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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街头的博雅教育

2016-11-08张星云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5期
关键词:密特朗雅克音乐节

张星云

初到巴黎上学的人很可能会特别震撼,巴黎的大学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在寸土寸金的巴黎,学校没有任何财力扩建。每所学校都特别小,只有几栋教学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设施。没有英美国家一望无际的大校园,没有球场和运动场,没有学生的活动中心,很多学校甚至连食堂都没有,每天中午要和附近的几家中小学学生一起共用市立学生食堂。

法国先贤祠周边是巴黎拉丁区学校最集中的地方

更麻烦的是住。当初,19世纪在巴黎南部建设大学城(Cité Universitaire)时根本没有想到后来的大学进行了大规模扩招,如今大学城内的学生宿舍只提供给国际交换生和极少数通过正规渠道申请的普通学生,即便在巴黎公立学校有奖学金的学生里,也只有30%的人能够住上大学城。结果是,几乎所有在巴黎求学的学生都要自己找房子住。在这座房价仅次于伦敦、香港、东京的城市中,学生们要与社会上有工作拿着薪水的人竞争租房房源,而在巴黎,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单间月租金起码700欧元。

没有了大校园、食堂和宿舍,似乎巴黎的学生们没有了象牙塔。为了省房租住在郊区,就要每天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去市中心上学。为了感受巴黎生活,就要寻遍租金最低的顶层阁楼和质量较差的房源。然而这并不是坏事,衣食住行,学生们都是以一名普通巴黎人而非学生的身份充分与社会接触。

有别于英美国家强调博雅教育,法国的高等教育更加注重专业性教育。学生们在学校上完课,就四散进入到巴黎这座城市之中。也正是巴黎这座著名的文化城市,成了教授法国学生们博雅教育的最好老师。“二战”后的巴黎经历了两次文化大发展和一次教育制度的改革,在政府、资本和知识分子的推动下,博雅教育散落到巴黎各处的咖啡馆、博物馆、书店、电影院和大大小小的不同活动中。

拉丁区的兴衰

2001年5月9日,时任教育部长雅克·朗(右二)访问莫里哀中学。那段时期他尝试进行了一系列的教育改革

“二战”后的拉丁区(Quartier Latin)曾经是法国现代历史上最先兴起也是最著名的艺术文化交融之地,开启现代法国最伟大的文化繁荣期。以至于直到今日,大部分中国人对法国文化和知识分子的认识只停留在这个时期。在经历了1968年“五月风暴”后,这里的文化气氛被政府和资本不断打压,如今拉丁区西侧的圣日耳曼德佩区(Saint-Germain-des-Prés)已经成了著名的旅游目的地,林立的奢侈品店旁,如织的游人在花神咖啡馆(Café de Flore)紧挨着坐成一排,尝试从一杯贵得离谱的咖啡中回味当年萨特、波伏娃的哲学韵味。但隐藏在街角的众多传统书店和独立电影院,依然在顽固偏执地对亚马逊和好莱坞电影做着抵抗,为那些想要真诚汲取上世纪法国文化光辉的人们保留完整的精英知识分子精神,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课堂。

当年引领这场文化运动的人不再是传统的大学教授,而是一批新兴知识分子,有像萨特、波伏娃和梅洛-庞蒂这样被冷落甚至被逐出大学的教授们,也有让·包兰、马塞尔·阿兰这样的文人。圣日耳曼德佩大街十字路口的花神、双叟咖啡馆和里普酒吧成了他们常去之地,也是《新法国评论》(Nouvelle Revue fran?aise)、伽利马出版社(éditions Gallimard),以及其他杂志编辑和出版商们经常聚集的地方。1945年10月,萨特在让·古戎街(Rue Jean Goujon)的现在俱乐部(Club Maintenant)做了一场名为《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演讲。令萨特吃惊的是,他的听众是一群从附近索邦大学(Sorbonne)跑过来的年轻学生们。这场演讲第一次显示出巴黎的精英思想核心已经离开了索邦大学,并在接下来的20年里逐渐壮大。

