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士名称考
2016-11-10方广锠
方广锠
内容摘要:考察了关于王道士名称的6种原始资料后指出:王道士俗名王福琳,出家为道士后称王园禄,逝世后按照道教习俗被称为王园箓。至于目前最为流行的王圆箓,至今并未发现确凿的文献依据。按照“名从主人”的原则,应将王道士称作王园禄。
关键词:王道士名称;王福琳;王园禄;王园箓;王圆箓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6)04-0111-08
Abstract: This paper examines six kinds of first-hand materials about the titles of Taoist Priest Wang, and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he was originally named Wang Fulin, was named Wang Yuanlu(王园禄)when he became a Taoist priest, and after his death was called Wang Yuanlu(王圆箓)according to Taoist custom. Wang Yuanlu(王圆箓)was the most popular name for him, though no exact textual evidence about this has been found so far. 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complying with original forms of expression,”Taoist Priest Wang should be called by his original name of Wang Yuanlu(王园禄)
Keywords: name of Taoist Priest Wang; Wang Fulin; Wang Yuanlu; Wang Yuanlu
一 前 言
谈到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有一个人是回避不了的——王道士。藏经洞的发现与他有关,洞内文物的流散与他有关。但是,虽然时间相距才百年有余,藏经洞的发现与文物流散已经演变成若干个各说各话的故事。王道士逝于1931年,至今尚不足百年,但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似乎都有点模模糊糊。
王道士姓王,这一点没有争议。他的名称是什么,流传着各种不同的说法。学术界、社会上对他的称呼,或作王圆箓、或作王园禄,乃至王圆禄、王园箓等,各有不同。上述四种称呼还可以说是各有所据或渊源有自,但百度百科称他“一作元录”,就不知道依据何在了。30多年来,上述诸种名称中,“王圆箓”这一称呼似乎有越来越定于一尊的趋势,但王圆箓这个名字,至今找不到可靠的文献出处。目前流行的敦煌学相关论著,有些研究者所依据的原始资料中明明写的是“园禄”或“园箓”,但他们的录文却会变成“圆箓”,或许就是受上述趋势影响的缘故,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现象。但也有研究者别出机杼,认为王道士应名法真,应称作王法真。诸如此类,此不赘述。
本文拟考察目前能够找到的与王道士姓名有关的六种原始资料,探讨王道士的名称到底是什么。
二 敦煌研究院所存原始资料五种
现保存于敦煌研究院、上面留有王道士姓名的原始资料,共计五种,为:
王道士在世时形成的三种:
(一)光绪三十二年(1906)所立,位于第16窟对面的《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
