支离破碎,只知道这个所谓的肖总在山东F地区下属的录州市,貌似是一个名叫“一水”的酒店,他和小强是在F地区还是录州尚不清楚。四叔上车后不多久三叔居然又打通了肖总的电话,说要安排人把钱送过来,肖总反应却异常激烈,说你们不相信我不是?我好心做好事还让你们怀疑了?你们要还钱就打到卡上,我很忙,不要再打我的电话!
这些已经够了,我先和一名警察朋友进行了探讨,他判断是传销团伙,并给出建议:1.传销是图财,一般不会害命。2.钱是万万不能打的,一打进去就可能变成无底洞。3.最好的办法还是花钱消灾,交钱带人。4.这种事情风险较大,宜速战速决。
这话听得更让人心虚,想来想去,还是先向录州市警方报案,接警员很温柔地告诉我:“如果您能够找到您的亲人,请速打110,我们可以配合解救。”转而向录州工商局求助,工商同志满是为难:“这需要执法部门的配合,我们只是管理部门。”再找宣传媒体部门求助,人家可谦虚:“我们从来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还真不知道怎么帮助。”
求人不如求己,最后还是一个哥们帮忙联系到了他的警察同学,在录州市某司法单位工作,答应全力帮助。因为种种原因,此处隐去这位可敬的老兄姓名,暂以“牛哥”代替吧。
牛哥是典型的山东好汉。我们电话对接上后,他迅速查询到了要钱的银行卡号是枣阳市的农行贷记卡,户主姓肖,也就是那个所谓的肖总。这个情报也很鼓舞人,因为从这张卡也不难看出,这个肖总一定是伪劣产品,哪儿有在山东开酒店用湖北卡的?手续费受得了?由此推断这个传销团伙规模应该不大,幕后主谋似乎也不强。我们心虚,他会更心虚。
第二天早上七时,我们到达录州。
录州是F地区下辖的一个县级市。网上找不出太多的有价值信息,只是从F地区耳熟能详的微山湖、台儿庄等地名中,依稀感受到齐鲁大地的剽悍民风与传统。
考虑到“一水”酒店是电话里面说的,有没有可能是谐音?例如“依水”“宜水”“怡水”等?这样说来是不是和河流有关系?一打听,市区果然有两条河流,一南一北,不过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大酒店。那两条河都在市郊,交通并不方便,只好先联系上牛哥再说。
牛哥立即联系了刑警队的朋友,对方毫不犹豫地断定为传销。据他们介绍,彼时F地区是全省9个传销重点地区之一,而录州又是重中之重。由于人口密度大,地理位置偏,而且周边延伸多,所以在城市郊区河畔聚集了大量的传销“老鼠窝”,分布于各居民点和地下旅馆里面,令当地政府头疼不已。一是证据难寻:传销课堂都设在出租屋里面,门口有专人放哨,一有风吹草动就作鸟兽散;二是法律难冶:目前法律对于传销基本上处于疲软地带,这些头目钻法律空子,被抓后没有证据就不得不释放;三是观念难转:这里每天都有家人来寻亲,但很多传销人员根本不愿意回家,和执法人员、家人玩猫与老鼠游戏;四是人力难及:打击传销得有经侦、工商等部门联手,由于该地传销势力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执法人员往往会遇到很大阻力,甚至时常出现暴力抗法行为。正常程序下,要完成一个合法规范的解救,得先后到经侦、工商备案,而且要有完整过硬的证据才能立案。录州传销最高峰时据说有上万人,他们不太可能陪我们去大海捞针。
我们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转而一想,人家说的句句属实,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只有发现了蛛丝马迹,才能再找他们帮忙扩大战果。再说既然来了,能不能把人捞上来,总得赌一把吧,既然传销图的是钱,咱们就从钱上做文章。于是和四叔一商量,让他再给肖总通电话,希望能获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机会,然而电话又打不通了!
为什么打不通?难道因为从昨天三叔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今天的危险?还是铁下心来跟我们叫板?我们有些吃不准了。
线索越来越少,要是真的就这样搁浅了,那就彻底地进退维谷了。我们在脑子里面快速扫描其他可用的信息,突然想起在老家时四叔曾经和一个姓梅的人通过电话,这个人好像也在山东。原来小强离开工地后,曾经用一个手机给他以前的工友打了一次电话,这个工友是细心人,记下了这个号码。后来家人在接到小强电话后,病急乱投医,也找到了这个工友了解情况,工友就告诉了这个手机号码。四叔在走前给他通了话,此人自称姓梅,江苏人,在录州工作,曾经和小强见过,但后来一直没有再见面。四叔便问他:“我要来录州找小强,到时候能不能跟你联系一下?我对这儿不熟悉。”此人痛快答应:“好吧,你来后给我打电话吧。”
现在看来,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电话很快打通了,四叔告诉他:“我已经来录州了,能不能见到你?”回答很干脆:“我现在不在录州,很快回来,晚一点我联系你吧。”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见到他的动静,再打电话他不接了,换了本地的公用电话打也不接,看来这个梅同志也有些让人生疑。事情到了这一步,好像有点山穷水尽了。
这些人明显地是冲着钱来的,为什么又不愿意联络呢?很显然是不愿意露面。这一个多小时的僵持也是对耐性的考验,我就不相信他们对这笔送上门来的钞票没有想法,于是决定再次敲山震虎,看能不能引蛇出洞。
我用自己的手机直接打通肖总的电话,果然接通了:“你好,我是小强的姐夫,刚才家人来电话说他好像生病了?”
