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论小学佚信一封
——《王闿运致龙芝生论小学书》
2016-10-28何荣誉
何荣誉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湖北恩施 445000)
王闿运论小学佚信一封
——《王闿运致龙芝生论小学书》
何荣誉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学衡》杂志1925年第5期(总第41期)得《〈王闿运致龙芝生论小学书〉(未刊稿)》,《湘绮楼诗文集》未收该文,且不见学人提及。经考证,此信应在咸丰九年十一月至次年八月间作。该信以《诗经》为例,讨论了治理《说文解字》之法。此外,从其论述可见其学术以求通达之品行。信中亦袒露当时心境,亦有资于其思想之研究。
王闿运龙芝生小学佚信
笔者近日翻阅《学衡》杂志,于该刊1925年第5期(总第41期)得王闿运书信一通,名为《〈王闿运致龙芝生论小学书〉(未刊稿)》。又检阅马积高先生主编《湘绮楼诗文集》(岳麓书社2008年),未见该文。此信学界较少关注,因此,笔者重新标点,呈示君前以共享。
芝生应为龙湛霖,王氏好友龙汝霖(又名皞臣,亦即信中所言“皞兄”)之弟。龙湛霖(1837—1905),字芝生,湖南省攸县人。清同治元年(1862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官至江苏学政兼刑部右侍郎。
该信应为王闿运咸丰九年(1859年)十一月到咸丰十年(1860年)八月间所作。王氏信中曰:“今聊举其看法以祛未悟。而运方治《诗》,即以《诗》言之。”可见,写此信时,王氏治《诗》不久。又曰:“吾辈幸不入闱扃试,不惧犯帖。偶然作一二古字,以记制字之始,不为大过。而申夫诸人党同伐异,见骆驼谓为马肿背。高伯足又从而和之,揶揄我以为蚯蚓钻额。”“皞兄何时可到?想必与际云同寓。运以李篁兄之变,灰心进士,亟欲谋归。明岁会试,不能奉陪诸君,作无益之奔走。”由此,亦可获取以下信息:一是写此信前,王氏应与李榕、龙皞臣、李篁仙、高心夔等人同在京师;二是该年王闿运应在京准备会试;三是李篁仙经历了一场大的变故。而这些信息在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咸丰九年”条中一一得以印证,曰:“三月假居晋阳馆。四月会试榜发报罢,以京师人文渊薮,定计留京,寓居法源寺。……时龙丈皞臣居户部尚书肃慎公宅,授其子读。李丈篁仙供职户部主事,为肃所重赏。”又曰:“十一月李丈篁仙因事入狱,府君闻之悲,感作《幽愤诗》。又为书致肃裕庭尚书代叙其愤。”*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596册),文海出版社,1970年,第34—35页。信中所言“李篁兄之变”应指李篁仙因被疑贪污入狱事。王闿运为李所作《幽愤诗》见《湘绮楼诗集》第五卷。另《年谱》所云致书肃顺一事,亦有《岁尽雪暮,寄怀篁仙狱中》诗序为证(亦见《诗集》第五卷)。《年谱》该年还载曰:“是岁始治《诗经》,作《诗演》数卷。”由此推断,该书信时间只能是咸丰九年十一月后,王氏离京前。据《年谱》咸丰十年载,王氏于八月离京。因此,笔者认为此信应在咸丰九年十一月至次年八月间作。
该信以《诗经》为例,讨论了治理《说文解字》之法,殆有助学人。从其论述可见其学术以求通达之品行。信中亦袒露当时心境,亦有资于其思想之研究。现将原文附后。
王闿运致龙芝生论小学书(未刊稿)