(二)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书写的三清宫匾额;
(三)清末王道士托人书写的《催募经款草丹》底稿。
王道士故世后形成的二种:
(四)民国二十年(1931)王道士弟子所立《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
(五)民国二十五年(1936)所刻之《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原碑毁于1966年,现碑为2000年5月敦煌研究院重刻。
现按照年代先后,考察上述五种原始资料。
(一)光绪三十二年(1906)所立、位于敦煌研究院编号第16窟对面的《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该碑共有文字18行,录文如下,加行号:
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
三危为敦煌望山,其西麓有千佛洞。稽诸志乘,即古雷音寺,未详剏始何代。梵宇立唐时残碑,尚云“再修”。历年邈远,迄今/无考。但倚幽崖深谷间,疏岩凿石,缔造佛像万计。或装塑宝座,或绘画悬壁,色相庄严,粲然妙善,足征西域当年修佛之/盛也。后经兵燹蹂躏,佛像屡遭毁废,龛亦沙压倾圯,梯级多断,攀缘莫逮。千百载而下,追溯古迹,每足动人感慨之思。然/兴者不废,废者复兴,尤存乎其人而已。
丁酉之岁,邑从九[品]戴君奉钰倡首续修,聚众善之赀力,营艰大之工程,左提右挈,/其运意为独挚矣!始构大雄之殿,继兴大士之宫。畴昔荒剎萧索,不蔽风雨,今则洞宇峥嵘,观瞻辄资景仰。茍非竭诚补/葺,即阅五、六年,殊难告厥蒇功。而鄂省羽流园禄,又能宏乐善之心,不辞劳瘁,不避星霜,旋睹迤北佛洞寂寥,多为流沙/所淹没,因设愿披沙开洞。庚子孟夏,新开洞壁偏北,复掘得复洞,内藏释典充宇,铜佛盈座。侧有碑云唐大中五年,沙门/洪立。参考正史,建中二年沙州沦陷吐蕃后,逾七十年,刺史张公义潮正于大中五年以瓜沙等十一州收复归唐。/遂改沙州为归义军,以义潮作节度使。由大中而至于今,且千有余岁。是园禄孤志劈画,吾乡人众创见千岁遗藴之物,/亦甚异。
已,园禄测度藏经佛龛,结造三层楼。仍属戴君奉钰,提倡而振作之,庙貌焕乎维新。功既竣,请余援笔而付剞劂。/谨略述其梗概。若夫润色鸿业,可大可久。更于继起,有厚望焉!是为记。/
敕授文林郎、候铨试用知县、丁酉科选拔联捷举人郭璘谨撰并书。/
例授登仕佐郎、吏部候选巡政厅、从九品、经理社首戴奉钰督修。/
例授修职郎、吏部注册即选儒学训导、岁贡生、社首习登瀛监修。/
例授修职郎、吏部注册候选儒学训导、附贡生、社首马育江监修。/
经理社首戴号公:陈正言,杨春洲、殷善言、戴化勋、胡从义,住持王园禄,徒:王明发、赵明裕同修。/
大清光绪三十二年岁次柔兆敦牂孟夏之月上浣毂且立。/
在该《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中,王道士名称四见,前三处均为“园禄”,最后的署名为“住持王园禄”。
该碑立于光绪三十二年,即公元1906年,亦即藏经洞发现后六年。按照该碑载述,王道士当时以“王园禄”这一姓名在敦煌活动的。
(二)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书写的三清宫匾额,共有文字三行,录文如下,加行号:
楚北云游沐浴住持王园禄,弟子【赵明裕/姚明善】创修。/
三 清 宫/
光绪戊申年蕤宾月新修郭维德
学书。/
说明:录文中用“【】”括注者,为双行小字。以下录文同。
戊申年为光绪三十四年,即公元1908年。在该匾额中,王道士的署名与《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相同,亦为“住持王园禄”。
(三)王道士托人书写的《催募经款草丹》(拟)底稿,共有文字25行,录文如下(保留行款,加行号):
道末湖北麻城县人,现敦煌千佛洞住持王园禄敬叩/
伏附,叩恳/
