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淮海战场上一场惊心动魄的策反

·鲍林

还原淮海战场上一场惊心动魄的策反

·鲍林

1948年11月至1949年1月，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在以徐州为中心的豫皖苏地区发起淮海战役。在这场规模空前的战略决战中，为了配合军事进攻，中国人民解放军曾大力开展政治攻势和策反工作，其中何基沣、张克侠、廖运周部的起义，黄子华、赵璧光等部的投诚，对战局起到了促进作用。但鲜为人知的是，为了争取淮海战场上的一支东北军部队——第二兵团第十二军第一一二师，我军曾部署了一项为期近两个月的特殊策反工作。

1948年11月初，正在华东军区解放军官训练团接受改造的原国民党整编第十二军军长霍守义，经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刘贯一批准，派遣同在“高俘团”（华东军区解放军官训练团一大队一中队，即将官队，习惯称为“高俘团”）改造的原第十二军一一一旅副旅长杨毓芳、第十二军少将高参王定中冒险潜回淮海战场，劝说第十二军一一二师师长于一凡起义。两人在淮海战场辗转两个月，历经艰辛，最终促成第一一二师师部和三三五团在陈官庄歼灭战中投诚，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战役进程，减少了人员伤亡。

对于这次策反的具体情况，史料一直无详细记载。直到2015年，霍守义后人将一份珍藏多年的手稿——“1948年底，杨毓芳、王定中向霍守义汇报策反经过”的亲笔信捐赠给连云港市革命纪念馆，68年前的一场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策反事件才得以披露。

陈年手稿披露策反行动的基本情况

这份亲笔信共6页，内容均用毛笔书写红色的八行信笺每页长23.5厘米、宽19厘米，文字并未依行书写，排布较密，字迹较为潦草，有多处涂改的痕迹，应是在较仓促的情况下写就的。手稿内容完整，保存良好现将原稿整理如下：

师公（指霍守义，霍守义字师邹，故称师公）钧鉴：

部等于十一月四日离开益都，在向临城途中，曾带交一函，叙述改道津浦正面进入徐州情形，想邀办阅。

我们一行到了柳泉车站，正面战事方酣不得通过。绕道微湖西侧，窜入徐州国军防线，被七十二军扣留三日夜。数十人圈于一屋，每日给稀食两次，分食不饱，饮水毫无其痛苦难以形容。十一月十八号这天，徐州宣传大捷，才将我等转送剿总分拨收训队，少有自由，遂向于一凡连络，以请求证明为理由并望援助。

二十号于一凡派魏运平、王襄国（均为一一二师师部参谋）陪同韩福山（一一二师三三五团团长）一同来看望我们，表示慰问并分赠少许款项。当时韩团打一小胜仗，邱（邱清泉）兵团对之相信一点，于及韩等均显得意之色，幻想很深，欲使伊等转变确不可行，而于又表示前方正在作战，将来再谋相会，拒绝我等前往。

到了黄百韬被歼灭，徐州部署撤退，此时韩福山正在徐州，邱以韩有战功，调升独立旅原级副旅长，遗缺由邱部派秦某接充，并调杨团（指一一二师三三六团，团长苏显扬、副团长杨英华）苏显扬升独立旅团长（新编）。派一副团长来，又派一少校团副来（四团的缺），已有宰割动手的表现！旋以军队转进未能到差，又将韩遣回团。我们两个人通过韩的说项，随队行动藉须相机进行策动。经过两昼夜的行军，停止在永、砀、萧三角地区不敢冒进。六号这天全部计划突围。孙兵团首被消灭，军心动摇，情形混乱。定中（王定中）抓住这个机会向于一凡说明来意，晓以厉害。该师防线与八纵对峙构成包围阵地，情势危急，故于意动表示考虑。

七号晨起，于复咨询毓芳，经韩、杨两团长之同意（苏团长在苏州受训未归），遂决心起义，先派人联络。于八日定中冒险进解放军八纵接头，决定当晚六时黄昏开始行动，而徐鸿恩（一一二师参谋处主任）建议，勿迫答复，暂缓两天。这时定中看到反复，连夜回来要求解放军缓攻一天，九号午作决定性答复。八号夜里，又向于一凡痛切陈辞，时机不再，海涛、剑青（二人应为一一二师师部参谋人员，具体姓名待考）、英华多力主此事，并要求起义后由公（指霍守义）领导。于因怕覆没，遂二次决定行动。九号午间定中、毓芳同时到这边联络，并拟定作晚间联络领路工作。时机成熟，余心快愉，窃幸不负所托。