新兴知识分子们将正统的文化精英逐出了这个街区,书本代替了讲台,咖啡馆里的高谈阔论代替了传统的课堂,思想代替了传统教育。文学界的新人们打破了教会、法兰西学院和大学的权威,并在与各种艺术类型的融合中成为独立的思想体系。

这里的年轻人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被称为“圣日耳曼德佩人”(Germano-pratins),他们不分性别地一律偏爱黑色衣服,与原本住在该区的各类公司职员和退休职工和谐共处。那时的大学生们除了在拉丁区歌舞升平,巴黎的其他地方无论在文化还是经济上均与他们的生活和愿望距离很远,他们依然处于高压的家长制和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下。这种强烈的反差最终引发了法国社会的一次震动。

1968年“五月风暴”快速起势,也迅速崩溃,却对法国高等教育影响深远。当时学生们对高等教育提出的夙愿在此后通过另一种政治改革形式实现了。随着教育部长埃德加·富尔(Edgar Faure)提出的指导法通过,作为“五月风暴”的发源地,索邦大学被拆分成13个校区,在巴黎的各个角落另立校舍。

“五月风暴”发生后,巴黎政府采取的第一项行动,便是将拉丁区具有历史意义的鹅卵石路铺上了沥青。学运期间“铺路石底现沙滩”(Sous les pavés,la plage)的革命口号与鹅卵石一起象征性地被替代,取而代之的是更方便快捷、更现代化的沥青。巴黎,乃至整个法国,也进入了一段一味追求现代化的时代。此后拉丁区逐渐失势,巴黎一代精英知识分子也逐渐落幕。

可以说,整个20世纪的最后20年,巴黎的文化和政治生活都置身于右派的紧缩和左派的幻想之中。1969年总统夏尔·戴高乐在全民公投失败后离任,继任者乔治·蓬皮杜和吉斯卡尔·德斯坦都在一味强调法国在欧洲的政治地位,而非广大巴黎群众的生活品质,殊不知他们早与全球的主流政治渐行渐远。按照当时法国知识分子的说法,那是一段资本和秩序力量疯狂打击报复巴黎的日子。

就在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1981年执政的前一年,75岁的萨特去世了。如同上世纪维克多·雨果的葬礼一样,萨特的葬礼也是那个时代举足轻重的大事。1980年4月的一个阴霾早晨,5万多人参加了他的葬礼,萨特长眠于蒙帕纳斯公墓。报纸上说,萨特的死既是巴黎知识分子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也是象征意义上的死亡,预示着巴黎作为世界知识分子之都的终结。在接下来的10年间,罗兰·巴特、雷蒙·阿隆、西蒙娜·德·波伏娃、米歇尔·福柯、居伊·徳波、雅克·德里达等人相继离世。

5月17日,法国“五月风暴”期间,巴黎的学生们在拉丁区游行

他们的离世,使曾经鼎盛的圣日耳曼德佩区知识氛围渐渐衰落。后继无人更使人们意识到这一代知识分子的伟大,圣日耳曼德佩逐渐因他们的离世而更负盛名。在市场机制作用下,圣日耳曼德佩区完成了商业化改造。

双叟和花神咖啡馆成了外国游客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而正对双叟咖啡馆的主街成了标准的旅游配套服务区,如今奢侈品店林立。知识分子、艺术家和年轻人再也喝不起这里咖啡馆的咖啡,他们更因付不起日渐膨胀的房租而相继搬离,这里成了寸土寸金之地。

失势的索邦大学和高度旅游商业化的圣日耳曼德佩区周边,如今依然留着很多当年文化繁荣时期的书店和电影院,几十年上百年没有变化。双叟咖啡馆背后的圣日耳曼德佩电影院只有一个电影放映厅,每天只重复放映同一部电影,每周更换一次电影,但选择的电影都很独特。索邦大学旧址旁边的一条小道香波隆街(Rue Champollion)特别窄,与繁华的圣米歇尔大道平行,只隔了一排搂,却特别安静,除了一家小旅馆和一家超市的进货后门,三家拉丁区最著名的独立电影院La Filmothèque du Quartier Latin、Reflet Médicis和Le Champo并排而立,每个电影院有一或两个厅,每个厅只能坐二十来人。这里从来不放映院线电影,只以回顾展映的方式将电影大师们的片子进行系列放映,排队进电影院的不是年轻人就是老年人。