天恩活佛宝台座下:敬禀者,兹有甘肃省敦煌古郡,迤/
郡东南方,距城四十里,旧有/
千佛洞,古名皇庆寺。其洞在石山之侧,内有石/
佛、石洞、泥塑佛像,俱有万万之像。惟/
先朝唐、宋重修碑迹为证。至本朝/
光绪皇帝年内,因贫道游方至敦,参拜/
佛宇,近视洞像破燬不堪,系先年贼匪烧损。/
贫道誓愿募化,补修为念。至[光绪]贰拾六年五月/
贰拾陆日清晨,忽有天炮响震,忽然山烈(裂)一缝。/
贫道同工人用锄挖之,欣出闪/
佛洞一所,内有石碑一个,上刻大中五年国/
号,上载“大德悟真”名讳,系三教之尊,大法师。/
内藏古经数万卷,上注繙绎(翻译)经,中印度经、《莲花/
经》、《涅槃经》、《多心经》,其经名种颇多。於[光绪]叄拾【三、四】/
年,有法国游历学士贝大人,讳希和,又有阴(英)/
国教育大臣司大人,讳代诺,二公至敦煌,亲至/
千佛洞,请去佛经万卷。异日复蒙/
天恩,赐银壹万两。近闻其名,而未得其款。以/
将佛工不得成就。区区小县,屡年募化,至今/
剏修寺院、以及补塑佛像、重修楼殿等项/
费用,过银贰万有餘。缘为经款,叩恳/
青天佛祖电鉴。特修草丹上达,肃此。/
谨禀。/
说明:该录文中“道末”、“住持”、“贫道”均用小字示谦。为避排版不便,不特意标示。
该《催募经款草丹》(拟)书写年月不详,或云其对象为蒙古王爷,或云其对象为清政府,笔者赞同后者,理由另述。诚如是,则其书写年代,应为敦煌遗书押运进京以后的1910年5月以后、1911年10月辛亥革命以前。在该《催募经款草丹》(拟)中,王道士依然自称“住持王园禄”。
总结上述三种原始资料,王道士生前在敦煌活动时,均自称“王园禄”。
下面是王道士故世后形成的原始资料二种:
(四)民国二十年(1931)王道士弟子所立《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共有文字14行,录文如下,加行号:
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
民国廿年古七月卅日为吾师王法真仙游之百日,门弟子咸愿碑记行略。请命绅/耆,众皆曰:“可。”何幸如之!夫吾师姓王氏,名园箓,湖北麻城县人也。风骨飘然,尝有出世/之想。嗣以麻城连年荒旱,逃之四方,历尽魔劫,灰心名利。至酒泉,以盛道道行高/洁,稽首受戒,孳孳修炼。迨后云游敦煌,纵览名胜。登三危之名山,见千佛之古洞,乃/慨然曰:“西方极乐世界,其在斯乎!”于是建修太清宫,以为楼鹤伏龙之所。又复苦口/劝募,急力经营。以流水疏通三层洞沙。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惊为奇观,闻者传为神物。此光绪廿五年五/月廿五日事也。呜呼!以石室之秘录,千百年而出现,宜乎价重连城,名驰中外也。观/其改建三层楼、古汉桥以及补葺大小佛洞,积卅余年之功果,费廿多万之募资,佛/像于焉庄严,洞宇于焉灿烂。神灵有感,人民受福矣!惟五层佛楼,规模粗具,尚未观/厥成功。陆前县长嘉其功德,委为道会司以褒扬之。令(今)者,羽轮虽渺,道笵常存;树木/垦田,成绩卓著。道家之香火可继,门徒之修持有资。实足以垂不朽而登道岸矣!夫/何必绝食练形,而后为之飞升哉。
千佛洞太清宫徒【子赵明玉、孙方至福】稽首谨志。/
作为墓志,该碑可供研究处甚多。如王道士籍贯、藏经洞发现的具体时间、方法等等。这些问题拟另文论述。就王道士名称而言,值得注意的是,在徒子徒孙为王道士所立的这块墓碑中,称已逝世的王道士为:“吾师姓王氏,名园箓。”即由生前的“王园禄”改为“王园箓”。原姓名中的第二个字“园”字,未作改动;第三个字,“功名利禄”之“禄”,改为道教“符箓”之“箓”。这是我们目前所见资料中,“园箓”之名首次出现者。同时,王道士弟子的姓名,也从三清宫匾额的“赵明裕”改为“赵明玉”。即第二个字也未改动,第三个字由“富裕”之“裕”,改为“玉石”之“玉”。“箓”字无疑有着浓重的道教色彩,“玉”亦向为道教所珍重,为服食之饵、佩戴装饰品乃至法事所用之法器。师徒两人,每人姓名三字,被改动的均为最后一字。