但于以顾虑家小，内心犹豫，又经徐鸿恩之阻扰破坏，遂中途意阻，派人给我们送信说受监视，撤销原计划，并告我们离开，态度坚决。此时因邱兵团出击解放军，只恐该部行动不便，在未接信前又派毓芳回来送信，到韩团后始悉于表示立场，已成失望！遂又策动杨、韩分别起义，又见着海涛鼓动他率领，将于抛开。这时往还数次，风声外泄，金（一一二师副师长金克才）、杨等均怕出事，又经他们三人同意，于当晚拉出，使毓芳先回送信。

不巧得很，也许是泄露消息，传来全师换防调中心区休息，毓芳以事泄危身，赤手冒险逃出，衣物尽失，所带随从背部中弹，未牺牲此身以云侥幸之至！！到此地步，完全无望，更无法进行。遂将工作经过情形，由八纵队转呈刘部长（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刘贯一）报告。不知曾向我公说过否？

我们在八纵住了几天，又转到九纵，仍在围困状态，机会还有，又向于一凡写信，促其早为自拔，而于等坚持不复，实在不能指望。我们遂要求回去报告，于二十七号还抵徐州。

年关将至，形势日有变化，我们被俘半年，必须回去处理。原拟经青岛转上海，就便会晤面谈。因青岛为美军接管，不好走，因此直接南去，所带王部长致刘部长之函不能面交，附陈请为转交，并说明此种行动为不得已，谅解之。毓芳被俘以来，时患感冒，为我公所知。最近月余咳嗽吐痰时剧，不耐劳动，身体衰弱，而痔疾复发，两大宿疾除为不虑，妹丈又将陷入被俘，老母心情必难安舍。所以为求安慰，兼为修养，苟延残生，故不能回去面白，实为至情。

定中月余以来也时患咳嗽，庐、万两处家小，谋归一处。眼看江南接近解放，归心甚急。我们为了工作，为了受公之托，虽未成功也算尽到力量，但事泄如果电达南都，恐有被通缉之事，藉时逃去再为见面，惟内心颇怀危惧，只可顺时听天。

组织上虽分函聊述，没有详奏，请公闻话时代为解说为感！

此祝

革命敬礼，新年快乐！

旧属王定中、杨毓芳同启

霍守义派遣被俘国民党军官冒险进行策反

杨毓芳、王定中二人，均为原国民党整编第十二军高级军官，1947年1月随十二军进驻兖州，7月在兖州战役中被俘，后与在战役后期投诚的第十二军军长霍守义一起，被送入华东军区解放军官训练团接受改造。

霍守义（1898—1967），字师邹，辽宁省西丰县人。1923年毕业于北京高等警官学校，1924年进入吉林陆军士官教练处第二期炮兵科学习，毕业后任东北军第十五师二十三旅少校参谋、中校副官长、上校团长。“九·一八”事变后任军委会北平分会高级参议。1935年任独立一〇五师二旅少将旅长，同年12月升任一〇九师少将师长。1936年任一一二师少将师长，1937年晋升中将。抗战期间任第五十七军一一二师师长、鲁南十三县游击区副总指挥、暂编第九军中将军长、第十二军军长等职。解放战争中任国民党整编第十二军军长，1948年7月在兖州战役中投诚。

霍守义是东北军将领中较有代表性的一位，也是东北军“中间路线”的忠实践行者，一直是我党统战工作的重要对象。早在1940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在给中原局的指示中，就对时任东北军一一二师师长的霍守义作出如下判断：“霍对张汉卿尚忠实，对抗战尚坚持，对我党与八路军无恶感，西安事变前即对我同情，与国民党并无历史关系”，精确地概括了霍守义的政治立场。

霍守义忠于张学良，同情共产党，抗日坚决，具有进步的一面。作为张学良一手提拔的“相知”干部，霍对张一直怀有较深的感情。在驻陕甘期间，作为总部直属师师长，霍守义积极拥护张氏联共抗日“八大主张”，并受张委托，负责西安金家巷张宅与延安之间秘密交通线的保卫工作，成功掩护数十批中共要人和张学良私人代表往返。西安事变发生后，霍守义又率部回师渭南，先后打退桂永清教导总队的3次进攻，使战局转危为安。

