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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诗选

2016-11-03

雪莲 2016年18期
关键词:海水大海诗人

驯兽师

互相折磨,撕咬或鞭打

忍受,愤怒或抱怨

常常留下滴血的伤口

如今,这个职业已经结束

彼此疲惫地挨在一起

再也不会主动攻击对方

不会抓伤,不会误伤

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对好对手

语言里的冤家,感情上日渐深厚

筋疲力尽了?已妥协于时间?

互为取暖,互为对方舔伤

像虐与受虐,彼此产生毒性的依赖

曾为无法驯服对方而懊恼

却只剩下了宽容,即使野性复发

也不大动干戈,不置对方死地

哦,两个互为驯兽师的和解

使整个房间重沐和平温煦的光

照耀坚硬,照耀所有的阴暗

诗人藏书

如季节中雷同的红叶或泛青的黄叶

如治疗流感所需的乙酰螺旋素或头孢拉定

如一些相似的死亡:里尔克、策兰、曼德尔斯达姆

或屈原。如一致的癖好:那风景中的黑色

……

像瘾君子,把思想的药丸藏在最隐秘之处

或放在瓦尔登湖岸边,波浪里迷乱的新感觉

称之为词的金属,随时会发生自燃

……

在任何一个诗人那里,都可以找到一条暗道

找到从夜晚蜿蜒而来的流水,唤醒自己的写作

并安葬自己的写作

迟早,这些晦涩的人都将被抛弃

连同他们的伟大和傲慢

刷墙(给w)

我开始修改一幅旧画

首先去掉画面上的灰尘

去掉画面里的谈话声

和难以辨识的脚印与指痕

我在机械劳作的过程中

等你从廊桥阔步走进

这幅正在刷新的画面之中

我还要从左至右,从上到下

由表及里直至污垢的深处

都用环保材料覆盖两遍

像写一首完全不同的新诗

为避免老套而放弃传统抒情

这样,从周家井驶来的公交车

才会带来暖色的鄂豫皖

……让画面更加生动活泼

得以重现雾霾时代的好时光

重现秘密的双彩虹

当然,画面却是极简主义的

没关系,我只要一种白

只要李白或白居易的白

只要从灰暗中分离出的白

但绝不是表白的白

是的,这幅画只有白本身

没有一丝的阴暗

甚至连阳光都是多余的

白所填充的房间将形成海洋

形成更多白色的想象

生活指南

建议认真阅读洗衣机说明书

阅读传统婚姻的反面

阅读被实用主义者玷污的海水

要研究是否有一条红色小鱼

游过了浪的所有制

要知道,越是热爱生活

越会遭遇不测

建议和你的对手暗中和解

但表面上与他隔山打炮

让他跌入幸福的深渊

像一头被砍掉脑袋的远古精灵

遥望高楼大厦里的灯火

让他知道春天不仅有布谷

更有霹雳

每天运动超过2小时

即使输掉年华也不输掉正义

放自己的马归山,它膘肥体壮

让坏蛋蛋疼得要命

抓狂得要命(像失去战马的将军)

不克制爱,却必须放弃爱

仅仅是一笑而过

野梅落地的过程值得借鉴

但美轮美奂的往往不够真实

而你的伤口终要刺破

最美不过心变热,不过细胞解体

而大地的宽厚和良善与你无关

你只须写出关于生命的诗

做出死刑的判决

最后,你要安葬好“敌人”

不一定是什么豪宅

但须足够安静并有崇高感

让他知道你在怀念并与他在一起

将墓地的周围布置成小花园

你时隔二三年前往拜谒

胜利不会来得太迟

麻将诗学(给小敏)

