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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陪伴:留守儿童心理问题求解

2016-10-27杨智杰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24期
关键词:王萍儿童农村

杨智杰

不少留守儿童的父母缺乏与孩子情感沟通的方式,甚至从未意识到与孩子陪伴和沟通的重要性。社会应该努力促进留守儿童父母与孩子联系的质量,从而解决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

“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

“你在家要听话。”

“哦。”

“有作业的话就写作业,不要去玩了。”

“嗯。”

沉默了几秒钟,月嫂王萍尴尬地挂断了打给女儿萌萌的电话。这样生硬的对话在过去半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里,是她和女儿交流的常态。

王萍今年39岁,出生于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区的一个小镇。至今,她还是偶尔会说起自己的遗憾: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穷,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十几年来,除了回老家结婚,生了一儿一女,她先后辗转江苏、天津和北京,成为一个在城市里到处移动的打工者。丈夫虽然也曾出去打工,但挣的钱太少,最后留在家里种地,只能赚取一些微薄的生活费。

今年年初,王萍加入了甘肃省妇联实施的“陇原妹走出去”精准扶贫行动,被定向输出到北京某家政公司,成为一名月嫂。虽然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好在她踏实肯干,在客户家顺利工作了半年。每天起早贪黑做家务,只有在周六、周日休息时,得空能给在甘肃的孩子打个电话。但一周甚至两周一次的联系机会,总会变成她教导15岁的女儿好好学习的“思想课”。

打工的日子太辛苦,王萍觉得上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但这种命令式的交流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每次她开始叮嘱萌萌学习,女儿在电话那头便不做回应,陷入到像本文开头的对话那样的僵局,甚至也会争吵到挂断电话。女儿的逆反心理让王萍很生气,可是她没有办法,自己的一片好心,并没有拉近她和孩子的心理距离。

王萍和女儿之间这样矛盾的沟通状态,也是中国很多留守儿童父母正在面临的无解难题。

被阻隔的亲情

近年来,公众对留守儿童问题并不陌生。

2012年,贵州省毕节市5位流浪儿童因在垃圾箱内生火取暖导致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亡;2014年4月,该市至少12名小学生被老师强暴……这些悲剧一次次牵动社会的关注。

全国妇联最新发布的《我国农村留守儿童状况研究报告》推算,全国共有6102.55万农村留守儿童,而给予他们生命的是中国2.3亿左右的农民工。骨肉至亲,但农村与城市的距离却在阻隔他们的感情交流。

6月24日,公益组织“上学路上”以“陪伴”为主题,在北京召开《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发布会,并播放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异乡的父母》。导演在询问某服装加工厂9名农民工与子女的关系时,有3位打工者反映,自己和孩子之间的沟通存在问题。“打电话也就是几句话,我觉得她(女儿)现在是不太愿意跟我们交流。这种关系陷入了一个怪圈里面,其实你很想对她好,但是你不晓得怎么才能对她好。”这是工人张建华的困扰。和王萍一样,长期脱离孩子的生活圈,张建华和自己的女儿之间缺乏共同语言。

与“上学路上”合作的国家认证心理咨询师张慧认为,这些留守儿童父母在和孩子沟通时,多采用简单的问答、命令的方式,不能深层次地交流,更无法达到情感上的联系。

张慧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父母文化程度低。他们不知道和孩子聊天的重要性,在学习的问题上只会提要求,但孩子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他们不知道,也无力解决。二是缺乏意识。当孩子取得成绩时,他们从来不懂得肯定和表扬。另外,有一些父母自己童年也是留守儿童,他们没有受到关爱,所以也不懂得如何关爱下一代。

还有一部分打工者甚至和孩子没有情感交流。今年的《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在中国14个省份发放7060份有效问卷,结果显示,7.7%的孩子和父母一年都没见过,2.7%的孩子与父母一年都没联系。如果以全国妇联公布的留守儿童数量为基数,推及全国,这两种情况涉及的人数分别是469万和165万。