没想到这句话仿佛勾起了他无限愤慨:“是啊!他们家人没有诚信,我好心好意帮他孩子看病,花去了那么多钱,他们只是答应还,就是不给!害得我的酒店生意没有钱周转!”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是刚刚听到他家人的电话,他们很着急啊,怕孩子身体受不了。幸亏在外面遇到你这个老乡?听说你也是枣阳的?”“是啊,你是哪儿的?”一番闲扯过后,我听出他慢慢放松了,埋怨说那家人不诚信,好像他绑架了小强似的,其实小强“非常自由,想到哪儿到哪儿。他自己不是在电话里面说过了吗”。
话题扯回来了,我赶紧接上:“哎,你也别生气,他们家都是农民,哪里懂什么诚信礼数?再说了,他们没有卡,也根本不知道卡是怎么用的!他们只知道,一张张地把钱数到手上才是真的。他们不是说过来给你钱吗?到底花了多少钱啊?”肖总更加理直气壮了:“花了我4500!一定得给我!”
这下听明白了,钱还是绕不开的根本问题。我立马作出大包大揽姿态:“嗐,不就是4500块钱吗?多大个事啊,我离山东近,不行我过来给你送钱!你也辛苦了,给你5000!这几个小钱,他们家不出,我先垫给你!”可这小子根本不上当:“你别过来,我很忙,你也找不着,还是把钱从卡上打过来!”“没问题,钱的事你放心,有我呢!你应该听小强说过我吧,铁路局的干部,网上能查出名字!怎么样?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吧,我来给你负责钱的事,我批评他们家里的人!”
看到对方没吭声,把话一转:“不过,农民的心思你还是要了解一下,你想想,他们听说孩子动手术了,能不着急吗?再说他们会想,要是我给钱了,孩子还是回不来怎么办?”话绕到痛处了肖总居然也没有生气:“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小强在这里好得很,谁也没有限制他,你们的钱打过来,他马上就可以回去!”我故意装傻:“他不是有伤吗?能走吗?”“好了,没问题,肯定能走!”
“这样吧。”故作沉吟片刻,我说:“他们家里面肯定还是不放心,孩子没出过门,在外面生病,太让人操心了!干脆,让他家人过来,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吧!”结果他的反应极其迅速:“不行!要是你们来了,见了小强拉着就走,我能怎么办?”
想吃红薯又怕烫?你来我往地缠斗许久后,我决定抛出一个诱惑性建议:“要么这样行不行?先让他们把钱交到你手里,然后你再安排小强和他们见面,这样多安全啊!”思忖片刻,他表示同意。
话赶到这份上,我也就不客气了:“但是如果到时候小强回不来怎么办?”这句话让他很是恼火,几乎嚷起来了:“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激动之下,他当即表示中午时让小强打电话过来,亲口告诉我他的幸福与安康。
放下电话,和四叔相视一笑:嘴馋的人闻不得香啊!
这时候忽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姓梅的和肖是同伙呢?说来也奇怪,这个念头居然一冒出来就像生了根似的不能自拔。就是,梅已经知道四叔到了录州,而肖总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万一他们真是串通的,前面的努力不全报废了?
反正四叔已经在明处了,干脆,我们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戏一直唱下去,即使他们是同伙,也不能让他们有破绽可查。我立即打梅的电话,也很快就接通了。这次没有拐弯,开门见山地亮明身份,告诉他四叔已经到了录州,希望他能够帮忙带着去找小强。梅在对话中明显有些慌乱,他说自己虽然在录州,却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小强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就只好顺着他的话求助:“四叔一个老人,腿又有残疾,为了小强这孩子带那么多现金到山东,人生地不熟,你不帮忙他肯定找不到人,要是人家把钱偷了可咋办啊!”还是现金吸引人,梅稍作沉思后说:“我也说不好能不能找到,不过可以试试。”我急忙追问:“大概啥时候能找到啊,你不是快到录州了吗?”他略一停顿:“我估计下午两三点差不多吧。”
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了,这个梅百分之百的是同伙。我立即把情况告诉牛哥,他再三叮嘱我,不管什么时候电话来,一定要更清楚地确定位置,缩小范围,争取见面机会,好见机下手。人手由他来调配。
既然梅和赵是同伙,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了,干脆主动出击吧。我让四叔再打电话直接约见肖,告诉他已经到达录州,可以先给他钱。没想到肖总的手机再次打不通!而梅的手机也关了!
难道我们露馅了?站在炎热的大街上,忽然感觉冷汗涔涔,我不断反思着每一个细节,电影般地闪放每一句话,好像没有毛病啊!问题出哪儿了?
