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强军旅诗风景叙事研究
2016-11-02周爱勇
[摘 要]周承强军旅诗风景叙事将军人的爱国情怀、思乡怀人、孤独寂寞等共同情愫通过对军旅风景物象的感受与体认鲜明地呈现出来,在表现军人“大写”(伟大)一面的同时,又描绘其“小写”(平凡)的一面,勾勒出了立体饱满、真切感人的军人形象。
[关键词]周承强;军旅诗;风景叙事;《远山如梦》
[Abstract]Landscape narrative of Zhou ChengQiangs military poems displays soldiers patriotism,homesickness, loneliness by apperceiving Military landscape.His poems outlines three-dimensional full,vivid and moving military image by revealing soldier s grandness and commonplace.
[Keywords]Zhou ChengQiang,Military poems,Landscape narrative ,The distant hills likes a dream
《远山如梦》是军旅诗人周承强近日出版的诗歌新集。从诗歌风格和题材来看,诗集是对诗人以往作品的延展。也正如以往对周承强诗歌的评论一样,学界更多地把目光聚焦于《远山如梦》中的军旅诗歌上。军旅诗歌是周承强创作的原点,即创作的出发点和最后的落脚点。因此,他的每次诗歌创作如同在画圆,不同的是圆的大小。这次诗歌创作,周承强给我们画了一个大而饱满的圆,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丰满的诗歌世界。以往研究主要从诗歌主题、意象、艺术特色等方面论述诗歌的情怀、风格、价值等特点。[1]但我们发现,正如其诗集中作品名称的“石山”“峡谷”“高地”“丛林”“溪流”“菜园”“枫叶”“香椿”“松树”“铁树”“水杉”“槐花”“小草”“夕照”“月光”“雾夜”“北风”“雨花”“尘埃”“松鼠”“黄鼠狼”“鸽群”“苍鹰”“犀鸟”等关键词所揭示的,周承强诗歌中军旅风景是一面醒目的旗帜,成为解读其诗歌的一个重要坐标。“风景叙事实际上研究的是人文意识、生活实践、共同情愫、历史记忆、民族认同以及文化政治等在‘风景中的物象呈现。”[2]本文的“风景叙事”主要指涉诗歌中军人的爱国情怀、思乡怀人、孤独寂寞等共同情愫在军旅风景中的物象呈现。
《远山如梦》分为《期待亮过槐花》《兔子跑散视线》《是谁渐入佳境》《煌煌中国梦》(长诗选辑)四辑。军旅诗集中在第一辑《期待亮过槐花》,体现了诗人独特的题材风格,成为评论者关注最多、着墨最浓的部分。在这一辑中,军人形象随处可见,如新兵(“列队的新兵”“新兵小王”“新来的战友”)、老兵(“守山的老兵”“卧床多年的老兵”“身处窘迫的老副师长”)、哨兵(“山峰上的哨兵”“冒雨登山的哨兵”“落榜的哨兵”“回到平原的哨兵”“喜欢牵手路口的哨兵”)等,此外还有“排雷队”“给养员”“哨长”“班长”“排长”“团长”“司令员”等军人形象。在诗歌中,我们看到了的军人形象是多面立体的圆形人物,而非“高大全”的扁形人物。军人形象的多面立体主要体现在爱国情怀、思乡怀人、孤独寂寞等情感层面。而这些复杂的共同情愫主要是通过军人对军旅风景的感知和体认呈现出来的。
诗集中,首入眼帘的是军人“大写”的一面,即忠于职守、坚强不屈、忠诚爱国等精神品质。诗人利用拟人、拟物、象征等修辞手段,将这些“大写”的精神品质是通过军人对松树、杉树、铁树、丛林、河流、峡谷、星辰等军旅风景的感受生动鲜明地体现出来的。