原国民党第十二军军长霍守义

抗战爆发后，霍守义率一一二师随五十七军东调江苏战场，相继参加江阴要塞守备战、南京保卫战、连云港保卫战等十余场战役1939年3月进入鲁南山区坚持敌后抗战，1940年10月奉调苏北支援韩德勤，长驻车桥、阜阳一带。在抗战中霍守义始终与八路军、新四军友好相处，相互配合，从未发生过大的摩擦，亦未参与任何一次反共行动。在敌后国民党军队大量伪化的情况下，一一二师始终抗日坚决，从未发生大的妥协动摇。1938年3月伍志钢、谷牧、李欣等中共党员受中共长江局派遣，进入一一二师建立地下工委，发展一一二师六六七团团长万毅等入党，李欣还担任霍守义的秘书，对霍有一定的启发与帮助。

但作为旧式军人，霍守义盲目服从、拥兵自保、贪图官爵，晋升为第十二军军长后更加捆绑在蒋介石内战的战车上身不由己但他毕竟有着积极进步的一面，进入华东“高俘团”后，经过教育思想转变较快。1948年9月，经中央军委批准，霍守义正式加入人民解放军，成为最早穿上解放军军装的国民党将军战俘。济南战役中，霍守义成功动员驻济南千佛山的原一一二师重炮营营长祁建甫与吴化文部同时起义。为此，华东军区政治部于1948年10月26日电报中央军委和总政治部时指出：“我们认为可考虑给霍以一定工作，将对整个俘虏军官有极大影响，不仅表示我党宽大，而且使他们感到只要决心改过，为人民服务，才有个人前途。”

1948年11月，淮海战役打响。当霍守义得知第十二军重建后开赴淮海战场，老部下于一凡继任一一二师师长后，极为关心这支东北军部队的命运，多次发表广播讲话，号召部下遵循张学良将军志愿，走光明道路保存东北军最后的荣誉。为了争取于一凡战场起义，霍守义经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刘贯一批准，派遣同在“高俘团”改造的原第十二军一一一旅副旅长杨毓芳、少将高参王定中冒险潜入淮海战场，当面劝说于部放弃抵抗。

国民党第十二军一一二师在淮海战役中的基本情况

兖州战役中，整编第十二军一一二师驻济宁未参战，免遭覆灭的命运，随后奉命移驻安徽砀山。徐州“剿总”司令刘峙看到该师建制完整、士气较高，决定重建十二军军部，以一一二师师长于一凡任记名军长，后由汤恩伯派十三军副军长舒荣为军长。第十二军下辖一一二师和二三八师（1948年11月由第八军暂调，11月22日在灵璧被歼灭），一一二师下辖三三四、三三五、三三六团，编入邱清泉第二兵团。

作为东北军部队，一一二师始终受到邱清泉的猜疑排挤，从不被用于重点方向作战，师长于一凡也时常受到监视。11月6日，淮海战役正式打响。11日，华东野战军完成了对黄百韬兵团的分割包围。徐州“剿总”为解黄百韬之围，命邱清泉、李弥兵团4个半军组成“东进”兵团，于12日晚向碾庄攻击前进。为了防止解放军威胁徐州东南，邱清泉命第一一二师调徐州东南柳集、赵店一线，掩护徐州飞机场。柳集、赵店距徐州机场仅五六公里，位置颇为重要。为了加强力量，同时监视于一凡，邱清泉又派作为东进兵团预备队的第七十四军驻防在一一二师左翼潘塘镇，第七十军驻防文楼，把一一二师夹在中间作战。

邱清泉还以“人事交流”为名，在一一二师中安插亲信，分化瓦解。先后命一一二师政工室主任与第七十军第一三九师政工室主任对调任职，第三三五团团长韩福山调升第二兵团独立旅副旅长，第三三六团副团长苏显扬调至第五军二〇〇师某团任团长，这两个职务空缺由邱清泉嫡系第五军调入两人分别任团长、副团长。这一举动引起了于一凡的极大反感。

11月22日，黄百韬兵团覆灭。25日，黄维兵团又被中原野战军包围于双堆集地区。国民党国防部计划以徐州“剿总”主力南下，黄维兵团驻蚌埠以北的李延年兵团合力北进，“三军会师”，攻占宿县，打通津浦铁路。26日黄昏，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兵团开始向南猛攻，但在我华野部队的顽强阻击下，至28日只南进不到15公里。一一二师从三堡地区南下，被阻击于曹村，寸步难行。南线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唯恐被围，行动迟缓，后于26日退回淮河一线，“三军会师”计划破产。