芝生仁弟经席。省来书,拳拳情言,且以小学及诗目相询。以吾弟沈细之思,颖悟之才,虚受有容之德,其视运不翅十倍过之。虽欲竭精殚思以助万一,亦何足增长名业,添益毫末。然以运平昔窃念,学废已久,人耻相师,甘于不知以自骄惰。其笃学之士,又多偏执己见,少闻通人之论,思而不学,专恃冥悟,抱守残阙,以自矜炫。故运十五以来,各有涉猎,惟诗文之艺,受教于彭、邓、李、陈及令兄诸君者为最多。而经籍鸿深,古谊茫昧,如毛郑之《诗》,何之《春秋》,郑之三礼及《尔雅》故训,许氏《说文》古今音韵之变,皆无师授,率以意测。十年之内,未尝分心应试之文字。一无声色货利古翫之好。矻矻学之,夜以继日,其苦且久,宜有所成。而望洋自阻,抚年惧逝,未始非师友讲习,少所禀承之所致也。近年以来,实学渐废。吾乡僻处,而人材称盛,然如邹叔绩、罗研生诸公,专听其言,则娓娓不倦。与之往复,则间不多酬。盖亦年已老大,耻于不知,又得盛名,自护其短也。运窃愤悱自厉,力欲倡率,以求明通。而同志诸人,鲜有切琢。所以然者,皆年长于运。时不再来,假之以年,且有他务。其小于运者,则爱慕叹羡。欲要之于同路,区区之心,非好人附,实恨孤陋,期共昌明耳。但天质限人,或有不遇,又或才高意广,鄙弃迂生。明月夜光,终遭案剑。当时不察,反谓运自足其学,傲睨群英。虽复扣胸剖心,自明其志,谁相谅哉!谁相谅哉!吾弟强记深思,卓绝同辈。以运相较,若萤视星。惜比运入手略迟,未能即时方驾。然加以十载研习,出而视运,譬如骐骥后发,驽马先驱,日影将移,过之千里,固不俟先作谀词也。今承下问所疑,辄举一隅以待参证。见运之妄,盖见弟之谦。采运之愚,适成弟之美。彼此无负,斯道大明,岂不快哉!若以示他人,且谓运用权谋以笼络豪杰。由不知学乃为己,故有此纷纷也。
(一) 来示云《礼记》尚未温毕。正不必求速功。此虽运实不知其精要所在,但略以意测,此书乃《仪礼》、《周官》之杂记。内有二书所有而记明之者,则义理昭然。有二书所无而此记仅存者,则比例可测。有发明二*按,此处疑脱“书”字。之奥者,有剖析二书之疑者。如欲精通,似当先分条目,而编集以类,庶易观览。从前气盛,见《仪礼经传通解》一书,是朱晦翁所作,摈不入目。吾弟若有闲钱,可买看其佳否。
今聊举其看法以祛未悟。而运方治《诗》,即以《诗》言之。如《关雎》首章。“关雎”二字连文,为鸟声之和。此与《说文》不相干,而亦治《说文》者所当知。即运在京,屡言重叠字无道理讲者也。人听鸟声而欲形容之,自然而言曰:此其鸣也关关然。先有此言而无此字,命一学士写之。此学士乃提笔随便写“关关”二字。其实当时写“官官”、“观观”、“癏癏”、“”、“关关”、“擐擐”均可,但取音近,不问字义。故曰与《说文》不相干也,而不当知之者。若不知则看《说文》至“门”部“关”字,从门,声。其训曰以木横持门户也。则必拍案大叫曰“关”字无第二义,何以妄说为鸟声?吾为之易一解曰:关关雎鸠,必是将雎鸠关于门内。此即吾家荆公字说之作,为天下后世笑。而本朝治经家亦往往有此。故曰:治《说文》者,当知其不相干也。
如“之”字,在《说文》则为象草生之形,而今古用之以为虚字。此假借也。为草生,有自彼到此之意,故为往也。文字之不贯处,亦用一“之”字以为自彼到此之贯注。故曰假借。
淑女“淑”字本应作“俶”。从人则为善,从水则为清。而亦可互用,则谓之古通作某也。古人字少,同声之字皆借用。如龙本水虫之长,而龙受之龙则为醲和之醲。龙光之龙则为宠锡之宠。其本字有义,所当知也。其本字之外借用,尤当考也。不然,则束发受书,听先生所指说,以天为地,以人为鬼,以人为鬼,而我茫然。何贵读书识字哉!由此推之,思过半矣。
如“好”字从女子。此会意也。天下之好,莫过于男女恰配。故制字以子配女。或曰女子为好者,非也。女是象形,好是会意。不入“子”部而入“女”部者,重女也。子来配女方为好。女往从男即是嫐矣。
以上各说,聊举其一,不能悉说,吾弟天资卓越,好学深思,自可由此贯通,将冀教所不逮。皞兄何时可到?想必与际云同寓。运以李篁兄之变,灰心进士,亟欲谋归。明岁会试,不能奉陪诸君,作无益之奔走。遥望五色云以为快意耳。闿运草草奉白。
际云处未另。皞兄到,乞惠我一书。前拟寄一函,今已无用,附上一览。
看《说文》法:
一曰辨俗体。如洲、佐佑、□採是也。
四曰明假借。如“求”本毛衣,引申为寻求之训,盖葛可不求,裘必须求。古人皇皇求之,制字者因象毛形而制“求”字。今人反专以为寻求之字。试问十加四点,是何理乎?推此而言,其用宏矣。
何荣誉(1984—),男,湖北监利人,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近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