拉丁区依然存在的独立书店也是旧时代的遗产。1981年,在以午夜出版社(édition de Minuit)为首的出版机构努力下,法国议会通过了对图书价格实行统一定价的法律,规定图书价格由出版社按成本定价,并在固定位置明确标示,任何图书销售机构不能以超过标价5%的折扣来进行促销,以保证独立书店不会因连锁书店的大规模优惠价格而倒闭。尽管如此,没有谁能够抵挡住电子书和网络化的冲击,如今法国依然有2000至2500家书店,这在全世界也依然罕见。拉丁区任何不起眼的街道或者拐角,都可能看到专业领域的旧书店,科技、考古、摄影、艺术等各个领域的古书成了热爱知识的人取之不尽的宝藏。

总统工程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法国再也没有知识分子能像过去一样在公众生活或是主流观点中占据一席之地。大众传媒的兴起导致精英知识分子不再拥有编辑信息的掌控力,电视辩论节目迅速使一批如贝尔纳-亨利·列维(Bernard-Henri Lévy)这样的新知识分子产生,受众广泛,但也充满着流行文化。与知识分子的弱化相比,是政府政策的逐渐强硬。巴黎现在的文化繁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80年代左派执政时期的文化政策。

法国当代的博雅艺术,源自博物馆。如何将博物馆的历史馆藏与社会生活交融是当时的问题。1981年,社会党赢得大选,密特朗当选总统,他是法国战后历史上第一位左派总统。为了符合大力扶植文化的左派精神,密特朗治下的政府在巴黎建造了一系列大型公共文化建筑,被称为“总统工程”,成为其政府的最大政绩。

密特朗放弃了前任德斯坦计划建造的拉德芳斯新城,继续将原来的奥赛火车站改建成一座19世纪艺术博物馆。他力主将政府财政部迁出卢浮宫,对后者进行扩建改造,请来贝聿铭设计了玻璃金字塔,使卢浮宫进一步成为全世界最全面顶级的博物馆。

在时任教育部长雅克·朗(Jack Lang)推出的政策下,学校被要求组织学生参观博物馆。 2002年,时任教育部长的雅克·朗与当时的文化部长卡特琳·塔斯卡(Catherine Tasca)一同起草了一纸名为“艺术与文化”的高等教育议案,通过调动老师、学生和家长,让小学到大学的学生们更好地进行艺术实践,并走进博物馆,启发学生对艺术的鉴赏能力。除了将艺术史纳入大学课程外,雅克·朗希望高等教育机构与艺术机构更加紧密地合作,通过对老师的教育,让体育老师、数学老师也懂得如何解释艺术。“一切经验显示,进行文化艺术实践会帮助学生们学习其他科目。话剧会加强对语言的掌握和使用,音乐则提高孩子们对计算和数学的兴趣。”雅克·朗在议案中写道。

雅克·朗随后还推出了“全民精英文化”和“全民精英学校”的计划,但都无疾而终,最终在左派下台后,仅以口袋书的形式出版。“我不认为应该把艺术、思想或教育领域的高层次追求与平等精神相对立。”雅克·朗在书里写道。

除了博物馆和美术馆,密特朗还决定建设巴士底歌剧院(Opéra Bastille)。巴士底歌剧院的建设初衷是为了减轻巴黎歌剧院(Opéra de Paris)的负担,后者设施陈旧、狭窄破旧,虽然票价昂贵,且演出时一票难求,但经营依然处于亏损。密特朗希望现代化的新歌剧院可以提高演出场次,并将票价便宜一半,以吸引更多的百姓观众来剧院看演出。当时曾有多处地点可供选择,巴黎规划协会为了发展右岸巴士底和圣马丁运河地区而建议在此修建,最终爱丽舍宫同意了这个方案。为了节省空间,设计师欧特取消了剧院内的休息室,取而代之的是在各个楼层修建的半圆形走廊,检票处被设置在了剧院各个入口处。这里形成更少的私密空间和更多的公共空间,巴士底歌剧院门口的广场担任了原本剧院大厅的作用,结伴而来的观众们在露天广场上等待持票的朋友,进而盘活了周边,一个遍布咖啡馆、酒吧和演出场地的年轻街区诞生了。