为了解救黄维兵团，蒋介石、杜聿明又提出放弃徐州，主力绕津浦铁路以西南下，经永城到达蒙城、涡阳、阜阳地区，攻击中原野战军侧背，解黄维兵团之围后，共同南下固守淮河。11月30日，徐州部署撤退。由于国民党官兵深恐被围，已成惊弓之鸟，撤退很快演变成溃逃。20多万人马挤在一条路上，完全失去了行军区域划分，混乱不堪。一一二师从三堡出发，经徐州南侧，在孤山集火线后方西行，经过萧县、韩山口、王集，于12月2日早晨到达青龙集。

就在一一二师准备由青龙集继续南下时，第三三六团在魏小窑、杨楼受到阻击。邱清泉获悉前方发现解放军主力，遂命令一一二师就地停止前进，掩护第二兵团主力另行部署战斗。邱清泉以陈官庄为中心，分配第七十军在魏小窑，第七十四军在刘集、杨楼一带，第五军在张堂、李庄一带，第一一二师在郭营、左砦一带，利用村庄构筑据点坚守。

12月4日拂晓，华东野战军将邱清泉、李弥、孙元良3个兵团全部包围于陈官庄地区。6日，杜聿明部署突围，孙元良兵团却在一夜之间溃败，突围行动只得中止。于一凡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决定接受杨毓芳、王定中建议，于8日晚举行起义。

但在12月7日，杜聿明在蒋介石的一再督令下，改突围部署为继续向南进攻，企图配合北进的李延年、刘汝明部，解黄维兵团之围。8日清晨，邱清泉根据杜聿明部署，开始集中主力向南进攻，企图打通与刘汝明、李延年的联系。因为担心于一凡有“异动”，邱清泉专门打电话给于，说西南面重要，兵团部决定派炮兵和战车支援。接着第二兵团的炮兵和战车观通班在郭营、左砦村沿碉堡架设电话线直通兵团部，5辆战车开到王大庄一一二师师部。与此同时，第十二军军长舒荣派视察官黄伟斌和政工处长晏盘石到第一一二师监视。鉴于情况突变，起义计划只好作罢。

12月13、14日，解放军发动钳形攻势。14日夜，解放军猛攻郭营，第三三四团代理团长曹家和拼力固守，于一凡派一个步兵营增援郭营，后经顽抗守住了阵地。杜聿明、邱清泉提升于一凡为第十二军副军长，以示笼络。

12月15日，黄维兵团被歼灭。杜聿明集团成为孤军。邱清泉只能加强工事，强撑力战，在刘集、郭营等地固守。12月下旬，徐州地区天气骤变，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包围圈内的国民党军粮草断绝，士气低落。期间虽两次组织突围，均告失败。1949年1月4日，于一凡接到杜聿明、邱清泉命令，前往陈官庄参加最后一次军师长会议，部署1月10日由南京派飞机空投毒气弹开道，掩护全军突围的计划。

1月6日，华东野战军对杜聿明集团发起总攻，突围计划终成泡影。6日当天，驻守郭营的第一一二师三三六团被歼，驻守左砦的第三三五团团长韩福山接受霍守义派人劝告，于1月7日投诚。

于一凡原计划带领一一二师直属队和三三四团、三三五团举行起义。但当第三三五团进入解放军防区后，后续部队立即遭到第二兵团炮火覆盖；在王大庄西端的第三三四团又与左砦东端的解放军接火，情形混乱，未能行动，遂转到赵庄。

王定中、杨毓芳二人将策反经过写信告诉霍守义。

郭营、左砦失守，邱清泉大为震怒，于1月8日命于一凡到陈官庄兵团部，要求其“明天坐飞机到南京去暂时休息一下”，实际上是解除了其职务。1月9日晨，由于机场被解放军炮火封锁，于一凡只好又回到赵庄。

1月9日深夜，第十二军军长舒荣向于一凡传达了邱清泉“各军师自行突围，各奔前程”的最后命令，随即决定第十二军和第七十四军一道突围。但在下半夜军部集合时，于一凡趁乱摆脱舒荣控制，逃回赵庄。舒荣率领的军直属队很快在突围中被歼灭，舒荣只身逃跑。1月10日晨，于一凡率一一二师师部向解放军投诚。

手稿还原策反过程

根据手稿叙述，杨毓芳、王定中二人于1948年11月4日从山东益都（今青州）出发，在向临城（今薛城）行进途中，决定改道沿津浦铁路正面进入徐州。后因战事在柳泉车站遇阻，只得绕行微山湖西侧进入了国民党第七十二军防线，被扣留3日。