这些数字背后,显示着在中国不少留守儿童父母缺乏与孩子情感的沟通,甚至从未意识到与孩子陪伴和沟通的重要性。

白皮书总结,一年与父母都没有见过面的留守儿童,以及一年仅与父母联系1~2次的留守儿童,其自尊水平显著低于其他留守儿童。自尊水平越低,孩子对自我的评价越负面,会导致羞愧、后悔,并对优于自己的他人嫉妒、怨恨。留守儿童的愉悦程度明显低于父母均未外出的非留守儿童。一年中,与父母见面9次及以上,会使留守儿童保持良好的愉悦水平。

与调查结果相似的实际案例比比皆是。2015年6月,湖南衡阳12岁的女孩用掺杂了鼠药的可乐毒死了两姐妹。在人们眼中,她性格古怪,不爱说话,有典型的留守儿童特征。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杀死对方是她的内心世界里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上学路上”的故事

留守儿童群体最早出现于改革开放初期。国家调整农村人口流动政策后,大量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他们因户籍和经济条件的限制,将未成年子女留在家中。但因留守儿童相关案件和社会问题频发,这个群体开始得到关注。

2006年全国两会,全国政协委员、东北师范大学党委书记盛连喜递交了“全社会都要关注农村留守儿童健康成长”的提案,让“留守儿童”成为当年两会的热词。

2008年,“留守儿童”首次出现在中央一号文件中。

2011年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到,要妥善解决农村留守儿童、妇女、老人问题。

2016年2月14日,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下简称《意见》),为保护留守儿童提出具体的实施办法和责任追究机制。

5月14日,贵州贵阳市花溪区高坡苗族乡,留守云顶村的儿童们在大山中的石头上嬉戏玩耍。这些年走出大山,寻求出路的都是青壮年男女,云顶村里只留下老人和孩子守家。

除此之外,民间也出现很多帮助留守儿童的公益组织,在物质和心理方面都对农村留守儿童提供帮助。

全国妇联在《我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中提到,留守儿童问题涉及中国城乡二元化体制以及由此衍生的制度、法规、政策和社会心理问题,在短期内无法改变。因此,整个社会对这个问题的帮扶都放在关怀留守儿童身上。

但公益组织“上学路上”发起人刘新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过去做留守儿童帮扶,我们只把目光盯在孩子身上,这是一种失误。从去年白皮书发布之后,我们开辟了另外一条针对父母教育的产品线。做留守儿童帮扶的人都知道,虽然这只是一种认识上的变化,但代表着你有没有真正去了解帮扶对象的需求。”

2013年4月以来,“上学路上”借鉴国外心理学中的故事疗法,邀请名人和志愿者录制有心理暗示作用的儿童故事,灌制在MP3中送给留守儿童。但是在2015年6月第一期《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发布后,该团队发现,影响孩子心灵的7个因素中,排名第1位的是留守地域,这是客观事实,无法改变。排名第2位的就是与父母的联系质量,而这一点不仅是可改善,而且至关重要。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曾经是媒体人的刘新宇开始通过媒体圈的朋友寻找心理学者。最终和国家认证心理咨询师张慧组成心理学团队,在北京找到留守儿童父母的样本,与其一对一进行交流,收集他们对与孩子联系质量的看法、困扰和期望,并现场观察。团队从样本里提炼出普遍性的问题,寻找心理学上的理论依据和咨询技术,制定出口语化、简便化的解决方案,将其反馈到父母身上,教他们简单的方法,并当面验证。

月嫂王萍就是张慧团队选择的留守儿童父母样本之一。通过现场辅导,王萍这次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询问女儿萌萌的学习问题,而是关心她的生活方面。萌萌的回应更让王萍感到温暖,她第一次通过打电话关心妈妈,让她天热注意身体。在此之前,这样的关怀只是通过发短信表达过。

国务院下发的《意见》将“坚持家庭尽责”放在保障留守儿童基本原则的第一位。并提示外出务工人员,要与留守未成年子女常联系、多见面,及时了解、掌握他们的生活、学习和心理状况,给予更多亲情关爱。

解决留守儿童问题需要社会多方面的努力,但孩子心理问题的根源还在于父母。在当下的环境中,留守儿童父母能够在沟通和陪伴中多努力一步,孩子的心理问题就有可能会改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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