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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也未必分离

2016-11-01朱青生

画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年鉴讲座当代艺术

朱青生

去也未必分离

朱青生

黄专故去了,我们,少了个人,少了一个经常可以说话、谈论和分担课题的人,少了一个经常可以思考、争论或者互相督促的人。我知道他身体不好,所以就有节制地给他增加一点事。今年我推荐他接替我担任CAA评委会主席一职,想用这件事情羁绊住他,使他能够在世上多留一些时间。我总有幻想,一个人只要责任多,他就能忍住了不死,但是这次好像是没管用。

我跟黄专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合作不下10种,我们的方法和背景表面相似,但其实不太一样。我们的气息相投但做具体事情的意见不太一致,更何况(上世纪)80年代以来身处南北,各自交往的圈子和为人处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我们是事业上的同仁。至于我们对艺术的观点一直相当契合,因为艺术既不同于学术,也不同于思想,是无限扩展的一种自由的可能性。我今天要纪念他,就是希望把他与我合作的一件事,继续保存不同的方法和意见、联系不同的意见和态度继续做下去,黄专就会“去也未必分离”。

“静音:张培力个展” 肖全拍摄 2008年

2008年 “视觉政治学:另一个王广义”展览现场 肖全拍摄

2005年,黄专建立了OCAT,请了十多个人加入学术委员学术委员会(Aradpmir Comnunee),其中有艾未未、范迪安、费大为、冯博一、高名潞、黄永砯、黄专、Karen Smith、乐正维、汪建伟、王广义、巫鸿、徐冰、许江、严善錞、殷双喜、张培力、张永和、朱青生。这些人大概都是他想要共事的人,在当代艺术界也算是当时的领军人物。这些人本来并不在一起共事,各擅其长,此举只是“会合诸侯”而已。在成立大会上,他诚恳地邀请大家一起可以自己选择操持项目。我提出计划编辑《中国当代艺术年鉴》,与OCAT共同从事,他一直有编辑和出版工作意愿,于是同意共同编辑,我们共同邀请巫鸿老师参与,获允,由OCAT的方立华和北京大学的滕宇宁担任学术秘书。在推进过程中,我们想法总体方向一致,但是细节上各不相同。我和黄专在学术追求上可以交叉并合作,但是,在什么是知识的理解上并不同,在我看来知识作为科学,是理性活动,具有高度的算计性,不能混同于思想,所以平时的档案、资料的研究、考证工作,是以艺术现象(进而扩展到视觉与图像)为对象的研究工作,是一个无我的领域。黄专认为做档案、年鉴不需要注意不重要的琐碎仔细的调查记录,而只要对于一些重大的问题来进行总结和研究。他希望年鉴中每年只收集十个艺术家的现象,用判断来解释本质。而在我看来,档案工作者自己是没有权力也不应有权力去做选择,“选”本身就可能是一种危险的暴力,形成对事实的干预。我坚持把年鉴变成供人使用和参考的档案索引,让档案成为史实的生态,而且自证不信,把艺术现象脱离艺术本身而转化为研究数据,使年鉴和档案成为研究的世界的本质和人的本性的研究基础依据。在这点上我们的分歧就很大,因此,从2005年至2009年一起编了5本年鉴之后,我们后来就不在一起编年鉴了,2010年黄专和他的OCAT就退出了编辑工作。巫鸿所领导的芝加哥的东亚艺术中心本来只是受我和黄专之邀三家合作,因而巫鸿的合作编辑也就此停止,改为北大与芝加哥双方的机构之间的学术合作研究。

尽管如此,对思想的问题探讨黄专和我可以重叠。黄专是想做一个学术“天堂”(来自博尔赫斯)推进“世界3”(来自波普尔),后来他也以此为题出了一本以书代刊的学刊。他使用的是一种观念,就是要把作为思想的观念作为一个另外的世界,其和日常的世界既有相关性,又有其自身的独立性和逻辑性,自为体系,构成人类精神的精华,在这个世界中,有一种自身生产的力量和影响历史的作用。而我认为,世界的本性和人的本质是“无有的存在”,通过人的本性的三个方面,即体现为科学的理性、体现为信念的思性和体现为艺术的情性共同起作用,三性一身。作为人的观念和思想只是与知识并行的一个部分,而艺术则是对它们的超越。在我看来,思想问题与学术问题是两回事,思想是在个性的动机和个人选择的目标之间的连线,无法研究,难于争论,却可以在“不理解原则”之上陈述。因此,就按照黄专的规划建成了北大的“艺术与思想”系列讲座,并在世界各地大学巡讲,出版,直至今日。规划如下:“以中国当代艺术为对象,集研究、交流、出版为一体的学术制度设计,旨在通过对中国当代艺术进行规范的学术研究和与国际同类学术研究机构、大学、博物馆的高端交流,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真正成为具有学术和文化研究价值的一门人文学科”(引自黄专当年的讲座规划设计书)。“艺术与思想”系列讲座就是差异的陈述。在这样的交叉中我们开展了工作,进而我们打算合而为一,在北京大学同建一个图书馆,张永和愿意义务进行设计,我也找到了捐赠,后来北大校方希望以此先做艺术大楼,捐赠者立即撤回,至今就没建成,只有讲座继续。北大的讲座内容都会告知他,他在OCAT做《世界3》,有什么活动也找我。他最后对我的约稿,是关于《世界3》中关于图像学问题的专辑。1996年我就建立了“形相学”的学说,对图像学有完整的想法和明确的批判,我把图像看成是由七种不同方面及其之间的关系组成,黄专要求我把它们写出来,如果这本书还会出版,就能完成这份最后的未尽之约。

纪念黄专,现在我最想做是坚持把“艺术与思想”的系列讲座,这是黄专和我保持不同学术意见和差异的想法,却能够作为精神的同人互相交合的一个纪念,只要我还活着而且能继续主持这个讲座,黄专的灵魂就会跟着这个讲座长存于我们共同继续的努力之中,纵使一时生死两隔,终期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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