在淮海战役初期，为了造成围攻徐州的假象，创造机会分割包围黄百韬兵团，我华东野战军数十万大军于11月6日自鲁南南下，郯城、码头、峄县、枣庄、丰县一带战斗激烈。11月7日晚，华野山东兵团十纵七纵、十一纵自西向东对徐州以北贾汪、柳泉、韩庄一带的国民党第三绥靖区防线实施全面攻击。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压力下，经过各方面工作，11月8日，第三绥靖区五十九军与七十七军一部2.3万多人在副司令何基沣、张克侠的率领下举行起义，华野山东兵团迅速通过运河防线，切断了黄百韬兵团的退路。而在此期间，国民党七十二军一直驻防徐州北部九里山一带，何、张起义后，七十二军又前出至茅村一带，阻止第三绥靖区溃兵进入徐州。徐东阻击战期间，七十二军配合孙元良兵团驻守九里山、云龙山、徐州机场一线，警戒萧县、符离集方向。手稿内容中杨、王二人在柳泉一带因双方交战遇阻，转入微山湖以西被七十二军扣留，较为可信。

就在王、杨二人被扣留期间，发生了所谓的“徐东大捷”。11月15日夜，驻防徐州南部的国民党第二兵团七十四军由潘塘镇迂回碾庄，企图进攻解放军侧背，以解黄百韬兵团之围，在周楼附近与担任徐南穿插任务的华野二纵遭遇。双方激战一整日，解放军主动撤出战斗，国民党第七十四军勉强守住潘塘镇、二陈集。就在同一天，为了诱敌深入，担任徐东正面阻击任务的华野部队主动后撤至大许家以西。16日夜，苏北兵团穿插切断邱、李兵团退路的行动又受阻，于是11月18日，国民党当局大肆宣传“东、南两翼共军全线溃逃”“徐东大捷”。杨、王二人也被七十二军转送至徐州城内专门收容被俘军官的徐州“剿总”收训队，得以有机会与于一凡联络。

于一凡得到消息后，于20日派三三五团团长韩福山和师部参谋魏运平、王襄国等人前来徐州慰问二人。但因一一二师刚在赵店小胜，取得邱清泉稍许信任，于一凡对战局存在幻想，故拒绝了王、杨二人来师部面谈的请求。

11月30日，徐州“剿总”部署撤退。这时于一凡因邱清泉插手人事安排，本已极为不满，经韩福山劝说，王、杨二人得以随一一二师南撤。12月4日，杜聿明集团在永（城）砀（山）萧（县）三角地区被围。6日，孙元良兵团突围溃散，杨、王二人抓住时机挑明来意，劝其起义，于一凡表示考虑。

12月7日早晨，经韩福山、杨英华两位团长游说，于一凡决心起义。8日派三三六团医官赵金声与王定中一起前往华野八纵接头，决定当晚6时行动。但这时参谋处主任徐鸿恩建议暂缓两天，王定中只好连夜返回八纵，要求解放军缓攻一天，9日中午作决定性答复。8日夜里，王、杨二人再次向于一凡痛陈利害，于的部属也多力主此事，并提出起义后重新由霍守义领导，于一凡遂再次决定起义。9日中午，王、杨二人一起来到八纵，汇报起义的准备情况。

谁知情况又起变化。于一凡突然派人给杨、王送信，说受到监视，撤销原计划，并告二人离开，态度坚决。由于此时邱清泉兵团正在猛烈突围，二人恐于一凡行动不便，无法起义，杨毓芳又返回于部了解情况，才知道于一凡确实已经放弃起义计划。但杨毓芳并未灰心，又策动杨英华、韩福山分别起义，并鼓动一一二师参谋军官将于抛开。在杨毓芳的努力下，杨英华、金克才等3人同意于当晚将部队拉出，让杨毓芳先前往送信。这时却突然传来一一二师换防，调第二兵团往中心区休整的命令。杨、王二人数次往返，风声已经泄露，杨毓芳担心事泄危身，不敢随三三五团换防，连夜冒险逃回华野八纵。杨、王二人从此留在八纵，将策反工作的经过由八纵转呈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刘贯一。

杨、王二人在八纵住了几天，又转到九纵，这时解放军部队对杜聿明集团的包围圈已经极为牢固。他们抓住这个机会，又向于一凡写信劝降，促其早日投诚，但于始终没有再回复，二人遂于27号回到已经解放的徐州。

