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做的月饼
2016-11-01王涛
王 涛
母亲做的月饼
王 涛
中秋节能吃上母亲做的月饼,那是很得意也很渴望的事。
又到一年中秋时。中秋佳节,皓月当空,中堂院屋,饼香飘逸,合家欢聚,笑声四起,那种情景让人陶醉,也让人怀念。记得小时候从懂事起,总想过中秋节,然后就盼过年,那是掰着手指头算出来的。是因为这两个节日有好吃的,有热闹的,有好玩的。中秋节能吃上母亲做的月饼,那是很得意也很渴望的事。
乡下过中秋节,月饼自然不会少,但那时家里很穷,都是奶奶、母亲亲手做,从来没有人敢奢望说去城里买月饼。做月饼当天一大早全家总动员,家里的女人就占据了锅灶周遭,而男人们则是准备柴禾,轰走生事的小孩。
母亲做月饼的工艺很细致——先倒上菜油,加上糖,把面和匀,使做成的月饼吃在口中很酥甜;再用擀面杖一层一层地擀面皮,使月饼的外皮是一层一层的,你一动月饼就会掉片片。擀好面皮后,那就是包馅了。馅是红糖做的,还有核桃仁、花生仁等,用勺子分好,很均匀,一坨一坨的,也是保证月饼大小一样。包好后,母亲用手捏了许多折皱,还要用梳子、酒盅口沿、擀面杖的顶端等器具给待入锅的月饼按上图案。一番更为细致的“化妆打扮”,使得新鲜出锅的月饼“有眉有眼”。
当母亲等人在做月饼时,妹妹就用柴禾燎锅。柴禾的选用很是讲究。每年在小麦收割后,爷爷、父亲等人都要选取大量麦节长的麦秆,再把麦秆经过细碾,然后再从中选择白皮光亮、节长韧性软滑的,专门收拾起来,准备到中秋节时烙月饼用,这在家乡是代代相传而来的。据说这种麦草耐火,放少许在灶膛里,锅周边很易见火,烧出的锅恒温不退,很有利于烙月饼。的确,这种麦草很好用,母亲烙的月饼皮黄脆而酥,吃起来香甜可口。
为能尽早吃上月饼,早在中秋节来临前好多天,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母亲说什么话都要顶上几嘴,但那些天,母亲说什么我都很听话,并且跑得很快,想以具体行动来打动母亲,好让她在中秋节当天月饼出锅的第一时间给我一块月饼。那时什么都忘了,总是想着锅里发出滋滋响的诱人的声音,双眼瞅着锅,又瞅母亲,又看时间,又望着渐渐攀升的月亮,急切的心在不停促催我,让我去求母亲,给我一块月饼,但母亲严肃的面孔让我对能早吃上月饼没有什么指望,但我还是期盼地等啊等,等那块月饼属于我的时刻到来。
按照家乡习俗,做好的月饼谁都也不准先吃,是要用来祭月的,也就是祭拜人们所说的月娘,即嫦娥。祭拜是老家人对上天的祈求,但愿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老人健康长寿,小孩聪明可爱,大人创业顺利,在外谋生的人平安顺好……所以,母亲不先给我们吃月饼是自然而然的。祭月很讲究。一般是在家里庭院中央摆上方桌,方位正对月亮,在方桌中央两侧摆两个香炉,每个香炉中安插十五炷优质佛香;在两个香炉中间放着烛台,燃着红烛;然后在桌面上摆好精选的月饼,那都是皮薄、馅多、酥甜的上等月饼,是母亲最为得意之作。这时,在供桌前的上方香烟袅袅,弥漫庭院,红烛映照,清静详和。奶奶吩咐我和妹妹等人把她早就准备好的草苔蒲团全部拿出来,放在桌前正中央“一”字排开,按年龄长幼的顺序,我们大家都跪在上面。仪式自晚八点开始,叩拜之后,从晚八点到午夜,一大家人都望着空中的明月慢慢地转移,静静地坐在院子里,谁也不许说话。据老人说,怕嘈杂的声音惊动天上神仙,吓着美貌嫦娥,使上天降下的福气消失。全家人都怕这个不利因素发生,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以眼神来交流,全家老少围坐在庭院中央的方桌前,静静地看,静静地等,真是“恐惊天上人”。月至天正中央时,大家才松了口气,笑的笑,吵的吵,抢的抢,烦乱的吵杂声又充满了家家户户。