现在怎么办?四叔很无奈地看着我,我虽然心里面七上八下,仍然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一边恶狠狠地想:好小子,咱们就赌一把吧,看谁熬得过谁。一边带着四叔就近开始找旅社。
旅社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因为我们需要找的不是休息点,而是一个主战场,主场作战的主战场。现在我们的根本途径是要接头,接头就得见面。任何一件事都要做最好的打算,可必须得有最坏的准备。
所以选旅社就很讲究了。不能太小,太小的旅社管理混乱,房间窗户都不封闭,楼层低,楼间距也小,容易脱身。而且即使纠缠住了,争斗过程中保安服务员能不能及时赶到,赶到了能不能帮上忙都是未知数,我们的安全系数太低;太大了房间价格高,也明显不符合四叔的农民身份,会让人生疑。另外还必须得有一个好的位置和房间。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十一点二十分了,我迟迟不愿意定下来。可怜腿脚不方便的四叔跟着我满大街跑,大汗淋漓的,开始颇有微词了。天热,心烦,人困,迟迟还不见小强电话,我的耐心也快到极限,终于沉不住气了,先抄起了电话。可是,肖总的电话继续不通!
他们真的不要钱了吗?就这样放弃了?
蹲在路边冷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鼓舞自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传销这种目的性超强的队伍图财是第一位的,他们一定会来的。之所以现在不动作应该还是有忌惮,也可能是在刺探。
上午十一点半,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旅馆,找了一间合适的房间,能从窗户清楚地看到室外,外面是一个大场地,往来的人无处藏身。四叔手机也真的快没电了,急忙开始充电,我则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了?他会打过来吗?我怎么能够牵住他们?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为什么不发短信息试试呢?想到这,我立刻编写了一条信息:“小肖:小强的叔叔已到录州,他手机没电了,十二点时和我联系,具体交钱地点你定好了让他去,完了让小强和他一起回吧,家人十分着急!再次谢谢你的帮助!”
五分钟后,果然有信息回来:“我怎么觉得这事复杂化了!像是在绑架啊?!小强马上会打电话给你!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商量!但是钱没有到我帐户是不行的!我这几天的损失还没算呢!”
哈哈,还是这么激动?暗自窃喜之下,还得故作傻样:“损失?你还有什么损失?叔叔已经来了,他说你要4500,就带了5000元。还不够吗?”
他迅速回复:“你们这些人不可信!我必须见到钱!你们耍我几天的损失还没有找你们算呢!你们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一群没有信用的家伙!”
这种突如其来的气极败坏有点让人莫明其妙,也让人长出一口气。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也是压力过大。那么,该有改变发生了。
果然,我的手机很快响起,号码显示是一个固定电话。小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喂,哥哥,我是小强。”“你在哪里?”“我在录州啊!”“四叔怎么找不着你?他现在已经到录州了!”“你让他把钱打到卡上就行了。”
我的脑子快速转动,小强是被同化了还是被胁迫?立即大声批评他:“鬼话!他怎么敢把钱打过来?他怎么知道你现在啥样了?你的身体好了吗?”“快好了,再换点胶布就行了!”“欠了人家多少钱?”“4500块!”
我不给他喘息机会:“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又是动手术又是要钱,把一家人吓个半死,连夜把四叔叫回来给你送钱!他一个瘸子满大街乱找,现在手机也没电了。上午跟我约好十二点再联系,到时候你抓紧去拿钱吧。”小强也有点急了:“你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搞法就是把钱打到卡上。你们说打钱这几天一直没打,他们已经不相信我了,不叫我一个人过去!”这边的搞法?这边是哪边?搞法是什么意思?“哦,你不能去就让小肖去拿钱。或者他安排一个人去也行,再或者你们说个地方,我让四叔去把钱交给你们也行。”“行,行。”
想了想,我接着说:“有个事我要说一下,现在老家都参加新农合保险,知道吗?”“保险?”“对啊,你爸爸专门交代了,要你把动手术的住院医疗费条子带回来,多多少少还能报销点。”“条子?嗯,条子……”小强支吾着,“我好像给丢了!当时想着没啥用的。”
我佯作勃然大怒:“这是办的啥事?啊?真懒得说你了!一会儿你们见到四叔拿到钱后,你能不能走?”“能走啊!”“确定不确定?”“确定!”他还特意强调:“其实我随时都能走,不过在这里上班挺好的。”“废话!现在正是农忙,你家老爹老娘快急病了,你还在外面玩啥?什么工作你也别管了,回头到郑州我给你找个好点的!”
电话那头又开始支吾:“也不是,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同学哥哥在这边当老板,我跟着他们干挺好的。”“得了,你赶紧回来吧,你老爹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四叔腿不好,一个人坐了一夜的车到了录州,你爸爸没那么多钱,借了一大圈才凑齐。那个小肖还说有什么损失,他能有啥损失?”
“他是开酒店的,把进烟酒的钱给我看病,赊帐,说这几天还人家供货商,一直没还,人家给他断货了!”这故事编得还真有鼻子有眼啊。“哦,开酒店的?那让四叔把钱送到他酒店不就得了?他是啥酒店?你在不在酒店?”“我不在酒店。”“那你说是个啥酒店,让四叔送过去!就算他不在,店里面总有人吧,给出个收据,回来向家里面也好有个交代是不是?”
对面老半天没吭声,“好,我一会儿给他说一声。要不还是找个人过去吧,我先不露面,完了我跟四叔回去吧。”“那他把钱交给谁?总得有个人来接钱吧!四叔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揣几千块提心吊胆的,要是再碰到个小偷,你说咋办?”“好好,那算了,我一会儿过去找他,他现在在哪?”