樊光春先生认为:“王圆箓本名原作园禄,见于《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三清宫匾额及《王道士催募经款草丹》等三个王圆箓在世时使用的名字,而在碑文中(指《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方按)改为圆箓;其弟子赵明裕亦改为明玉。此类现象在道教典籍、碑文中并不鲜见。”[1]樊光春先生研究道教,他指出道士名称在道教典籍、碑文中出现改换“并不鲜见”。这一观点值得重视。但他说《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中王道士的名字为“王圆箓”,乃误录碑文,因碑文中实为“王园箓”。
荣新江、沙武田两位先生依据《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主张王道士应名“法真”[2-3]。但樊光春先生不赞同这一说法,指出:“‘法真是其弟子对他的尊称,意为法师和真人。”[1]我认为樊光春先生的观点是正确的。
(五)民国二十五年(1936)所刻之《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原碑毁于1966年,2000年5月敦煌研究院重刻。共有文字21行,录文如下,前15行加行号:
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
我国佛迹之最巨者有三:山西云岗石窟、河南龙门造像、敦煌千佛洞是也。要以千佛洞为最/古。
千佛洞,古名“三界寺”,或称“皇庆寺”,又名“莫高窟”。建始年代,久莫能考。倾见徐松《水道记》载李/怀让《重建莫高窟碑》:“莫高窟者,秦建元二年,有沙门乐僔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从东届此,又于僔窟,更即营造。伽蓝之起,实滥觞于二僧。后有刺史建平/公、东阳王等各造一大窟。而后合州黎庶,造作相仍。五代及元,皆有营造。”【见余《敦煌外史·千佛洞各洞号内容图考》】。秦建元/二年,即公元三六六年,晋废帝太和元年,距今一千五百六十余年矣。
大佛一尊,全身尽山,高/十八丈。年久山圮,法相暴露。光绪二十四年,商民戴奉钰建楼五层以居之,而材木细小,逾十/余年倾欹。道人王圆箓重修,历经十数年未成。民国十六年,商号德兴恒慨施千元。号东刘骥/德(子和)、农民王凤智、王章首承建筑之任。年余,以工巨难任,中途告退。十七年,子和复邀邑绅/张盘铭(涤吾)、农耆朱璇(次山)、僧会司易昌恕,集合官绅农商各界,发愿复修,矢叨必成。惟工程浩大,克期不能藏事,逐年劝募,为续修之计。起民国戊辰,至乙亥,八易春秋,用金一万二千余/元,而工程/巩固,巍峨壮观,亦回出寻常之外也。
是役也,子和、涤吾、次山统筹一是,兼任集募;商/号德兴恒司会计、出纳;易昌恕兼理工程;故能一劳永固也。功既成,子和、次山告余曰:“愿为之/记。”余亦嘉子和、次山诸君子之实心好善,觔于趋事也。故记之。/
经理督工人:张盘铭王伯元李生茂刘朱永镇朱璿胡瀛王凤智刘骥德李生枝王永柄王章。
上寺 易昌恕。
中寺 住持 王觉静。
下寺 方智敷。
木工 张和尚方会堂。
刻石陆震漥。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岁次丙子清和[月*上]浣邑人少卿
吕钟选书并篆额。
此碑毁于一九六六年。敦煌研究院于公元二○○○年五月重刻。
说明:
1. 前15行加行号。第16行起因书写格式的关系,为避文繁,按照内容录文,不加行号。
2. 新加标点,并对原文之引文标点有修订。
该重刻碑中有“道人王圆箓”云云,如该重刻碑内容正确无误。则该碑是现知最早见有“王圆箓”之名的碑铭。但如碑文末尾所述,该碑毁于1966年,现碑为2000年重刻。现该碑用字,繁体字、简体字混杂。如全碑所用为繁体字,但出现“后”、“余”等简体字。有些行文显然有误,如:“克期不能藏事”,应为“克期不能蒇事”;“回出寻常之外”,似应为“迴出寻常之外”;“易昌恕兼理工程”,下文李永宁先生之录文作“而昌恕兼理工程”;又,“觔于趋事”,下文李永宁先生之录文作“觔勤於趋事”;李永宁先生录文与重刻碑文的差异,两者必有一误。如此等等,难免让人对该2000年重刻碑文的正确性产生疑问。
