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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专对文人画研究的价值认知

2016-11-01杨小彦

画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逸品董其昌文人画

杨小彦

黄专对文人画研究的价值认知

杨小彦

我和邵宏、严善錞、黄专同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认识。那时我和邵宏为研究生同学,师从迟轲,学习西方美术史和艺术理论;黄专是湖北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师从阮璞先生,学习中国古代画论;严善錞从浙江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后去了湖北画院,主要研究中国艺术。我们正是那个时候先后认识了浙江美院的范景中教授,跟他学习贡布里希理论,并时常在一起交流,被人称为“范帮”,也有戏称为中国“贡派”。其实,当时在范景中老师周围有一个学术的小圈子,年长的林夕、学英语出生的杨思梁和严善錞的同学曹意强。

其时黄专和严善錞合作,尝试把贡布里希研究艺术史的方法具体运用到中国古代美术史之中。他们选择的对象是明末董其昌,试图通过“情景逻辑”的方法,对他的艺术实践,尤其对他的“南北宗”论重新解读。我和邵宏的研究则集中在艺术理论方面,尤其对当时流行的黑格尔理论和中国美学进行了批判性的阅读。黄专和严善錞的成果后来集中在《文人画的趣味、图式与价值》一书中,我和邵宏的合集则以《艺术学方法批判》为名,几乎同时出版。两书均由范景中老师撰写了简短的前言。

在《文人画的趣味、图式和价值》一书中,黄专和严善錞的分析方法,简括起来就是:不再从所谓的内容与形式这样一种陈旧的艺术理论出发,而是从还原董其昌所面临的艺术情境出发,寻找其发生的语境,在具体的上下文中确立问题之所在。其研究路径是,以文人画的趣味为出发点,把绘画的图式与之分离,从而揭示其中的价值内涵,然后,在厘清趣味、图式二者的历史性的对应方式与风格匹配的基础上,对文人画的价值观重新予以审视和认识。从趣味看,“文人画”是建立在与“院体画”相对立的原则之上的,强调的是文人的身份与修养。从图式来说,董其昌通过对“南北宗”的系统性梳理,尤其是通过对其中的南宗的推崇和对北宗的贬抑,为文人画建立了一个技法性的指标,强调笔墨在文人画中的特殊意义。他们指出,历来的美术史研究者多把董其昌的“南北宗”论看成是一个历史论述,这是不理解他所面临的情境的结果。现在要做的是:还原董其昌所面临的情境,我们才能正确理解“南北宗”论的真义。对于董其昌来说,他其实一直都在两面作战:一方面,他必须反对流行的“伪逸品”,因为这一类作品正在使绘画丧失其技术标准,沦落为江湖式的杂耍;另一方面,他必须反对工致与制作的“院体画”,以维护士人画的价值信念。也就是说,面对“伪逸品”,董其昌推崇南宗纯正的笔墨趣味,使文人画成为具有技术含量与技法难度的创作。面对“院体画”,董其昌又从文人的情趣出发,强调类似倪云林那样一种“逸笔草草”的雅正意义,强调文人画中那一份独到的“逸品”性质。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黄专和严善錞的研究方法论恰恰是波普尔用以替代历史决定论的“情境逻辑”,是贡布里希“先制作后匹配”的图像学理论。他们正是通过这样一种历史情境还原的方式,重建了董其昌在艺术史中的地位。就他的“南北宗”论来说,既不是一种历史性的叙述,也不是一种笔墨的规定,所有从前在其所论中寻求与历史事实之差异的做法,或者把笔墨规定为唯一的风格定性的存在之认识,都无视了董其昌的问题情境。从他们的研究来看,他们认为,“南北宗”论更像是一种主张,是一面旗帜,用以匡正当时流行的两种倾向,“伪逸品”和“院体画”的倾向,从而试图为文人画建立一个牢固而又可靠的趣味基础,用以推动文人画的发展。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董其昌成为为文人画寻求独尊地位的关键性人物。就艺术史来说,如果缺少了他的“南北宗”论,缺少他在趣味和图式上的双重努力与坚持,很难想象文人画在大清300年的发展。

20世纪90年代初黄专与范景中、邵宏在广州

有意思的是:黄专和严善錞的研究,表面看起来其对象是明末董其昌,力图梳理“南北宗”论所涉及的历史线索,但其结果却具有某种颠覆性。他们有意无意地揭示了艺术发展当中图式风格和趣味价值的持久对立,两者恰恰构成了真正的对峙。当图式风格占上风时,趣味与价值的追问就有可能会成为一种力量,对固有图式风格发起挑战。反过来也一样,当趣味与价值的追问演变为一场艺术革命,影响到图式与风格的稳定性时,图式与风格就会在变化中寻求一个新的基础,从而让趣味获得匹配的平台,而固定为一种表达。这一内部矛盾似乎是无穷无尽、没有停止的时候。也就是说,不管是从艺术家的作品呈现来看,还是从画论中所保留的对价值的描述来看,趣味与图式总是处在一种严重的对峙之中,并成为推动艺术发展的内部动力。从某种意义看,艺术正是在趣味与图式的双重压力下形成了不同时代的不同的价值观与不同的风格,从而使艺术拥有了一部自身的历史。也就是说,正是艺术发展当中趣味与图式的双重悖论,以及所形成的内部张力,成为艺术获得持续发展的动力之一。

最后一点是我的引申,但已包括在黄专和严善錞严谨的研究之中。我怀疑正是对董其昌的这一研究,成为黄专在当代艺术运动中游走自如的一个理论基础,也使他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比同时代人具有更为独到的认知的原因。

今天,当我们重新回头审视黄专和严善錞的研究时,才愈加明了其中的理论价值。

2016年5/月3日草于广州祈福新村

左·《文人画的趣味、图式与价值》封面 1993年

右· 20世纪90年代初黄专与严善錞在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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