军人眼中的哨兵被拟物成松树,具有了松树的身姿、气势和品质,“物我”变为一体:“山峰上的哨兵身姿笔挺耸入云霄/使我看到一种松树的锋利劈山削云/哨兵一动不动的定势叫人着迷/好像飞翔的树干不折不弯……多年来我始终保持这种冲锋姿态/对此大家都说一定是闻到了/松树的某种气息”(《松树的某种气息》)。军人眼中的杉树被拟人成士兵,具有了士兵的精神和品质:“那些杉树士兵前赴后继/无所畏惧/从岩缝从山谷从沟壑里挺身而出/每一片叶子都余勇可辜……像戍边武士的前世今生/以水杉的姿态遗世独立”(《以水杉的姿态》)。军人眼中的铁树成为了军人自我形象的象征:“孑立哨所一隅/影只身单/没有青松挺拔没有杨柳婀娜/五短身躯衬托出的是敦实和忠厚/坚硬材质表现出的是坚强和不屈/棱角分明地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与花无关/却年年敞着开花的胸怀”(《一棵与花无关的铁树》)。军人的爱国情怀赋予丛林和溪流以生命,使它们成为“顶礼膜拜”和“充满敬畏”的对象:“我们总是对山脉丛林充满敬畏/围着界碑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一条溪流被我们围在中间顶礼膜拜/它沿着石缝凹地蜿蜒前行”(《低不过溪流》)。河流是军人坚强不屈、舍己救人的见证,成为军人并肩作战、砥砺前行的战友:“从前我们全副武装在这儿泅渡过岸/不小心呛进的河水都像日子苦涩刺喉/朝气透过身体河水一样汹涌澎湃/漂流物撞破的伤口浑然不觉……有一年一位抢救儿童的战友被水流带走/不知不觉使我们对河流怀有/一股不安的敬意”(《营区边的一条河流》)。职责使命使军人与峡谷相依为命却又超越峡谷:“都说车过峡谷后死亡不会成为迷团/而轻松地活着成为峡谷地带最美的梦想/有一年在山头拐角滚下一部给养车/峡谷深处的呜咽从此彻夜不停/像冒雨登山的哨兵气势经久不衰/在南方以南常年有车飞越峡谷云层”(《车过大峡谷》)。星辰将军人的心和祖国紧紧相连:“漆黑之夜一颗星划进瞭望孔/一看便知那是祖国/在你心坎点灯啊”(《瞭望孔》)。
“风景不仅成为感官的栖息之地,更重要的是,风景还是精神的艺术。风景为记忆深层——正如地壳中的岩层——所建构。风景首先是文化的,其次才是自然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均有想像性的建构投诸其上。”[3]“风景是一种意象、一种心灵和情感的建构。”[4]风景是文化的产物,没有单纯的自然风景,只有存在于文化背景中的风景。军人眼中的军旅风景是其心灵和情感建构的产物,不仅仅是一个物质实体,更是一个文化载体,成为军人爱国情怀、精神品质的“想象的共同体”。[5]
诗集中也表现了军人“小写”的一面,即思乡怀人、孤独寂寞等个人情愫。诗人借景抒情,将这些个人情愫通过军人对小草、松树、石山、飞鸟、枯叶、香椿、槐花、苍鹰、枫叶、菊花、菜园、晨风、铁树、松鼠、黄鼠狼、月光等军旅风景的体认呈现出来。
那些与故乡相同或相似的风景物象总会勾起军人对家乡的思念:“这些不弃不舍的小草来自何方/是遥远的故乡还是梦中的天边/新兵们总是支支吾吾无人能说清”(《那些低矮的小草》);“这是唯一与故乡血脉相连的良辰美景/每一棵松树都比孩提时高出一头……来自故乡的灯盏挂满夜空峰峦/我们在哨位上轻声哼唱一首童谣……故人在月光深处翩翩起舞一言不发”(《月悬头顶》);“包括对面山头的蝙蝠石/有人叫他爷爷夜里也不停嘴/想起故乡是一种罪过/时间会搅混脑海的画面”(《山中隐者》)。天空飞翔的鸟儿也成为了思乡的媒介,成为了军人自我的象征物:“可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儿呢……它从江南故乡来还是北国草原/对哨所和枪枝怀着什么样的深情/没有一个哨兵说得清白”(《似乎与鸟有关》)。强烈的思乡之情甚至使军人产生“亲人欢聚”的幻景,然而这脆弱的幻景很快像“枯叶在北风中消失”:“恍惚中我们幻变成一片枯叶四处飘零/在夜里周游列国踏梦故园/把亲人欢聚一堂的场景一一复原/事事相违的缺憾随风飘散……握过的器物体温荡然无存/故人总是在不经意中随风散失”(《枯叶在北风中消失》)。