1

东风不夹带秋雨

……

但西风里有孔雀

栖落在节日的赌桌上

小伎俩只是一张白板

留在手上时间越长越是麻烦

而发烫的红中

也从未成全精心设计的圈套

整个一下午,谁输掉风骨

谁赢得梅花的品格

2

白云蓝天的小堡

乌云蔽日人影惨淡的小堡

你加入湘菜的改良主义

杨梅酒里

越过诗歌铁丝网

装修了三个赌徒的脸谱

从局外人到新头领

比抓到混儿还有成就感

我们只是一粒带虫子的红枣

预谋着干净的清一色

3

今天不神圣,今天

因三缺一而浪费一幅山水画作

——那就反复练习扔铁饼

把一副烂牌调教得油光水亮

有人送上康乃馨

还有开心果变魔术

我呢,只有输才会变得年轻

你负责每个人的免费午餐

配制上好的汤汁……

最终,你凭借足够老辣的手气

摸到最幸运的那一张好牌

它抵御了时间

和时间以外的虚无

关于海水

海水来自何处?它有上游和下游吗?

海水是一般意义上的水吗?它与河水

饮用水灌溉用水有何区别?海水储量巨大

为何又让人十分珍视,为它远道而来?

海水有太多秘密我不得而知。

我仅有的常识不足以说出海水真正的本质。

当我置身于无边的大海之中

那些相似的细浪、巨浪从不同方向向我涌来

它们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它们是海在叙说还是海的无语?

我像一个科学工作者那样凝视着海水的反光

仅七分钟就感到眩晕、恐惧和惊秫

仿佛我的一生都被海水质疑——你是否缄默过

是否有过真正的平静与真正的抗争?是否对消亡

有过误解?你是否真正懂得海?

我无言。我只是呆呆地望着。我走进海水之中

当海水进入口中,那种无法下咽的滋味

令我窒息,喉咙和胸腔几乎被它点燃。

牧马山庄的早晨

灰蒙蒙的红日挂在杏树上

光的分辨率低于第一声鸟鸣

冀中大平原,五月麦未黄

我如打开一册从未阅读过的书

研习牧马人的苜蓿进化论

往来都是客中客,互致早安

互赠谭家菜系里抗霾的维生素

芍药或月季,鸢尾或兰草

虞美人紧贴地面,秀标准的香吻

有人仍熟睡,躲避世界的枪伤

有人已升起发胖的热气球

我脚踏晨星,对影西天一轮淡月

伊人早醒,站在对面的雾中

春日里

当阳光洒满了院子

你不要去清理去年的那些枯草

让它们在原地被重新照耀

你不要把厚厚的棉衣挂到树上

妨碍构树芽孢长成初叶

也不要踩碎蚯蚓新泥的梦

它们卑微的生命从来没什么奢求

更不要驱逐爬上爬下的小蚂蚁

它们不会弄脏一丝阳光

你甚至不要弄死任何一只苍蝇

它们可能正在写下今春最伟大的诗句

当然,你也不要坐在院子中央

怀念死者并制造黑色巨大的阴影

谢谢你!任何糟糕的事都没做

你终于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

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

我维护了阳光的自由公正与和平

在深圳海滨

走在海滨绿道,呼吸水洗的空气

辨识陌生的八角枫和灌木下的芒萁

享受冬日里尚存的一丝春色

当汽车在诗人的目光中蜿蜒,爬向

南澳半岛的制高点,船在胜景里

拓展视线的边际直至海消失在前方

山坡上,那些不同阶级的坟墓错落有致

朝向小梅沙的海面,仿佛生前的愿望

如愿以偿。在另一个方向上是欧式别墅

它们静静地挂在山顶,像一场梦

像海鱼的尸骨白白地堆在那里

告诉生活者所谓的豪庭原来毫无意义

我早已厌倦观景,即使是海底的神奇洞穴

把我带往隐蔽的山村,我也不会相信

有一种安静可以抵销大海的喧嚣

那个挂在山腰的小农场会长出海的诗章

我没有足够的耐心陶醉这海滨气息

只在一个叫洞背的村子小住数日

文波汤里有星月,午夜有赌局

一首改自雪的诗

在冬天,你收到最好的礼物——雪

你用雪雕塑一座城堡,马车和游牧的家族

你感到荣耀,惊喜于苍茫中刺骨的颂赞

你发现自己是个真正的思想家

如雪的一生咀嚼着雪花

你因雪而进入混沌的弥漫之中

藐视诗人的傲慢,兀自昂起冰山之头

你说即使被狂风紧逼也不做时间的过客

也可以看见西天玉树的光芒之下

悬着诗神金黄的倒影

你不愿冰清玉洁地闻鸡起舞

喜欢冬天赐予的这个狩猎的围场

即便是一只雪兔从你的枪口下彻底逃脱

也会心满意足。你缄口在荒原之边

将日渐硬朗的身躯反复敲打

像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流徒

穿着很厚的皮棉衣,在树林中跋涉

嘴角挂满雾凇,貌似童话的开篇

你要叮咚?要在大生产中暖手?