“他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在火车站。”“火车站啊,那我去找他。”“行啊,不过他这会儿在不在不好说,得等他中午十二点给我打电话时候才知道。”“那这样,他再联系你,你让他在火车站等着别乱跑,我让他们去找他。”
我立即警惕起来,“他们,谁?是不是小肖?”“是。”“那好,拿到了钱,你是不是可以走了?”“是。其实我随时都可以走的。”“行了,你和小肖说好吧,咱们把账算清。他到底是个啥酒店,不行过一会儿电话来了我让四叔过去。”“在水一方酒店。”
我穷追猛打:“在水一方酒店是他开的吗?在哪个地方?什么路?”“我也不知道,我对路一点都不熟。”“不知道路?你生病时候怎么去看的病?去的哪个医院?”“这个,我去的是,是,是,我也忘记了!”“坐几路车还记得吗?我好让四叔坐车过来,他走路不方便,你不能让他这么热的天走去吧!”“算了,你还是让他在火车站问事处或者超市里面等着吧,下午让他们过去拿。我回去收拾一下衣服,完了跟你们走。我要挂了!”小强匆匆挂断了电话。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迅速给牛哥电话通报情况。一是把刚才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们,请求查询方位;二是把约谈情况告诉他,建议在火车站布控。我问他时间如何确定?牛哥略一思索:“定到下午两点!”
我迅速把电话顺着原号码打过去,果然是一个公用电话。不大会儿牛哥来电话说已经查到电话具体位置了,不是在水一方酒店。这在意料之中,因为上午在河边搜寻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在水一方酒店,很大的招牌,我怀疑他们是通话时看见了顺口所说,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在录州,甚至是离我们现在位置不远的某个地方。
事态的发展终于有些眉目了,我开心地拍着四叔:“走,吃饭去!让他们先着急一会儿,也等等我们!”
安排停当,酒足饭饱。摸出手机,很郑重地编发信息一条给肖总:“下午两点,火车站大雕像下面交钱给你。他胖,穿红衣服,瘸腿,姓名(省略)。怎么保证小强能跟他回去?”
这条信息果然回得快:“你问小强撒!你问他现在是不是也怪你们不守信用!告诉你:他天天都很自由,没人管他!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见面谈好吗?!别搞得像我控制他一样!”
听上去是如此地正义凛然,显得我们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迅速回复:“我联系不上他四叔了!那两点钟你让小强和你一起去拿钱吧,让他们见面后给我打电话。”
不过,人家可不笨:“你现在只需要把钱打我卡上!我马上送他去铜像那里!再和你说一遍:我现在非常不相信你们!”
主动权已经由不得他了,我得告诉他们什么叫以退为攻:“我也没有办法了!失去联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自己和他四叔谈吧。你是聪明人,他们没有打卡就是有顾忌,在你的地头上,你心虚什么?不放心就多带几个人撒!”
肖总倒也不含糊:“那你就别操心!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貌似有点生气了,生气了好啊,说明戳到痛处了,痛了就说明到点子上了。再编写一条信息过去:“提醒你一下:别好心办坏事!回头我告诉他家里一声,小强现在过得还不错,不管咋说你对他倒也挺照顾。他不愿意回来就继续跟你干吧,只要知道他挺好就可以了。有空来郑州玩啊!”
这个时候感觉特别像在路边小店里面买衣服:“卖不卖?不卖我走了啊!”然后偷偷地向后瞄,还故作镇静状。果然,再回复的信息语气就变了:“恩,从你说话感觉你人不错!这次来的人要是你就好了!你不知道他家人这几天把我耍惨了…… ”
看出来了,他是在留客呢。“哈哈,农民挣点钱不容易,咋不担心?知道小强没事,(四叔)说不定就回去了。现在看看也没啥,是你们自己弄复杂了。你见了他四叔,他说不定还是要看到小强(再给钱),农村人思维就是一根筋。”
他借坡下驴还很快:“我也这么想!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闯!上个月还了借酒店的五万元!手里面只有那几千运作资金!这几天我可惨了!酒店差点关门!你说我能不急吗?”
忽悠,真能忽悠,顺着话我也跟着忽悠:“哈哈,好人不好玩吧,怪不得你生气!让小强给你打工还钱!不过开酒店就是赚钱啊,联系几个旅行社撒!”“哎,现在生意难做啊,好了,我有事,不说了!”
有事?看看时间,下午一点半,是不是准备赴会了?那么我也应该准备准备了:“好,回枣阳聊!我也午休了!”
这时,牛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工商、公安、法院十余条好汉分乘三辆不同的车前往车站,四叔提着装有快餐面的白色方便袋,打的先行到火车站广场雕像下面等候,我们约定,只要确认了对方是肖总就放下手中白色方便袋,暗号一出,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搞定。十五分钟后如果没有人来,就赶紧去火车站广场边上的小卖部找固定电话打过来。
于是,四叔先去车站广场的雕像下等着,三四名便衣警察不紧不慢地分散在周围,看下棋,打电话,晒太阳。我和工商局马局长坐一个车,从车里看过去,广场视野很好,基本上进入包围圈就没有逃掉的可能了。
四叔附近先后几次有人靠近,明显都不是。大家正在嘀咕时,突然一辆警车径直开进广场,车身上醒目地印着“防暴警察”四个大字,车门打开后下来6名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在广场上开始了巡逻!
