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追捕

张运雁

年8月14日，农历七月十五。这天是中元节，也称鬼节，是中国传统的祭祖节日。

因为是鬼节，人们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夜晚一般不出门。夜色中，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地向义地岗村驶去。汽车绕过义地岗村，引来几声犬吠，但没有引起村民的注意。越野车最后在义地岗古墓群附近的土路上停了下来。

前后两车的人下了车，他们一共有十多人。这伙人背着背包，头戴矿工灯，手拿洋镐、铁钎、铁锹、“洛阳铲”等工具，像鬼魅一般消失在一片漆黑的野地里。

不一会儿，田野里传来挖地声。这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引来村里的狗一阵阵狂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几位早起的村民发现田头出现了大量新土，想起昨夜的阵阵狗吠，赶紧向村里看护义地岗古墓群的村民报告。

村民得到消息后连忙前往巡查，发现一处古墓旁边有一个被树枝掩盖的探测井。他将这一情况汇报给随州市文体局，文体局立即派人到古墓群仔细查看，在探测井附近的地里发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坑，显然，中元节这天，沉睡在地下2400多年的古曾国先人，被盗墓贼以野蛮的方式侵扰了。

随州地下埋藏着无数宝藏，是个名副其实的地下博物馆。近年来，随着大量文物的出土，特别是通过媒体的报道，随州文物名扬天下。不可避免地，也吸引了全国各地盗墓贼和文物贩子的目光。

2010年9月15日，义地岗东周古墓群遭盗挖；2011年4月以来，义地岗古墓群多次发生盗挖案件，7月14日深夜，犯罪分子竟采用爆破方式盗墓，气焰十分嚣张……8月28日，随州中元节古墓盗掘案发生两周后，民警又接到群众报案，义地岗古墓群于8月27日夜间再次被盗掘。

随州市公安局刑警和文物专家到被盗掘的古墓现场勘查。现场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盗洞，周围有从古墓里挖出的五色土和从青铜器上脱落的铜锈。看来盗墓贼已打开古墓，盗走了数量巨大的青铜器。

这是什么人干的？他们究竟盗走了什么文物？会不会偷走了类似编钟这样的无价之宝呢？

随后，随州市公安局启动了“8·28”盗掘古墓葬案侦破工作。

有村民反映，27日下午，在村子外停了一辆小汽车。那是一辆黑色越野车，牌照上有一个“鲁”字，牌号当时没有在意。这条不起眼的线索引起了民警的注意。当天，民警当即封住路口，在全城展开针对可疑车辆的大清查。

傍晚，民警在随州水晶宫酒店附近发现了挂山东牌照的可疑车辆，车内有绳子、“洛阳铲”等盗墓工具。民警分析，盗墓贼可能就住在水晶宫酒店附近，经过排查，这伙人民工打扮，鞋子和衣服上还有一些新鲜的泥土。

傍晚6时许，曾都公安分局调集警力展开行动，在水晶宫酒店一举将盗掘古墓嫌疑人许海防、荣若巨等8人抓获，从其背包内发现了青铜器残片及两件古玉器。

初步审查后，这伙人交代了在随州盗掘古墓的事实，并供出还有4名随州本地人参与作案。随州警方之后在湖北襄阳、安陆展开行动，将参与盗墓的随州本地人李斌、李建新等4人抓获归案。

据盗墓贼交代，他们几次盗墓共挖出了20件青铜器，只知道28日挖出的文物中有青铜鼎。那只青铜鼎及其他文物出土后当天就被一个外号叫“小胖子”的山东人收购走了，双方以200万元成交。

盗墓贼交代的那只青铜鼎引起警方和文物部门的高度重视。鼎在中国古代是王权的象征。如果在古墓中发现了青铜鼎，就基本能判断这是一座贵族墓。但是，如今包括青铜鼎在内的20件文物都流向了“小胖子”那里，为了找到这批文物，必须先找到“小胖子”。

“小胖子”姓甚名谁、住在哪里，这伙盗墓贼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小胖子”是山东人，年龄在30岁到40岁之间。他们跟“小胖子”唯一的联系方式是一个手机号码，但现在手机已关机。经查，这是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8·28”盗墓案进入起诉环节，可是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小胖子”一直在逃，涉案文物一直未被追回。

盗墓是一个古老的犯罪职业，盗墓贼在一个锅里吃饭，被称作“一锅子”，“锅”里的核心人物是“掌眼”，“掌眼”一般掌握着几个“支锅”，控制着盗墓及文物倒卖团伙，是盗墓活动的幕后推手；“支锅”是每一次盗墓活动的负责人；“腿子”是盗墓活动中的技术人员，在盗墓过程中扮演着项目经理的角色，负责探寻墓地的具体位置、确定里面是否有文物等；最底层的是“下苦”，这些人大多从事坟墓的挖掘工作。