据李永宁先生1982年发表的《敦煌莫高窟碑文录及有关问题(二)》称,该碑“目前仅存原碑抄文,但抄文中脱字颇多,因原碎已毁,核校无据”[4]。下面是李永宁先生在《敦煌莫高窟碑文录及有关问题(二)》中依据残缺的抄本复原的本碑录文:
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
我国佛迹之最巨者有三:山西云岗石窟,河南龙门造像,敦煌千佛洞是也。
要以千佛洞为最古。千佛洞,古名三界寺,或称皇庆寺,又名莫高窟。建始年
代久莫能考。倾见徐松《水道记》载李怀让重建莫高窟碑:“莫高窟者,秦建元
二年,有沙门乐僔,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
从东届此,又于僔窟更即营造。伽蓝之起,实滥觞于二僧。后有刺史建平公,
东阳王, 后合州黎庶造作相仍。”五代及元,皆有营造,见余敦煌外史千佛
秦建二元
洞各洞号内容图改
年,即公元三六六年,晋废帝太和元年,距今一千五百六十余年矣。大佛一
尊,余身尽山,高十八丈,年久山圮,法相暴露。光绪二十四年,商民戴奉钰建
未成。民国十六年,商号德兴恒慨施千元,号东刘骥德,子和,农民王凤智、王
章首承建筑之任。年余,以工巨难任,中途告退。十七年,子和复邀邑绅张盘
铭,涤吾,农耆朱璇、次山,僧会司易昌恕,集合官绅农商各界,发愿复修,矢叨
必成。惟工程浩大,克期不能藏事,逐年劝募,为续修之计。起民国戊辰,至乙
亥,八易春秋,用金一万二千余元。而工程巩固,巍峨壮观,亦回出寻常之外
也。是役也,子和、涤吾、次山统筹壹是,兼任集募,商号德兴恒司会计出纳。而
昌恕兼理工程,故能一劳永固也。功既成,子和、次山告余曰:愿为之记。余亦
嘉子和、次山诸君子之实心好善,觔勤於趋事也,故记之。
经理督工人张盘铭 王伯元 李生茂 刘 銊
朱永镇 朱璿 胡瀛 王凤智
刘骥德 李生枝 王永柄
王章
上寺 易昌恕 张和尚
中寺 住持 王觉静 刻石 陆震洼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岁次丙子清和[月*上]浣邑人
少卿吕钟撰书并篆额
说明:
1. 行号、标点,一仍原录文照录。
2. 此录文第23行“住持”、“刻石”均用小字。为避排版不便,不特意标示。
将李永宁先生1982年的录文与敦煌研究院2000年的重刻碑两相比较,且不论文字、行款的差异,就本文研究的主题而言,李永宁先生录文中无“道人王圆箓”这五个字。但是,李永宁先生在录文后的“碑文所及问题略述”中提到:
这次重建根据本碑所记,是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这次工程全部重修,历时五、六年。但因“材木细小,逾十余年倾欹。”其后道士王圆箓又谋重修……[4]
李永宁先生在“碑文所及问题略述”提及的“材木细小,逾十余年倾欹”云云,是他自己的录文中没有,但在2000年重刻碑中却予以保存的文字。由此看来,李永宁先生的上述录文似有脱漏,脱漏了对本文来说关键的“道人王圆箓”或“道士王圆箓”云云。因此,我们应该承认,敦煌研究院2000年重刻碑之“道人王圆箓重修,历经十数年未成”云云并非空穴来风,应有出处。但现在的疑问是:
第一,重刻碑文中的“道人王圆箓”出处的原始资料到底何在?
第二,该原始资料中王道士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是王园箓?还是王圆箓?如前所述,30多年来,关于王道士的各种名称中,王圆箓这一称呼似乎有定于一尊的趋势。目前流行的敦煌学相关论著,不少研究者所依据的原始资料中明明写的是“园禄”或“园箓”,但他们的录文却会变成“圆箓”,这很可能就是受上述趋势影响的缘故。那么,2000年重刻的这块碑,会不会也因为受到流行趋势的影响而改动了王道士的名字呢?