拜过月娘后正是午夜时分,全家人开始分享“天神之物”。这时,寂静的夜就像沸腾的水一样,大约都是大人在给小孩分月饼时,小孩们为争嘴而喊叫。老家人分月饼也有传统的方式,那就是全家人统一拜过月娘后,由家里最为年长的老人来分发,顺序是由小到大。之所以小孩在前分发,就是期盼小孩尽快长大,让他们早点吃到月饼就先得上天之福。月饼发到谁谁都要再给月娘叩三个响头,谁叩的越响谁就运气越顺畅。所以,在分发月饼时,家家户户额头使劲捶地的响声此起彼伏。有趣的是,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站在大街上看,颇有些人的额头都碰得红肿,有的还捂着白纱布,让人忍俊不禁,也是一道风景。按照老人的说法,吃了月饼,小孩长大成才立业,大人年年平安,老人健康长寿,家庭和睦幸福,家族精英辈出。每年中秋人们都是抱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敬重地度过,谁家都不敢轻视。
在我记忆最深处,中秋节不光是做月饼、拜月娘、分享月饼,更忘不了的是吃月饼。从母亲那儿得来的月饼(几乎是从母亲手中抢来的),要先拿在手中看了再看,左顾右盼,就像对待一件稀奇之宝,口中的涎水早已蓄满,不停地往肚子里咽。看着那期盼已久的月饼,心中既喜又乐,那种滋味至今想起来还感慨良多。双手掬起月饼,先用舌尖舔,一点一点地沾,把那先掉在手心的沫沫舔完,再分成两半,用鼻子闻来闻去,那香气再迷人不过了。一点一点地吃,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看着手心的月饼一点点少去,更是舍不得吃完,很想留一半放到明天吃,但母亲说今夜一定要吃完,不然上天赐的灵气就散失殆尽了。我背着母亲悄悄剩下一半藏起来,还是被母亲的“火眼金睛”发现了,要么被母亲数落一顿,要么就得到父亲严厉的批评。没办法,每年的月饼都是当时吃完,不留给第二天,每次吃完月饼后,留在手心的残渣也被我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去睡觉,但躺在炕上依然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因为留在手心的余香还在,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手拿出来闻来闻去。那时,不懂事的我不止一次地问母亲:“妈,你为什么不多做一些给我们吃呀?”母亲只是摇头不语。后来我才知道,习俗有定规——家里不足八人,就只能做八个月饼;超出八个人的家庭,最多 也只能做十五个月饼。至于原因,谁也说不出,但就这么一辈一辈严格地遵守着。
一年一年地过去,母亲每年做月饼还是遵循家乡习俗,从不多做也不少做,但我却没有儿时那样对月饼感兴趣了,吃起来也总是找不到当年的味道。我不再去从母亲那儿抢,也不吵吵着去要,只等母亲发给我,再给月娘叩三个响头,然后对着月亮一口一口吃完。母亲总是看着我吃,每当我吃完了,就把她手中自己的月饼塞给我,说:“多吃点,长骨头,也长运气,这天生的福气就一天天地降给咱家,降给你,你是咱家的希望。”我已懂事了,就又还给母亲,说:“儿子也懂你们的心了,妈还是你吃吧,你吃了也长运气,健康长寿呢!”母亲望着我,原本折皱的脸一下子舒展开,露出了笑容,感叹说:“娃真的长大了!”
(责编 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