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胡氏，卷卷宗谱诉乡愁

·米 奥

梅溪胡氏，卷卷宗谱诉乡愁

·米 奥

著名作家冯骥才在一篇文章中回忆，失去家园的胡卜人曾经找到他，请他写块碑刻在石头上，沉在水里，永志纪念。冯骥才被村里百姓的乡情所感动，特地去了一趟胡卜。

胡卜村世世代代的居民从未想过，他们的村庄有一天会从地图上消失。

这个位于新昌县新林乡七星峰下、梅溪水边的村庄，已经存续逾千年，然而由于“浙东引水工程”钦寸水库的修建，胡卜的梅溪胡氏子孙分散搬迁各地。

拿什么挽留你，胡卜？修族谱、修建一座保存古村历史文化的露天博物馆……胡卜人为挽留故土，做了诸多感人的事。不久前，笔者见到一位胡卜长者——今年74岁的胡邦城，他带领梅溪胡氏宗人修续了宗谱，卷卷诉说着乡愁。

渐趋冷寂的村中景象The village looked more and more deserted as people began relocating and making room for a reservoir.

村庄不再，乡愁何处安放

胡卜是梅溪胡氏的发源地，也是旧时新昌乡的中心，新昌县历史最悠久、人文积淀最深厚的村庄。在胡卜村，胡氏人口占三分之二。据明《成化新昌县志》记载，胡氏一族是五代时的胡璟（887—965）功成身退后，隐居在新昌胡卜七星峰下而繁衍起来的。璟公性爱清旷，喜爱吟咏歌诗，传说他在溪边植梅十里，自号“梅溪”，悠然自足，后世即以“梅溪胡氏”称之。

从始祖胡璟到第三十九世孙的胡邦城，再到最年轻的第四十二世孙，梅溪胡氏的血脉一代代延续。“忠孝江南望族，理学天下名家”，这副镌刻在胡氏大宗祠门柱上的对联，是他们世世代代奉行的家风准则。胡氏耕读传家、崇尚理学，良臣孝子辈出，硕学鸿儒代不乏人。

1942年，胡邦城出生在胡卜。他十二三岁时离开家乡，到15公里外的县城上中学。也许是太早离乡，胡邦城比同龄人更早体会到乡愁的滋味。因为想家，读书时他每个周末都会回去；即便大学毕业在县城成家后，他也尽量抽时间回去陪父母。他曾用脚步丈量从胡卜到县城最省时的路线，也曾看到晨光中最美的胡卜风景。

说起胡卜，胡邦城记忆最深的是童年的夏日之夜。他惬意地躺在四合院天井里的木板床上乘凉，听父母闲聊农事和家常，偶尔也插一两句话。“那时候农村还没通电，躺在木板床上乘凉就很满足了。不像现在条件好了，每天开空调，但心境还嫌一点热。”胡邦城话语间，充满了对乡村生活的留恋。

20世纪90年代，新建水库的消息在当地传开，胡卜全村700多户、1500多人都不忍告别家园。胡邦城听到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能平静。因为他知道，一旦水库开始修建，终有一天，胡卜和附近几个村庄都会被淹没，那时，分散去往各地安家的胡氏家族，将永远没有回到梅溪的那一天。

然而社会的发展变迁，总是伴随着逝去与新生。也许因为懂得这个道理，胡卜的村民们抓住留在故土的最后时间，思索离开之前要做些什么，才能延续宗族的脉搏、留住不舍的乡愁。

宗族的世代繁衍、迁徙足迹、民俗文化等，都记载在宗谱之中。但如今，梅溪胡氏宗谱已随着岁月散失几尽，仅存的也只有两三残本。一旦胡氏迁出胡卜，再修续宗谱只会难上加难，重修宗谱成为族人的共同心愿。

手抚宗谱，胡邦城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Hu Bangcheng feels happy with the new edition of the clan pedigree

重修宗谱，寻回家园记忆

族之有谱，犹国之有史、邑之有志。

从宋代嘉熙庚子年（1240）到民国戊子年（1948），梅溪胡氏子孙完成过十二次宗谱的修续。1996年，胡邦城拿着残存的最后一版四册旧谱，踏上了寻访的漫长路途。

胡邦城为了找全这六册宗谱，十年间走访了新昌县内胡氏聚居的各个村庄，几乎挨家挨户询问，依旧杳无音信。一直到2007年，胡邦城在离胡卜村3公里的一户人家中找到了另外两册。旧谱找齐，新的修谱开始。

2007年底，胡邦城向胡氏宗亲发出《重修梅溪胡氏宗谱倡议书》，汇聚梅溪胡氏后代力量一起重修宗谱。胡邦城说，修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首先，要对之前的宗谱进行考证纠正，再更新1948年以后每一代世孙的信息，还需要记录宗族迁徙轨迹、重要人物、重大事件等信息。

从2008年起，编撰人员们在县内外走访宗亲、收集资料。每到一个村庄，只要说到梅溪，失去联系的宗亲们就开始畅叙同宗之情，好像从未离开过胡卜。这极大地激起修谱者们的血缘、亲情、乡谊等感情。

2011年，新《梅溪胡氏宗谱》终于完成。那年农历十一月廿三日，是始祖璟公诞辰1124周年纪念日，梅溪胡氏海内外裔孙及亲友万余人回到胡卜举行圆谱典礼，族人一齐告知始祖，血脉绵绵相传。

典礼上，族长将11卷本的宗谱递给各代子孙，象征着梅溪胡氏代代传衍，宗谱将代代修续。典礼过后，特意请来的浙江绍剧团连着三夜演出节目，整个胡卜村笼罩在欢乐团圆的氛围里。宗族历史，终于以纸质文字的形式得以传承。但若故土不再，不知这样的欢乐场景还能不能上演。

血脉相承，故土心间永存

2009年2月28日，钦寸水库工程正式动工。转眼间，水库建设到了最关键的2014年。

胡卜的梅溪胡氏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与即将离别的故土做一个庄重的告别？

这一年清明节，远近28个村里600多名梅溪胡氏宗亲，在始祖璟公墓前，举行了搬迁前最后一次祭祖典礼。绿树芳草丛中，众人整齐地排成一序列，队伍拉得很长，领队手举“梅溪胡氏宗亲诚祭始祖”长幅，走过胡卜村300米长的古街、飞黄牌坊、胡氏大宗祠，来到七星峰下的璟公墓地。

鼓乐阵阵。璟公墓前的案桌摆满了醇酒佳肴。众人心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一朝离故土，何日返梅溪？

这一年10月，随着水库截流合围，胡卜村移民正式开始。

梅溪胡氏子孙背上旧农具、带上老家具，恨不能搬走一切。离开了无比眷恋的故乡，他们陆续分散到各自安置地点，老旧东西可以留下些许念想，但是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这些东西再汇聚起来，建一座纪念性质的馆舍，用实物告诉后来的子孙，梅溪胡氏有过怎样的历史文化。

而为了保护古建筑文物，胡氏大宗祠、飞黄牌坊、新昌乡主庙则已由政府就近移址到大坪头村。

搬迁结束后，推土机开进胡卜，将村里的房子一间间推倒、铲平。这座曾经山环水抱的古村，如今已荒无人烟。不久的将来，梅溪水将会慢慢漫过原来的耕地良田、樟树桑园，直到整个村庄被淹没，沉入水底。从此，“胡卜村”这3个字，永远定格在了过往地图的文字标注里，而“梅溪胡氏”长留在卷卷宗谱中。

（本文照片由孙艺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