这一意外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用对讲机一问,这纯粹意外,刑警队根本没有调用任何外力。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明显地打草惊蛇?大家全部暗自叫苦。
也恰恰这时,有三名小伙子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速度,看似不经意地已经把四叔扇形包围,其中一个几乎站在他的脚尖前。因为四叔是坐着的,我们只能看见三个人围在一起,隐隐约约也只能看到四叔的红色T恤。几名便衣也注意到了,有一名慢慢起身,打着电话向火车站进站口走去,当然,途经雕像。
车里面的马局长仔细看着窗外,有点诧异:“不会吧,本地人也和传销勾搭上了?这几个人不是传销啊。”我很奇怪:“传销的人你认识?”“那是。”局长很自信,“我每年要抓几千个传销人啊,怎么会不认识?”这时便衣刑警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没有停顿,显然不是我们寻找的目标。时间已经过去25分钟了,牛哥安排我装作打电话路过四叔身边,让他去公用电话打肖总的手机试试看。结果在牛哥意料之中,仍然是不通。
警察和工商局还有其他任务,不能总陪着我们,必须收队了。他们感到很歉意,我更觉得不安,虽然大家一致认为可能是防暴警车过于招眼,打草惊蛇了。而我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来?我过于自信了?
顺便说一下那三个小伙子。据四叔后来说,当时那三个小伙子的确很奇怪,围着他说着山东方言,他隐约听到“绑架”“要钱”“五千”等字眼,一开始也以为是肖总的人,后来看到便衣过来又走了,才知道是一场虚惊。
牛哥也觉得事情陷入了僵局,从工商局那了解到,已经快到每天传销人员扎堆交流的时间,于是我决定去贼窝现场刺探,说不定会找到小强。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警察和工商一再交代我,真见到了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要立即通知人支援,要保护好自己。真有那么严重?我心里面也开始有些发毛了。
他们开车把我们带到在水一方酒店附近,这里是一条护城河,河边有小树林和公园,聚集着很多人。工商局长说,这里就是传销人员的集聚地,90%以上都是传销人员。他们早上上课,下午四点下课后就三五成群地来到这里,相互交流、帮助、支援(比如无米下锅时)。后来小强说,在这里发生了多起暴力抗法事件,大多人都有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鼎盛时期整个录州市区大约有五万多传销人员,虽然录州只是F地区的下辖市,火车站的客流量居然不时会超过F地区,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客流就是传销人员之间的串联、聚集和流动。他们很团结,有人被公安抄了,立即有很多人过去帮忙,特别是讲师之类的优秀科技人才,能抢回来抢回来,能打回来打回来,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后来警察们没办法,只好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没收他们粮食和炊具,试图逼迫他们撤离录州。可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尽管他们吃的是土豆片白菜叶,睡的是大通铺,就是顽强地坚守阵地不撤退。后来这种群体越来越庞大,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了闭环,形成了汹涌的地下暗流,给当地政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到达河边后,我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二十多分钟前的信息,正是肖总回复的:“哥:小强说他四叔进派出所像进自家门一样!那样一个人我不怕啊?我现在在医院,吐血了!”看到这,我们面面相觑,刑警和工商已经撤离了,只剩下我们两人和牛哥,以及他的司机。
我迅速回复:“啊,怎么样了现在?我联系不上四叔,他们说回来来我家的。他怎么会在你的地头上惹事呢?你的担心多了吧,又不是你欠钱。”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什么我的地头啊?!晕!我马上叫小强过去看看!我没什么,医生说我太操心了,要休养!”
他们真的准备放小强过去?我们都紧张思索着,再叫人回来显然不现实。山东好汉就是不一样,牛哥一挥手:“就咱们四个人上吧!”立即让司机调转车头,直奔车站。
按照老办法,四叔还是去雕像下面等候,暗号不变。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仍然没见到人。我只好再发信息:“怎么样?找到了吗?”回复:“我在等电话!我准备让他四叔来医院见我,医生不让走!他见到我后我会立即告诉你的,别担心!”
这真是条让人兴奋的消息。为防意外,我还是佯作路过四叔:“打电话给他!”
果然,我刚刚完成绕场一周的反侦察回到车上,发现四叔已经从雕像边站起来走到马路上,拦了一辆的士。打通他电话一问,肖总约他立即到人民医院五层住院部见面。
鱼儿终于开始咬钩了!牛哥立即抄起电话:“马上调四五个人,到人民医院五层!”