疑问仅仅是疑问,在此需要考察2000年是如何重新复原上述重刻碑之文字的。在完成这一考察以前,我认为2000年重刻碑中王道士的名称确有出处,但目前很难以断定重刻碑上这一名称的表述是否正确无误,是否保持了该碑1966年被毁以前的原貌。如上所述,该重刻碑的行文显然有误,这加重了笔者对重刻碑中王道士名称是否正确的疑虑。故本文暂不将该重刻碑作为探讨王道士名称的依据。
综上,敦煌研究院现存关于王道士名字的原始资料5种。前3种为王道士生前的资料,其名字均为“园禄”。第4种为他死后徒子徒孙所立的《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其名字被改为“园箓”。至于第5种民国二十五年(1936)所刻之《重修千佛洞九层楼碑记》,因其已毁于1966年,而2000年的重刻碑是否保持原样难以断定,故本文暂且不将它作为探讨王道士名称的依据。
依据上述探讨,我们可以初步得出如下结论:王道士生前在敦煌的活动,均用“王园禄”;死后徒子徒孙将其名字改为“园箓”。
三 日本龙谷大学所存原始资料一种
10年前,日本龙谷大学校长上山大峻先生来京,赠送笔者两号该校所藏敦煌遗书图版的复印件。其中一号遗书原为秃氏祐祥所得,后捐赠龙谷大学,缝缀装,抄写多个禅宗文献。封面第一个半页有文字3行,上有墨笔“平(贫)道王园禄法师福琳”云云2行,另1行为首题;末尾也有相应文字1行。当时因未能考察原件,无法确定真伪,故该资料一直压在笔者手头,没有公布。2012年,笔者在时任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馆长木田知生先生的帮助下考察了该遗书原件;2014年,再次考察并著录了该件敦煌遗书。确认该号为归义军时期的敦煌遗书,并确认“平(贫)道王园禄法师福琳”云云为王道士加笔所书。今将封面、末尾王道士所书的3行文字录文如下(图1、图2):
[封面录文]
大唐高祖皇帝主国功万万年立。/
三千玉[未*且](祖)【平(贫)道】王园禄法师福琳呈(乘)佛道在(再)来在(再)来立位。/
[末尾录文]
西天竺国沙门王 园 在(再)[末+一](来)。/
3行文字中,末尾的“西天竺国沙门”6字墨色与下“王园在(再)[末+一](来)”墨色有异。其余封面、末尾文字笔迹相同,墨色相同,应为同一人所写。从书法角度看,这些字与该缝缀装正文的文字相比有较为明显的差异。正文中文字的笔迹虽然书法功力一般,但相对于这些字来说,明显属于日常经常使用毛笔写字的人所写。体现在书法上,每个字的间架结构更端正一些,用笔亦更熟练、随意,有些字连笔书写。而这些字的书法基础显然较差,属于那种日常较少用毛笔写字,虽然一笔一划地用心书写,但依然不如正文中的字体结构比较端正和用笔比较熟练。
这些文字是何人所写?我认为就是王道士,亦即此处所留乃王道士亲笔手迹。理由如下:
这些文字,包含了两项不同的内容:
第一,封面第一行文字,乃为大唐皇帝所立的功德牌位所写的文字草稿。
这种牌位,在佛典中出现在明朝以后。所以,不可能是敦煌遗书上的原物。至今为止,我们也没有在任何一号敦煌遗书上发现过类似的表述。所以,这一行文字无疑是藏经洞开启以后,收藏该号文书的收藏者所写。由于这一行文字与第二行文字为同一人书写,所以,书写者自然指向王道士。
王道士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功德牌位。我们难以推测王道士的动机。但不妨这样假设:王道士发现藏经洞,洞中有唐代大中年间石碑,且当时的人一般都认为洞中所藏均为唐人写经。作为一个虔敬的宗教徒,王道士感念唐代皇帝,于是拟立此功德牌位。
第二,封面第二行文字,很显然是王道士为自己所立发愿牌位的草稿。
首四字“三千玉祖”似为封号,应如何确切解释这一封号,可以再研究。笔者对道教所知有限,不知道道教是否有自称封号的仪轨。
下面的“平(贫)道”两字只能是王道士自称,不可能有其他任何解释。“王园禄”三字,与前述王道士在世时所用的姓名完全相同,说明这些文字的书写时间为王道士生前。至于“福琳”两字,按照牌位的书写格式,只能是“王园禄”的又一个名字,也不可有其他任何解释。如果我们承认“园禄”是王道士出家以后的法号,则逻辑的结论就是:“福琳”两字是王道士出家以前的俗名。