也正是在此之后,巴黎人对古典音乐的热爱不断增加。法国对古典音乐的积淀一直不及德国和奥地利。40年前,人们看歌剧的唯一选择便是挂着红色丝绒帷幕的巴黎歌剧院,而今现代化的巴士底歌剧院吸引着更年轻的观众,更多从未观看过古典音乐会的人去了巴士底歌剧院,古典音乐的普及也让更多人前往各地区的国立音乐学院学习业余课程。

密特朗两届任期内的最后一项总统工程,即1991年秋开工的弗朗索瓦·密特朗法国国家图书馆(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Fran?ois Mitterrand)。在13区塞纳河左岸,这座大型的现代建筑里收藏了1100万册图书,书架总长度为400公里,当时的建设总成本就高达70亿法郎。无论是蓬皮杜艺术中心、巴士底歌剧院、卢浮宫的改造计划,还是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建设工程,都受到了当时朝野的各方质疑。右派在野党认为密特朗不顾经济危机,不注重复苏经济,反而修建文化公共设施;而左派党内则认为密特朗好大喜功,虽然政府施行去中央集权化政策,本应让地方政府获得更多可支配预算,但在短短7年里,总统工程总共花掉了300多亿法郎,且绝大部分都用在了巴黎。

这几座文化机构的现代设计在当时受到了众多批评,认为远远偏离奥斯曼式巴黎的审美,卢浮宫广场上的玻璃金字塔成为各方论战的永恒源泉。但这些现代建筑对当地街区的形象改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公共教育空间的设立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一场城市士绅化改造(gentrification)即将到来,只不过在总统工程建设期间,人们对此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而今的国家图书馆附近被称为“新拉丁区”。巴黎第七大学的崭新校舍、巴黎社会科学研究院、东方语言学院等环绕左右,国家图书馆一侧建起的MK2电影院拥有20多个放映厅。塞纳河另一侧,电影资料馆和贝尔西体育场相连,人们不曾想到一套完整的学生生态体系在这里发芽。

文化普及运动

除了总统项目之外,80年代的文化普及政策更使得法国人民至今受益,也是当代法国博雅教育真正确立的根本。真正的推动者便是当时密特朗政府内阁的文化部长雅克·朗,他被视为在法国历史上马尔罗之后最有贡献的文化部长。“文化政策是一种精神和远见,而不只是国家行政的一部分。文化政策首先是公共部门与社会生活的一种关系。和密特朗一起,我们将艺术、文化、教育和知识深入地根植于社会,让百姓接触到文学、音乐、戏剧和绘画,并以此为工具改变整个社会。”雅克·朗曾这样表达他对文化普及的理解。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主任研究员娜塔莉·海因里希(Nathalie Heinich)认为,博物馆、图书馆和音乐厅的建立本应是为了文化普及,但它们作为最“权威”的公共文化机构,却一直与百姓存在距离。而80年代的文化普及改革,正是要改变这类公共文化机构与百姓间的关系。“因为那时我们已经不可能把电视连续剧、漫画、八卦杂志之类的再进一步普及,它们已经是大众文化了。”海因里希说道。

虽然1983年密特朗政府曾出台过一系列财政紧缩政策,但唯独文化部和研究部没有受到影响,而文化部的财政预算甚至从1983至1985年逐年上升。同样,在1992至1993年的失业大潮下,当时身兼文化部长和教育部长两职的雅克·朗总能拿到最高的财政预算。

在获得政府强力支持下,雅克·朗提出了一系列全民文化节日,希望打破精英教育与普通民众的界限。原本在六七十年代充满暴力和反抗精神的法语“游行”(manifestation)一词,在雅克·朗治下首次与文化相连,“文化游行”(manifestation culturelle)由此在法国不断发展。