录州市人民医院。
按约定,四叔前面直接进入,牛哥的司机(也是警察)紧随他后,我再后一点,相互做好接应和呼应。牛哥负责一楼大门,因为下楼通道较多,大门是必经之地。
上了五层后,左右走廊都有弹簧门。推开左边走廊门进去,是一个长长通道,通道两旁各有几间病房。
四叔慢慢地走到抢救室门口,敲门后慢慢走了进去。在他进门的同时,有一名绿衣服女孩挤了出来,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目光中的警惕一览无余。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下就认定,这个女孩是他们同伙!紧跟四叔的司机警察很随意地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目光正好能看进门内。
病房里面始终没传出我想象中的激烈动静,于是也从门前走过,余光一瞟,三个人正在说些什么,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司机警察是个很帅的小伙子,他和我使了个眼色,轻轻告诉我:“里面那个病人的确姓肖。”我立即扭头向外走,准备找那个女孩,只要能抓住同伙,还怕找不着小强?刚刚走向走廊弹簧门边,就发现那个女孩正站在走廊门口打着电话,并作势下楼。
怎么能让她跑了?赶紧加快步伐准备跟上,谁知那个看似下楼的女孩冷不丁又转身进来了,在走廊里面即将擦肩而过。我的身边正好是男厕所,只好就势推门进去。偏偏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却动了起来,我本能觉得是他们在查验我的身份,好在我的手机提前设置为振动,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进裤袋悄悄地按下保持键,并不关闭,却不再振动。这时我明显地感觉那女孩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我,并转身进了隔壁的女厕所。我走进大便间掏出手机一看,正是肖总的电话,暗自叫一声侥幸。便耳朵贴着不厚的墙板,很无耻地听着隔壁女厕动静。果然没有宽衣解带之声,只有压低的通话声音,我精神大振——一口标准的枣阳方言!
小样,这下可咬住你了!
我们的目的是捞人而不是抓人,这是此前已经明确了的方针。只是为什么还没有见到小强?硬来肯定不是明智之举,还是得见机行事。我迅速给肖总回一条信息:“在开会哥们!什么事?他来了?”一分钟不到,收到回信:“恩,刚到,在病房!”“好,你们谈好,注意身体!”心里也在暗自佩服这家伙,他这是在刺探我啊。
果然一出门,那个女孩仍然在走廊里面来回漫步,还在有意无意地向我瞄,看得我浑身不自在。的确,看似乱七八糟的走廊里面,每个人都是有事做的,我这样游荡是不是太招眼了?男厕门前走廊里正对的那个简易病床上,一名年轻女孩正在输液,年迈的父母在身边陪着,床边有一个小马扎,我顺手拉过来坐下,装得跟男朋友一样很关切地看着她,专注地盯着吊瓶看进度。病人家属是典型的农民,居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我对他们沉声道:“警察!抓人!你们该干啥干啥。”两位老人真配合,立即一声不吭。
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的司机警察拿着他的手机交给我,里面传来牛哥声音:“人已经到位,随时可以上来抓人。不过你们得有心理准备:一是你家小强极有可能是和他们一伙的,这样肯定不会构成你报警的理由——绑架或者限制人身自由;二是那个主谋听说在住院,也不可能被带走,他不交人,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我悄悄告诉他:“这里面有他同伙,一个绿衣服的女孩,抓住她也行。”然后简要描述了她的体貌特征,并站起身准备再跟出走廊,却发现走廊门又开了,绿衣女孩又进来了,手机放在耳边好像在打电话。这下我拿着的手机也没放下,只好攥在手中。
忽然,手里面司机警察的手机突然惊天动地地响了,一看又是牛哥来电,也不知道是找司机还是找我,我立即按下接听键,并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牛哥是老警察了,当下心领神会,和我扯了一些打牌喝酒之事。他豪爽的声音让绿衣女孩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并没有停步,直接向走廊外面走去。
再次走进男厕所,发现是一个不熟悉的电话在重复拨打,立即回复信息:“开会!你是?”并迅速告诉牛哥这个情况。他说:“你给她打过去看看她的手机响不响!”火力反侦察,真是好办法。立即反打过去,可是没有人接听。于是,迅速给远在郑州的一朋友发信息:“请速帮忙查询132××××电话是哪里的!”因为那时手机功能并不智能,查询归属地得通过网上软件才行。
在病床边坐下,还是心有余悸,于是安排病床前的家属去看看那个绿衣女孩还在不在走廊外面。老先生走出去,扫描了一圈,目不斜视地向我通报:“人在外面楼梯上。”我差一点笑喷了。
赶紧走出走廊,果然发现她站在五层和六层的平台靠上半部分,那是个居高临下的好地方,这个弹簧门里面的进进出出都能一目了然。
绿衣女孩开始步行下楼,眼看着一层层下到快看不见了,我急忙坐电梯下楼。没想到电梯到一层后,她才从二层步梯慢慢向下走,我只好硬着头皮朝医院大门外走去。刚刚走到住院部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英武男人正在看墙上的通知,心里面一下踏实许多,这个人我认识,录州公安局的刑警队长。
我走向医院大门,绿衣女孩在背后十余米处跟随,这样一来我倒被跟踪了。出门一眼就看见牛哥那辆“司法”警车停靠在路边,牛哥正在车门边和人聊天。我用司机警察的电话告诉他,背后十米外跟踪我的那个绿衣女孩就是肖总同伙。牛哥根本没看我:“好,知道了,现在我们来监控,你继续走。”我走出大门,买了点矿泉水再回来时,发现女孩正蹲在警车对面的花台上,不断地发着信息。