手稿的历史价值

这份手稿能够经历近70年的时间保存至今，而且内容完整，品相良好，极为不易。该手稿体现了解放战争中共产党处理俘虏工作的切实成效，表现了东北军将领对内战的矛盾心理，对研究淮海战役中的策反工作具有补白作用。

首先，体现了解放战争中共产党俘虏工作和统战工作的巨大成效。瓦解敌军、宽待俘虏，是人民军队政治工作的三大原则之一。解放战争期间，仅在1946年7月至1949年7月，俘虏人数就达到415万人，其中的280万人经过改造，参加了解放军。这一成就的取得，与中国共产党根据战局的变化，实行正确的俘虏政策和行之有效的政治工作方针是分不开的。

兖州战役后，在华东军区解放军官训练团里，霍守义、杨毓芳、王定中等原国民党第十二军高级军官，在人格上受到尊重，生活上得到优待，行动上较为自由，他们亲眼目睹了解放区开展土改、实行人民民主后欣欣向荣的景象，亲身体验了解放军官兵一致、政治平等的优良作风，思想上受到了很大震动。通过听报告、学文件、参加自由讨论等形式，他们对共产党各方面政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逐步认清了蒋介石政权的反动本质，联系到张学良被扣押、东北军长期受歧视排挤的历史，对参加反共内战多懊悔不已，故接受思想改造较为积极。

杨毓芳、王定中作为身负特殊使命的被俘遣返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潜回淮海战场，历时两个多月，在陈官庄包围圈几进几出，千方百计促成起义。遭遇挫折后毫不气馁，继续相机策动，最终促成三三五团和一一二师师部人员投诚，颇为不易，也从侧面反映了我党我军俘虏工作的巨大成效。

策反工作，同样也是统战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战期间，一一二师中曾长期有中共地下工委活动，与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一直保持较友好关系，广大国民党官兵对共产党的政策主张有一定了解。但在淮海战役期间，一一二师中已经不存在中共秘密党员或党组织，也没有为我党所掌握的进步军官力量，外部以武力迫使，内部通过被俘军官实施政治争取，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事实证明，利用俘虏进行宣传瓦解工作，更易于为东北军官兵接受，充分体现了我党统战工作的灵活性。

其次，充分反映了东北军所谓“中间路线”的破产和东北军将领在内战中左右摇摆的矛盾心理。以霍守义、于一凡为代表的东北军一一二师，是于学忠所谓“不红也不蓝”的“中间路线”的忠实践行者。他们一方面对张学良怀有深深的感情，极为警惕蒋排斥异己、分化瓦解东北军的伎俩，用兵小心谨慎，消极应付，但他们又不能真正认同中共的政治主张，无法如吕正操、万毅一样主动加入人民军队的行列，还渴望从蒋处获得加官进爵的机会。这种矛盾心理，造成了霍守义等人始终拥兵自保，企图独善其身。

于一凡从驻防徐南期间拒绝与杨、王二人相见，到陈官庄被围期间先后3次反复最终放弃起义计划，固然有邱清泉监视严密战局激烈等客观原因，但其根深蒂固的“中间路线”思想也是原因之一。于一凡的错误指导思想，最终葬送了一一二师，也彻底宣告所谓“中间路线”的破产。

事实证明，在国共关系缓和，张学良将军释放有望的情况下，“中间路线”具有保存东北军团体、确保张学良人身安全的积极作用。但在解放战争开始后，张学良早已获释无望，东北军又被蒋介石打散混编，驱使开赴内战第一线，蒋介石还多次以整编名义撤换、收买东北军将领，换上黄埔嫡系。在这种情况下，东北军除了起义投诚，接受改编外，只能成为蒋介石政权反动内战的殉葬品，绝无“中间路线”可走。

再者，该手稿透露的策反事件为研究淮海战役全过程，特别是淮海战役中的策反工作，提供了新的一手资料。第十二军一一二师作为非嫡系部队，始终被邱清泉作为二线守备部队使用，也因此屡次逃脱了被歼灭的命运，得以完整经历了淮海战役的三个阶段杨毓芳、王定中在淮海战役初期即潜入淮海战场，长期跟随一一二师行动，并在1948年12月策反活动结束后，第一时间写下该手稿因此对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记忆较为清晰可信。

该手稿内容详实、逻辑清楚，叙述情况与现有史料基本吻合，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手稿对于策反过程的许多细节，特别是东北军将领的矛盾心理记述极为详尽，为研究淮海战役中的策反工作，提供了难得的第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