中国人传统有姓,有名。略有地位的人士,又有字。姓为氏族所出。“名”为父母所起,一般仅用于正式场合。平时则以字行。友朋称呼,均用字,以示尊重。封面第二行文字既然用于牌位,应该是王道士自己的“名”,不可能是他的“字”。
又,这行字写在这样一本敦煌遗书的封面上,应为牌位的草稿。因此,它应该出于王道士本人之手,从这一点讲,“福琳”也应该是“名”而不可能是“字”,因为中国传统没有自称“字”的规矩。
综上所述,我判断第二行所写的牌位文字应该是王道士亲笔所写。由于上述录文中文字相同,所以这些字全部都是王道士亲笔。当然,这依然是一个假设。我们不知道敦煌研究院是否收藏有王道士手迹,或在敦煌莫高窟何处可能留存有王道士的手迹。希望能够发现确认为王道士手迹的文字,以彻底解决上述假设。
令人感兴趣的是王道士在这一牌位上所发之愿的内容,竟然为:“呈(乘)佛道在(再)来在(再)来。”在该缝缀装末尾又强调希望自己“再来”。亦即希望佛祖(以及道教祖师?)保佑他下辈子轮回转世,再来莫高窟。联系王道士到莫高窟以后,以修缮千佛洞为己任,但辛苦困顿多年,一直未能最终达成目标。莫非这位虔诚的宗教徒希望下辈子投胎,再到莫高窟,重修千佛洞,完成此世没有完成的事业?
吴芳思暨马克·伯纳德合著《金刚经——全世界纪年最早的印本书籍》载:
据斯坦因的看法,蒋是恪尽职守的。蒋曾经颇费周折地努力劝说王园禄:把这些收藏运往英国一个有学问的地方,肯定是佛陀和罗汉们都会交口称赞的虔诚善举。他还尽力主张:如果王园禄觉得敦煌太热的话,可以用那笔我已经准备好的钱(我暗示会付40个马蹄银,约合5000卢比。如果有必要,我会给他两倍于这个数目的钱,这无论如何是超出我认可的经费了),回老家过清闲日子……他的另一个主意是:为了让王消除所有的顾忌和忧虑,王也可以将这笔钱悉数用于寺庙。如果这样做,等将这些寺庙修葺好后,他仍然可以将他后来得到的布施、连同其它所有为人所知和不为人知的布施都归为己有。但所有这些办法对王园禄皆不奏效。王园禄非但没有同意,反而把一些文书包裹又搬回了那个“几个世纪以来阴暗幽闭的囚室”。
也就是说,当斯坦因用钱财诱惑王道士交出藏经洞文物时,王道士断然拒绝。但当斯坦因提出为帮助王道士修复莫高窟布施4个马蹄银(此数量仅为他此前提出收购敦煌遗书价值的十分之一时),王道士却接受了他的布施,作为回报,将部分敦煌遗书作为礼物送给斯坦因让他带回印度供人研究。由此,可以看到王道士对修复莫高窟是如何地执着。这对污蔑王道士贪财而出卖国宝的人是一个极大的反讽。也为我们理解王道士的“呈(乘)佛道在(再)来在(再)来”这一愿心提供了注脚。
龙谷大学所藏的这一敦煌遗书为我们研究王道士的名字、思想提供了重要的资料。看来,王道士出家以前的俗名,应为“王福琳”。
四 结 语
以上考察了六种与王道士姓名有关的原始资料。我认为大体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王道士俗名“王福琳”,出家为道士后称“王园禄”,逝世后按照道教习俗,被称为“王园箓”。至于目前最为流行的“王圆箓”,至今并未发现确凿的文献依据,很可能是从“王园箓”一名所化出。以“圆”改“园”,以示“圆满”。
我认为,在新的证据推翻本文结论前,按照“名从主人”的原则,今后应该将王道士称作“王园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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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荣新江.敦煌学十八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3]沙武田.藏经洞史话[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4]李永宁.敦煌莫高窟碑文录及有关问题(二)[J].敦煌研究,19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