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金银上的线条
2016-11-03文/聂娜
文/聂 娜
行走在金银上的线条
文/聂 娜
金银饰品上飘洒流畅的线纹描刻出东方绘画的气势,而它赋予的文化承载又让欣赏者进入一种“超以象外”的意境。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沪上金质琐片 局部
黄白之物,似乎素来便碍了高雅的眼,几千年来却总有些匠人,在金银质地上,以錾刀为笔,在素底上走线,边走边打,将中国画的意韵与天人合一的诗境纳于方寸间,化铜臭为雅物。经他们之手后的金银,能让人一眼就忘却其本身的材质,那些苍劲的线条,或繁复,或简洁,却能引起人精神上的共鸣及感悟。而这样的作品对于匠人的艺术感、审美观、技术性、熟练度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故非大银楼首席银匠不可为。
现藏明末清初银质方形领扣一对,图绘秋日薄暮的旷野,远处一带郁郁的山峦。寒水碧生处,扁舟轻系;苍柏知岁晚,山霭渐沉;有弈者端视纹枰,仿佛天地间所有声色万相,皆凝缩于此。古之雅谓“思接千载”“骛游八荒”,大抵亦莫如这般化境。而山石之嶙峋,与兰卉之疏淡,恰似绝妙的镜像,返照出“万物皆华,我心独秋”的萧肃之气、高迈之态。东西虽小,但那份闲步山水间出世的洒脱却韵味十足。如宋代计有功《唐诗记事》卷四十三,录于良史诗《春山夜月》:“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活脱脱一幅纪实笔墨,但恬然于山水之间的那份欢欣与意趣,亦如流水如行云般散漫其中。古人之情怀,以天地为局,星辰作子,山川如其怀,丘壑荡其意。春灼秋暝,四时无替。俯仰间,禅意化生:山非山,水非水,而我者故我。作为装饰之品,小小银扣勾起的不只是对山水诗性的企慕之情,更是对物我观照中“欲辩已忘言”之最为原初的感怀和追缅。
明末清初银质方形领扣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沪上金质琐片正面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沪上金质琐片背面
又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沪上精工金质锁片一枚,两面皆为菊。东方语境中,菊花早已成为引振大众文化心理的一种极其特殊的载体。自来世人多爱菊花,以其姿美,以其骨傲。清格神逸,立寒尤粲,独不露西风之志,是谓“花中君子”也。南宋陆游诗赞之:“菊花如端人,独立凌冰霜。名纪先秦书,功标列仙方。”《周礼》有云:“后服鞠衣,其色黄也。”自此,菊之尊色,为历代王族显胄所推重。其气之清,其色之娆,其味之淡,其神之俊朗有致,更为士族阶层所追慕所膺叹。五柳先生吟道:“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列岩。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而民间,素有养菊、赏菊、品菊和咏菊的悠久传统。菊花之意向,更是擢升至一种高瞻的文化视界:一者,寄寓君子之高洁情趣。安于清贫,不企荣虚,戛戛于世而不桡,洁身自好犹不屈。如屈子见谗受讥,抒离骚以寄其志:“朝饮木兰以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二者,寄寓闲寂淡泊的精神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隐林泉、抱月而眠的野趣,无不勾起无数文人深切的灵魂共鸣,并成为呵护和告慰流俗逼仄生活的一缕人文返照。此锁片刀法老到而格调高雅清丽。比对传统国画中菊花而毫不逊色,采用国画中菊花常用画法“攒顶型”:两面花型表现为多瓣花,不露花心或者少露花心,花心处稍密,外轮廓疏散,错落有致而不会太整齐,构成团圆形,圆中有缺,不圆而圆,自然写意,变化丰富;花瓣之间处理极好,疏密得当,每朵花瓣都是从花蒂延出向外扩展,正是“雪裁纤蕊密,金拆小苞香”。花、叶、枝均表现得栩栩如生,描摹出了菊花的淡雅之姿,写意出了菊花的别无束缚,更具有一份意境之美。
线条是中国画的精脉,是表达物象结构的骨架,是中国传统绘画最简练、概括的基本艺术语言。握刀者心中有画、运刀成笔,才能形成一股连贯之势,它不但有非凡的笔力,还要求线条的长短、粗细、繁简、疏密、浓淡、虚实、交错、顾盼、呼应等,最后形成整体的节奏感和韵律感。金银饰品上飘洒流畅的线纹描刻出东方绘画的气势,而它赋予的文化承载又让欣赏者进入一种“超以象外”的意境。小小的首饰上,呈现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山一水,一花一叶,其中更沁染了天地之灵性、四时之代序、万端之形胜、人文之淑淡。它承启着华夏文化美学的两极:历时态的世俗审美与即时态的智性审美,它是中华美学里最纤弱、最忽视而又最令人心悸的一环。
(本文作者为金银器收藏家)
责编/王可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