继续走回大厅,站在刑警队长旁边,他看着墙上的宣传画,目不斜视地对我说:“你弟弟基本上可以判断是和他们一伙的了,这样的话就不好抓人了。”我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问他怎么知道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你四叔进过派出所的事在录州还有谁知道?你的手机号怎么会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你来录州了?”顿时让我哑口无言。
四叔在干什么?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司机警察的手机我拿走了,他们不会有危险吧?因为刚才下楼时,我看到有个小伙子不远不近地一直跟着绿衣女孩。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姓梅的,居然还是个教员,专门负责洗脑的。
我的手机再次响起信息声音,拿起来一看是郑州朋友发来的,告诉我刚才的号码是山东F地区,由此判断就是刚才的绿衣女孩。这时我看到女孩回来了,开始向住院大楼里面走,也不敢跟太紧,只是远远看着她上楼。很快四叔从电梯里面匆匆出来,直奔大门外,不大会儿见他又扛着一箱牛奶匆匆回到楼内。
继续跟踪,司机的电话再响,牛哥让我出来到一偏僻地方,他很严肃地告诉我:“现在事情好像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你四叔刚才说,小强的确是生病了,也花别人钱了。这样,事情就成了一起普通经济往来,警察更不能抓人了。”真想把小强踹上一脚,嘴上也只能坚定不移:“我觉得小强可能被洗脑了。只要找到他就好了。万一他是真的花别人钱了,我们一分不少地出!”牛哥表示认可,又接着说:“现在还有个问题。你弟弟来后,你怎么保证他愿意跟你走?你四叔说,姓肖的已经让人带你弟弟来医院了。”我说:“你放心,他来了,我就肯定会有办法让他跟着我走。”他又说:“你一直希望收拾这帮人,但即使他们真是传销团伙,按照法规也要够一定限度才可以抓捕。何况要抓他们,你弟弟是同伙,一样也要抓进去。”这倒是出乎意料的事,我说:“那我能不能只带走人?其他的人我不追究了。只是你这帮警察兄弟怎么回去交差?”山东大汉让我再次感动:“好,只要你是这种想法,到时候你只管带人走,我来招呼这帮兄弟!”
事情看到了曙光,我走到大厅,却发现女孩刚下电梯,正往大门口走,我急忙躲在一边,继续跟着,发现两辆警车都已经不在了,那一群人也像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这下轮着我犯嘀咕了:“因为够不上刑事案件,就不管我了?”更不敢放松了,紧紧地咬着女孩。这小姑娘真会玩,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走一会儿站,一会儿出门一会儿拐弯,过一会儿还突然向回转。好几次猝不及防地和她迎面相撞,自己也觉得跟踪水平太差了。正懊恼着,手中司机警察的手机又响了,牛哥不满地说:“有你这样跟踪的吗?她跑不了,我们盯着呢。赶紧到医院大门口附近藏起来,你弟弟来时给我们一个暗号就行了!”
原来,四叔在进入病房后,和肖总开始了攀谈,从老乡谈起,聊得越来越投机。肖总说小强在他酒店表现不错云云,而他自己的确是吐血了,四叔在里面坐着时医院的催款单也来了,显示已经花费3000多块。肖总还很诚恳地向四叔道歉说欺骗了我们,因为不是酒店周转用钱,主要是自己生病了要用钱,所以才有点粗暴,希望别见怪。四叔很仗义地说花了别人的钱一定要还,肖总不要客气。
两边一套太极拳打下来,说了许多亲热无比的扯淡话,就是不见行动。一个不拿钱出来,另外一个不叫人出来。后来四叔发现这不是办法,就说:“你看,也不知道你生病住院,没有带点东西来看你,我现在就下去给你买点东西,表示我们的谢意。”这才有了后来他匆匆下楼买牛奶这一幕。果然,四叔的貌似憨厚和周边环境的平静,让他们放松了最后的警惕。肖总立即打通了一个电话,大声斥责:“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过来啊,赶快叫小强过来!他四叔等着他呢!现在就过来,打的来,快点!”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留了一手,肖总让那个绿衣女孩(也是自己的女友,小强女同学的姐姐)到下面再看一看。女孩楼上楼下徘徊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让人把小强送了过来。
警察就是警察,女孩带着小强一进大门,角落里就有熟悉的面庞向我使眼色询问,我立即伸出大拇指,表示肯定。这时,刑警队长很从容地从一辆民用汽车里面下来,轻轻点了一下头。霎时,数名好汉无声无息地对两人进行了包围。
好戏开演了!我兴奋不已地想近前看个清楚,刑警队长却扭脸对我说:“跟着我,稍远一点。”虽然不明所以,也只好照办。看着他们进入住院部大厅后,自己才开始跟着进入,进了电梯,摁下了五层。
医院电梯历来繁忙,四部电梯也让我等了好久,好不容易上到五层,出了电梯却没有见到丝毫动静,走廊外的司机警察依然貌似平淡地转着圈。人呢?他连连摇头。我赶紧发信息给四叔:“小强到了吗?”很快回复:“没。”这才是白日见鬼了!
这么长时间,不会是还在上楼梯?还是已经逃跑了?我心里面一下就毛了,跟着队长分别从两边步梯翻身下楼,刚刚走到三楼拐角,就听到下面一片哗然,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急步一看,绿衣女孩已经被一名大汉抓住手腕,她拼命挣扎并疯狂大叫:“你们是干什么的?拉我干啥?啊,流氓啊!”由于激烈挣扎,原来挺斯文的面容也已经扭曲变形。有人开始嚷嚷着打抱不平了:“大老爷们怎么欺负小姑娘?”