你要去远行,去播种一个神秘的远行

野火中的边地像最后一首鹅黄的艳情诗

谁在死去?谁在封锁自己的心跳和消息?

当你开始老去,漫步在独木桥上

你轻咳,咳出一朵白色的菊花

老人与海

这个大海曾经属于一个老人

他像礁石一样谙熟海的脾气

常在风暴到达前的最后时刻收网

他为自己的子孙坚守这片海域

连日出和日落也是他的财产

但如今他像一个残损的黑贝壳

被遗弃在岸边,无人问津

他身后,打桩机日夜不停地种楼

一片片海景房刺破了他关于海的梦

海风撕裂的彩旗,比基尼女郎……

几个冲浪者在结束这片海的昨天

他是最好渔夫,一个终身制幻想家

却只剩下已死过几次的苍白的性

和一双看上去不肯屈服的眼睛

他一生自然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

最终都化险为夷。他活了下来

是这片海域一块非常奇异的活化石

我想问他的名字,祖上来自哪里

我想他必是一部十分神秘而耐读的好书

他拒绝与我对话,只是继续看着海水

看着被游人搅动得有些浑浊的海水

而远处是正待陆续靠岸的游轮与货船

对这些庞然大物他似乎不屑于顾

此刻,距离涨潮还有20分钟

他静静地等待大海的汹涌

诗人与海

他追寻苏东坡的足迹,一路南下

终于来到了天涯海角,来到了天界

看到晚霞覆盖海面,如光在演奏钢琴

这宇宙的绝美,让诗人彻底醉了

他要写着一首关于大海毫无逻辑的诗

诗人极目远眺,看着平静的海水

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心盛开着金合欢

他宽广博大起来,说了许多好话

仿佛所有的日子都在海鸟的翅膀上

但是,当海面陆续布满了乌云

诗人的心就涌动起波谲云诡的暗流

他再度陷入遐思,曾经的失望

重新笼罩心头,好像礁石堵住胸口

诗人为某种自由而宁愿一生自我放逐

如今,卑微的命运不及沧海一粟

他不再有什么奢求,开始低下头来

像一块普通的岩石沐浴着夕阳的光辉

他没有走进大海,只掬起一捧海水

品尝它的滋味,分辨它的色彩

他说,当死去的那一刻注定到来

希望自己最终能够成为大海

清澈而蔚蓝的一部分

海滨的怀念

在岛上,我把眼前的大海称为蓝色之墓

沿海公路消失的地方,正盛开着诱人的火焰花

但我在怀念一个人,怀念他的那片土地

他身上特有的气味,此刻,就是这海的气味

我想和他喝一杯,虽然他并不喜欢饮酒

他也不喜欢谈话,一生都在沉默中

好像盐分过多的土壤。现在,如果我们相聚

让他彻底大醉一场,说尽心中所有的话

说出那些简单的炊烟,那些收成极差的年份

说出走丢的那匹老黑马,他曾经的化身

当然,还要说说他的辽阔,说说没有乌云的天

——我像一个马驹那样想念着他

他却毫不知情。父亲,我的父亲已死去多年

他的村庄也与他一同死去,我再也无法返回那里

当我独自在岛上游荡,想起他和他的生活

眼前的海,就是北方巨大的平原

【作者简介】阿西,上世纪60年代初生于黑龙江东部靠近苏联的村子,今年52岁。曾在学校、法院和报社等部门工作过,也曾在俄罗斯等地闯荡过。喜欢写诗,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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