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

管新生

眼神

管新生

图/大亦

管新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兄弟时代》、《梅兰达之吻》、《工人》（三卷本）等；电视剧剧本《龟蛇盗》、《异乡人》、《南下》等。获上海市总工会命名“上海工人小说家”称号。现为上海市杨浦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杨树浦文艺》杂志常务副主编。

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家访。这是一次例行常规的家访。

近晌午时分。正新春佳节。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串爆响的鞭炮声，震落了树梢上飘曳着的昨夜爆竹昨夜残红，扯动了一丝春光春意春颜色。

阿华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可又不知在忙些啥。前两天厂子里有人告诉她，说是公司的工会主席要来给她拜个年，看望看望她。

干嘛要来给自己拜年呢？阿华没能想明白。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在想，这公司的工会主席是个多大的官呢？她不知道。听儿子说，起码是个正处级，保不准还是副局级呢。阿华听了有点吓势势的。真的，她在这方面一点儿不懂，她只知道做生活。

忙来忙去，忙的都是家务。从菜市场买了些落脚菜，洗洗弄弄就是老半天了，阿华做事体顶真，就是手脚慢。还加上老公弄脏了的衣裤被褥，儿子换下来的外衣内衣，都要一件件洗。等到她想起来该准备一些什么水果茶水的时候，厂工会的人已经陪着公司工会主席叩响了房门。

其实即使想到了，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时鲜的水果太贵，买不起。说得难听一点，家里连待客的茶叶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喝茶叶茶的习惯。那玩意儿苦兮兮的。

阿华今天刚从夜班加班回来。春节长假，人家都忙着去旅游去度假去白相，可阿华却吵着要加班，一工顶三工哎。班组里的小姊妹劝她别太累着自己，她点点头：“加点班，给家里挣点钱，要用。”阿华是个实在人，说的是实在话。是呵，要用。日常生活开销，要用；长期卧床不起的丈夫，要用；自己又动了大手术，更要用。她一遍遍地唠叨着，自己根本无力承担要由本人负担的10多万元手术医疗费用，要不是单位关心和帮助，早就放弃手术了……

客人们进门了，入座了。带来了新年问候的水果和慰问金。阿华斟上的是一杯杯直冒热气的白开水。客人们喝得好开心，十分关心她和家里的情况。

阿华的话语很吝啬。她不是轻易会向别人诉苦的那种人。再苦，再难，再大的苦难，她都会悄悄地嚼碎了，又悄悄地咽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终于，家访结束了。阿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立起身来送客人了。

就在这时，公司工会主席突然站下了，愣愣地看了阿华一眼，说，对不起，我好像……好像有点，漏掉了什么……

大家都呆住了。漏掉了什么？什么漏掉了？

工会主席想了一会，有点尴尬地说，想不起来了，我们走吧。

很快，大家一边向阿华道着谢，一边走了出去。

阿华回到屋里，想想就差点哑然失笑。是呵，一个那么大的领导，原来和老百姓一样，也会有漏掉的事体，居然还不知道啥事体。

一个多礼拜以后。阿华在厂区遇到了那天陪着来家访的工会干事小丁，小丁把她拉过了一边，说，你知道那天公司工会主席在你家里漏掉了什么？

阿华一听，就有点紧张兮兮了，是什么？你快点告诉我。

小丁笑笑，说，真钦佩他呀，原来他漏掉的是你的一个眼神……

眼神？什么眼神？

小丁的嘴巴张了又合，终于什么也没说。

那天走出阿华家不远，公司工会主席突然想起来了！原来，在众人的问候和闲聊中，阿华的眼神霎时有了些微的变化，仅仅是几秒、零点几秒的时间，太快了，却被工会主席捕捉到了。有人问了一声阿华的儿子，瞬息间，阿华的眼神有了变化——一个没有找到工作的儿子，外加一个久病不愈的丈夫，两副担子偏偏压在了一个大病重病的母亲、妻子的肩上！这眼神，透露着无奈中的无奈呵……

工会主席终究没有漏掉阿华的眼神，他立马请厂子里去深入了解一下。

不久，阿华的儿子忽然踏进了一家工厂的大门当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