法国音乐节便是最著名的例子。雅克·朗上任后的第二年,便在法国舞蹈音乐总监莫里斯·弗勒雷(Maurice Fleuret)的建议下开创了法国音乐节。音乐节的核心精神是“制造音乐”(Faites de la Musique),以取音乐节(Fête de la Musique)的法语谐音。每年6月21日当晚到第二天早晨,城市里的大部分公共机构都被要求向公众开放,很多街道临时改成步行街。音乐节鼓励所有业余爱好者走上街头,三五成群,拿着手中的各类乐器,找片空地尽情演奏。第一年音乐节,雅克·朗亲自走到架在巴黎街头的钢琴前为大家弹奏了几曲。

文化部组织各种职业和业余的乐队,在各类公共空间里进行免费的音乐演出,让所有职业、所有阶层的百姓在每年这一晚能够接触到古典、爵士、摇滚、说唱、电子、世界音乐等所有音乐类型。在一个完全开放的环境下,街头成了所有人的舞台。据统计,参加音乐节的15岁至17岁的年轻观众们,其中23%的人会在当晚即兴上台演奏或者唱歌。

法国音乐节的传统延续至今,每年的音乐节当晚,全法国有500万业余音乐爱好者参加1.8万场演出,外加1000万观众。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INSEE)的数据,97%的法国人都知道法国音乐节,其中10%的人曾在音乐节上演奏过,79%的人至少一次作为观众参加过音乐节。音乐节在文化普及方面的影响是深远的,如今全法国15岁以下的孩子中,除了有1000万人在中小学上音乐课外,还有170万人在课余作为兴趣爱好经常演奏乐器,另有8万人在公立或私立音乐学校注册了专门的乐器学习课程。30多年来,音乐节不仅成了法国文化的重要部分,这项节日现已遍布全球120个国家和地区。

除了音乐节,雅克·朗还创造了一系列赋权于民的文化普及活动。法国遗产日(Journées du Patrimoine)于1983年开始在法国举办,随后于1991年推广到了整个欧洲。每年9月的一个周末,所有博物馆、教堂、剧院等文化遗产建筑,甚至很多因企业或政府机构占用而日常不开放的银行、议会、法院、市政府、总统府等历史建筑都会免费向公众开放。

法国电影节(Fête du Cinéma)也于1985年开始举办,每年6月底戛纳电影节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大部分电影院会集体降低票价,让更多人来电影院看电影。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电影院还会组织系列电影连放展映。电影节票价政策几经改变。1985年创立之初,在原价购买第一张电影票之后,电影节期间其他电影票价均为1法郎。从2012年起,原价8欧元、10欧元的电影票价在电影节期间改成了统一的2.5欧元,如今涨到了4欧元。这些文化节不仅在向全世界宣传法国文化,更对当地文化产业以及艺术教育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在法国众多非旅游小城市,每年最重要的文化节日便是音乐节,甚至比国庆节吸引的参与观众都要多。

布波族的城市士绅化改造

雅克·朗之后的各任文化部长再无声名远扬的建树。同样,在八九十年代蓬皮杜艺术中心、卢浮宫、密特朗国家图书馆相继建成之后,巴黎的文化大建设时代结束了。已经拥有50年历史的文化部长职务,近几年在内阁中的地位逐渐降低。由于政府从90年代开始一直在执行去中央集权化政策,如今地方政府的文化预算要比文化部的财政预算多两倍,社会甚至出现了是否要取消文化部长的讨论。

法国博雅教育正面临着文化产业的兴起和互联网的冲击。文化部主推的博学文化被视为服务于社会精英,与年轻人喜爱的网络流行文化有着明显的距离。文化普及与精英教育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而曾经在学校里教授文化艺术课程的方式似乎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文化部自上而下对文化普及的介入受到了阻碍,而自下而上的大众文化传播也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大众文化传播深受文化产业的影响,甚至被市场所控制。“文化产业不会考虑保护国家文化遗产,也不会鼓励创新或最高级别的文化创作,对文化普及的贡献其实并不大,因为文化市场只对拥有庞大受众的付费文化活动感兴趣,而大部分的多元文化都没有什么变现能力。”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海因里希如此说道。