这时,人群中迅速出来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一把抓住她的另外一只手腕,干脆利落地别在背后,女孩双腿一软,就势瘫在地板上乱踢乱蹬,凉鞋飞出去老远,还不忘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嘶力竭地号啕:“警察打人了!来人啊!”
警察到底是警察,毫不含糊地指着她的鼻子喝斥:“起来!你看看你们这帮传销的像个啥?年轻轻不学好,骗人家的孩子来传销,让人家家长一找几千里!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啊?!”这一下果然见效,本来有点骚动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了,不少人发出嘘声:“哦,抓传销的。”“活该!”“挺好一小姑娘,咋做这种缺德事呢?”这时刑警队长走过来,手上像掐小鸡一样提溜着一个人,正是小强。一头蓬乱的脏发,一张黄瘦的脸庞,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
刑警队长把小强放在我面前,指着我问:“认识吗?”小强怯生生扫了一眼:“认识。”“他是谁?”“我姐夫。”“你还知道有个姐夫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里面还有老爹老娘?老人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出来和别人一起骗他们钱的?”“没有!我没有骗钱!”小强的反应让我吃了一惊,一向胆小怕事的小强什么时候有这胆量了?
“呵,还挺嘴硬?那你说说,你们是在传销啥?”刑警队长问,“我们不是传销!!”“那你们是在干啥?”“我们是在做人际网络!”听完这话,队长笑了,“嘿,还人际网络呢。 ”
我顾不得太多,一把抓过他急匆匆地问:“你真动手术了?”“动了!”“我看看!”
小强掀起衣服,肚皮上赫然有一大块胶布。“好了吗?”“快好了。”这下我还真有些蒙了,联想起刚才四叔的传话,莫非真的动手术了?如果是真的,这帮人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呢?应该不可能啊!
刑警队长见状,用手指头敲着小强脑袋:“装,还装!跟着人家骗自家人!”他脑门上被敲得梆梆响,却把我敲醒了,转身对身边围观的医生们问:“请问哪一位是外科医生?能不能帮忙看一下?”大家都本能地后退一步,队长说:“你去挂个外科号,一检查不就知道了?”再一看,小强脸色灰白,不再吭声了。
另一边,几名警察正在询问女孩:“你们传销什么东西?”“传销?现在这年头谁还玩那个啊,早过时了!”女孩明显已经恢复过来了,若无其事地捊着头发,吊儿郎当地回答。这种人警察显然见得多了,拿着缴获的女孩手机,打开短信,都笑了:里面大量的传销宣传内容,铁证如山。警察点上一支烟:“编,继续编。”
我悄悄问队长为什么刚才对她采取那么激烈的行动,队长告诉我女孩很狡猾,她不坐电梯,和小强从楼梯分头拉开距离上楼,她上去后还故意藏身于三楼一走廊里面,结果被警察在里面揪住。她见警察来时,拼命地发着短信,警察不得已采取了行动。从她手机里,我看到了最后没发出的一条短信:“出事了!”
后来据小强说,他之所以不怕警察,是因为在这短短二十多天,他已经二进派出所了,由于没钱没证据,最后都是教育放回。在返回的路上,警察调侃我:“别看那一个小姑娘,人家可比你有经验多了,你看她故意弄那么大动静,是想让上面的人快跑。狡猾着呢!想想你的跟踪,不是人家对手吧。”
这是实情,这个女孩真不简单,到警察收队时还虚张声势地冲上前,要求警察给她一个说法,凭什么抓她、打她。结果被警察一顿好训:“是不是没有拘你还不愿意了?以为我们不敢抓你啊!我告诉你,像你们这帮传销的,抓谁都不冤!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带走!”这下她才老实点,剜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开。
按照事前约定,将人解救后,其他就不再追究。司机警察上五楼给了四叔一个眼色,四叔马上明白过来,站起身笑呵呵地拍着对方肩膀:“小伙子,我先走啦,你们发财哦!”
出了医院,三辆警车呼啸而去,将我们带到汽车站。毕竟这里的传销人员鱼龙混杂、人多势众,加上小强本人并不配合,所以什么意外都不敢排除,必须高度警惕。我们在旅社里面的押金、食品和一些日用品全部放弃,一门心思想尽快离开。
可是等到了汽车站才发现,离开录州的车最早也还有四十分钟。不可能让警察老守护着我们吧,和牛哥商量后,一名警察在马路上挡下一辆的士。司机很紧张地下车,看着眼前的警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违章吧。”警察拍拍他肩膀:“是没违章,别怕,给你找个生意,这里有两个湖北警察,需要带一名犯罪嫌疑人回去,你就帮忙送一程。车费不少你的!”
五十分钟后,我们顺利到达F地区火车站,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脸告诉四叔:“晚上换班休息吧,让小强睡上铺,下来时我们好知道。”小强急了:“我不跑!你们别担心!”然后嘟囔着补充:“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能朝哪里跑?”
次日,我们顺利抵达郑州。第三日,小强平安回到湖北。
后记:不管是艺术还是生活,这就是一个第一人称的故事,配角是谁都不重要,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简介:章金辉,男,汉族,1975年2月生,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为有暗香来》,现为郑州铁路局郑州动车段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