如果说思乡是一种淡淡的哀愁,那么怀人则是一道浓浓的伤痛:“去年探亲的嫂子今年没有再来/哨长凄怆地说她在远方已病入膏肓……去年今天我们尝着她精炒的香椿蛋卷/说来年春天要让满坡的枯枝发芽/长出一山喷香的蛋卷/列兵小梁这样回顾时泪流满面”(《香椿发芽了》)。复苏发芽的香椿与病入膏肓的嫂子所形成的鲜明对比更让人感伤:“而崖上的香椿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发芽了/一片一片地舒展着自由/一树一树地延伸着坚韧/新的一天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开始了”(《香椿发芽了》)。家书让军人如槐花一样充满希望,也让他们如苍鹰桉树一样充满忧伤:“我们想象排长看着槐花走下了病床/泪水涟涟的家信换成了喜报”(《期待亮过槐花》),“一些枯叶应声垮落下来/羽毛一样在山谷缓缓飘扬/它们一定带走了苍鹰的忧伤/也许是桉树的前世烦恼/哨长一直这样喃喃自语/用新收的信封拍打着芭芒/鲜血染红了一颗短小的黄毛草”(《一些苍鹰飞来飞去》)。
而思念女友则是另一种心痛。或许是不堪军人驻地的艰辛危困,或许是担心将来无法承受作为军属的孤独寂寞,或许是其他种种原因,来队女友不辞而别、别后不复的情形成为了军人无法遗忘的痛楚记忆。因此,来队女友曾经触碰过的每一个事物,与之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成为了触景生情的对象:“那片女友曾经拍过的枫叶荡然无存/它脉络清晰的扇形条纹亮过梦境/却在枫树的枝杈上了无踪迹……这是秋天的约会啊枫叶红透掌心/错过一片枫叶的山路斑驳不堪/一茬又一茬故人姗姗来迟/又匆匆随风散去”(《在深秋错过相遇一片枫叶》);“那片石峰上曾经盛开一坨菊花/现在凝望已是荡然无存/只剩一绺雾纱忽东忽西/偶有苍鹰停歇片刻便惊慌飞走/此番景象使人扑朔迷离/像来队女友突然失踪一样隐秘”(《秋天是一片忧伤的叶子》);“排长说是时间在上面流失太多/还是不辞而别的女友走得太多”(《他们喜欢在夕照里浇菜》)。而军人能做的只是或化伤痛为力量,或羡慕他人,或梦回故乡:“那些过去喜欢牵手路口的哨兵/他们在坡上的菜地里大汗淋漓……对面山路上悠闲地走着邻国情侣/安泰的神情使人羡慕思绪活跃……梦里他们常常在故乡砍劈木柴/从前一起散步的朋友不知所终”(《他们喜欢在夕照里浇菜》);“晨风绵和/比梦中的女人缠绵冷酷”(《石山向西》)。
与思乡怀人相伴的还有孤独和寂寞。在诗集中,驻地军人变成了“一棵与花无关的铁树”:“哨所的铁树年年独摇空干/落寞少成一如守山的老兵/没有如花笑容也无累累果篮/沉默寡言一如崖边灌木”(《一棵与花无关的铁树》)。为驱赶寂寞,他们开辟“高地上的生态菜园”:“我们吃下自己种收的红辣椒/在斑驳的炮台流下幸福的泪花/司令员说我们是革新菜肴的功臣/给养员说我们是应急补缺的救星/其实我们只是一群不甘寂寞的士兵/在百无聊赖的守山时光里/偶尔调和一下丛林荒地的色调”(《高地上的生态菜园》)。在这寂寞中,松子被想象成终结寂寞的钻戒,他们甚至羡慕有松子相伴的松鼠:“在乌鸦的鸣叫中/松子不时掉落一地/仿佛坠下一颗巨型钻戒/我们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每当松鼠走过时就有松子散落下来/可是我们迈步哨所高地时/却没有一颗寂寞的果实掉下来”(《松鼠在树上一晃而过》)。他们想象黄鼠狼像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寂寞:“一群黄鼠狼与我们四目相视/表情温顺地走过身旁/像久别的朋友心照不宣地点头致意/这样的场景让我们惊讶不已/我们猜测这群寂寞宠坏的小精灵/其内心的孤独痛苦是否超越了我们的忍耐”(《灌木中的黄鼠狼》)。最后,他们的寂寞在月光下“蓬勃发展”“泛滥成灾”,如月光一般凄冷:“其实你没有看到深处的月光/没有看到月光背面的孤独山一样沉重/那种凄冷透过月光四处寻找伴侣/那种荒凉比冰川更加刺骨……黑暗中我的寂寞与它的凉意不谋而合/随夜色掀起一场蓬勃发展运动……在这小小哨卡我的寂寞无处藏身/只在我的内心泛滥成灾/却包含了月光里面的所有凄冷”(《你不知月光里面的凄冷》)。