面对文化部财政预算的日益减少,非政府机构对文艺事业的资助(mécénat)也是在80年代由雅克·朗创立。近几年法国政府出台了极其宽松的税务减免政策,使得诸多私营企业创办了自己的艺术基金会。路易·威登基金会(Fondation Louis Vuitton)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逐渐壮大,并于去年在博洛涅森林建成开放自己的新基金会美术馆。

与80年代通过总统的意志在市中心突兀地建造公共文化建筑不同,90年代末至新世纪初巴黎更关注环境本身,当时的新博物馆项目“东京宫”就是采取这样的理念。东京宫原本是法国政府为了纪念1937年举办巴黎世界博览会而建的建筑,由于当时的相邻大街叫东京大街(Avenu de Tokyo),故取名为东京宫。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建成之后,东京宫曾一度空置,两幢建筑中间的广场成了滑板少年们聚会玩乐的地方。希拉克成为总统之后,才决定将它改造成当代艺术中心,将受众定为年轻人,开门时间定为每天中午12点到晚上24点。如今,这里成了全巴黎当代艺术的中心,而少年们依然在东京宫的广场上练习滑板,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外墙和广场雕塑被涂鸦喷得五颜六色。

像其他国际化大都市一样,新世纪后的巴黎也同样面临着全球化的威胁。星巴克对传统咖啡馆的侵占,亚马逊网对独立书店的冲击,贫富差距导致巴黎郊区骚乱频发,以及东欧移民和叙利亚难民的涌入,一切其他城市需要面对的问题,巴黎都要面对。郊区问题是巴黎城市发展中在所难免的困难,大量移民的涌入和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廉价住宅楼成了郊区问题的起点。

早在90年代初,密特朗就曾希望通过政府政策解决郊区问题,于是进行了维莱特公园(Parc de la Villette)修建项目。这里原先是巴黎市郊的屠宰场和肉类批发市场,紧挨着东北部移民聚居区。密特朗希望在德斯坦执政期间修建的科技馆和音乐城两个公共教育机构旁,建设一个占地55公顷的现代公园,他希望在这个大型的开放空间里,附近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居民可以相遇交流,以达到当时为它赋予的“共同生活”这一试验性的社会身份。但很遗憾,如今看来这种“共同生活”的概念缺乏实践手段,公园长期以来隶属于文化部,当财政预算吃紧的时候,相比维莱特公园,卢浮宫、奥赛、蓬皮杜这些纯粹的博物馆更具优先性。维莱特公园成了一次失败的试验,如今非常冷清,仅仅成了科学博物馆或音乐厅外的花园。

民间的调和作用往往比政府的政策来得更快,布波族在巴黎的出现激活了一些曾经贫困落后的街区,正是在这种“野生”的环境里,新的文化土壤诞生了。这个源自《纽约时报》记者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发明的词“布波”(Bobo)是“布尔乔亚-波西米亚”(Bourgeois-bohemian)的简写,指的是在信息时代,随着高度的创作空间与快速的财富累积而来到中上层阶级的新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兼具布尔乔亚中产阶级的消费能力与波希米亚人的创意与自由,将创意和情感转化为产品,以此推动文化的发展。

正是巴黎布波族在城市中的迁移,从而产生了城市士绅化改造。巴黎东北郊的贫困移民街区18区、19区由于生活环境恶劣,而成为整个巴黎房租最便宜的地方。大量年轻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相继搬到了这里,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让该地变化巨大,曾经脏乱的街道被清新或工业风格的小咖啡馆取代,酒吧成了小众乐队经常演出的地方。由于年轻知识分子对文化的开放性,原本居住在那里的移民并没有被赶走或隔离,一种多种族的多元文化在这里汇合。于是,在这些街区,在摩洛哥水烟馆旁边能吃到最正宗的法国牛角面包,可以在印度飞饼店旁边的咖啡馆里看书,或者在一家当代画廊边上吃碗越南米粉。法国的博雅教育一步步地离开课堂和大学,进而钻进了街头,通过青年亚文化的方式延续至今。

(参考书目:《Que faire du ministère de la Culture》,Pierre Nora编;《巴黎城市史》,贝纳德·马尔尚著;《五月风暴,四十年反思》,汪民安编;《巴黎秘史》,安德鲁·哈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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