虽然驻地艰辛寂寞,但是一旦要离开这块厮守多年的土地,军人们心中又生发出无限的留恋与不舍:“记得去年哨长在这儿说要转业返乡/这时小草就剧烈地摇晃起来/那上面的小草一直抽泣般起伏着/像哨长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耸动……后来很多下山的战友都被小草绊回来了/每一年我们站在小草中间/浑身摇得比小草还要激动”(《那些低矮的小草》)。离开后驻地的一切物象在他们记忆中越发清晰,似乎在呼唤他们归来:“回到平原的哨兵坐立不安/公园里的白鹤多像哨所的鹅群/出差城市的士兵人人怀揣一提灯盏/那是丛林放飞的一个个小月亮……卧床多年的老兵突然整装起身/他听到了一种荡人心魄的召唤/比林涛亲切绵长比山雀悦耳动听”(《丛林深处的呼唤》)。
在诗集中,我们看到了军人复杂、矛盾的“恋地情结”。“恋地情结”是指“人与地方或环境之间的情感联结”,主要内涵表现为风景,以及环境“不仅仅是人的物质来源或者要适应的自然力量,也是安全和快乐的源泉、寄予深厚情感和爱的所在,甚至也是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重要渊源。”[6]身处驻地想家乡,返回家乡思驻地。这是军人恋地情结的写照。这种复杂、矛盾的“恋地情结”通过军人对军旅风景的感知与体认鲜明而生动地呈现出来,也使得军人形象更为真切感人。
周承强军旅诗的风景叙事既让我们感受到了军人“大写”的一面,又让我们看到了军人“小写”的一面,勾勒出了立体饱满、真切感人的军人形象。笔者认为,这是周承强军旅诗的最大特色。周承强军旅诗还有两个显著特点,即口语化和叙事性。这两个特点在诗集《远山如梦》中,甚至在周承强整个诗歌创作中都一以贯之。特点既非优点,也非缺点,关键在于尺度。如果过度口语化和叙事化,就可能陷入诗歌语言和结构的危机。
参考文献:
[1]熊辉.涂抹着橄榄绿的边地情思——读周承强诗集《背对月光旅行》[J].当代文坛,2003(3):69-70.蒋楠.邀山入梦揽景畅怀——周承强诗集《远山如梦》印象[N].黄石日报,2016-04-02.王若冰.面对灵魂的抒写——序周承强诗集《远山如梦》[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6:1-3.
[2]黄继刚.“风景”背后的景观——风景叙事及其文化生产[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5):105-109.
[3][英]西蒙·沙玛,著.胡淑陈,冯樨,译.风景与记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5.
[4][美]段义孚,著.张箭飞,邓瑗瑗,译.风景断想[J].长江学术,2012(3):45-53.
[5][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6.
[6][美]段义孚.恋地情结:环境感知、态度与价值的研究[M].新泽西州:普伦蒂斯霍尔出版社,1974:11.
作者简介:周爱勇,男,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社科处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