在“8·28”案件中，“小胖子”把全部文物拿走了，说明他对出土文物有优先收购的特权，似乎充当了“支锅”的角色。

专案组重点对抓获的12名“8·28”盗墓团伙成员的出行情况进行调查，发现这伙人近年来经常结伴而行，频繁往来于山东淄博、湖北随州、河南洛阳、山西太原等城市之间，几乎每次都有一个山东人和他们出行。专案组制作了一组此人的照片，交给李建新等人辨认，证实他就是“小胖子”。

经查，此人叫刘小龙，36岁，山东淄博人。民警前往山东淄博却扑了个空，当地人说刘小龙好久没有回家了，他似乎已得知随州案发的消息，躲了起来。

就在民警追踪“小胖子”的时候，突然接到义地岗村民的报警：村里来了一伙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民警快速赶到义地岗村。村民说几分钟前那伙人坐着一辆白色无牌照小汽车离开了。民警立即驾车追赶，在随州城区追上了那辆车，发现车内有3个人。出乎意料的是，那辆车在古玩交易市场一家店铺前停了几个小时，又返回义地岗村，进了一户村民家的院子里。

民警怕惊动这伙人，就以租房为名从侧面打听，得知这户人家的主人叫王强，是本村人。那辆白色无牌照小汽车也是他的。民警还了解到，几天前，有3个外地人住进了王强家里。为了不打草惊蛇，专案组决定对王强等人进行暗中观察。经查，3个外地人分别叫王宗新、张坚和彭江涛。

他们聚集在王强家究竟要干什么呢？在民警遇到这伙人的第5天夜里，这伙人拿着工具到王强家菜园子里挖土。隔着栅栏，距离较远，民警看不清他们在挖什么，猜测他们可能是在实施盗墓。

“我们要不要采取行动？”负责现场观察的民警向专案组领导请示。“如果现在去抓，他们可以说是挖鱼池子什么的。继续观察，不要急于行动，也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暴露。”专案组领导指示。

这伙人挖了一夜，到天亮时才收工，之后回到王强家休息。民警分析他们第二天没有离开，可能是盗墓还未得逞，于是加强监视。

直到第18天，他们终于有了动静。这天上午，王强开着那辆白色无牌照小汽车出门，在收费站附近停下来，好像是与什么人见面。

“大家注意观察，如果跟他接头的是‘小胖子，就马上采取行动。”专案组民警制订了预案。

一会儿，一辆河南牌照的黑色轿车驶了过来，驾车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但他不是“小胖子”。王强把两个纸箱交给了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看都没看就将纸箱放进了黑色轿车的后备厢。之后，两辆车一个回随州，一个去了洛阳。

民警分析，他们可能是在交易。为了查清文物的去向，专案组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当即兵分两路，继续对两辆车进行跟踪。

跟踪王强的民警发现，王强返回市区后，到商场买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金链子。张坚、王宗新等人也发生了较大变化，那就是出入高档消费场所的次数多了。这些情况说明他们盗掘的文物已经出手。跟踪黑色轿车的民警一路跟到河南洛阳，经查，黑色轿车车主叫马守峰，53岁，河南许昌人。

2012年6月9日，马守峰驾车带着纸箱子来到了洛阳西工区老文物市场街，最后进入一栋楼房五楼的一户住宅。民警调查得知，租住这套房子的是一名武汉人，叫张建中，人称“武汉张哥”。

民警对这户住宅进行暗中监视，发现进出这里的人很多，几乎每天都有人拎着纸箱子进来，好像是一个地下文物交易中心。此外，民警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追踪了将近一年的“8·28”文物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小胖子”刘小龙也在这里出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山东的“小胖子”、湖北的李斌、李建新等人组成的盗墓团伙和许昌的马守峰，湖北的王强、张坚、王宗新等人组成的盗墓团伙，两个团伙在洛阳的“武汉张哥”那里会合了。专案组民警意识到“武汉张哥”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他的“地盘”和“能量”比 “小胖子”和马守峰还要大。

民警调查得知，张建中，47岁，武汉市人，从武汉某仪表厂下岗后，无正式职业，查看其银行账户，却经常有几十万、上百万的款项进出。

种种迹象表明，张建中是一个重要人物。民警对张建中的租住地进行了几个月的蹲守，发现张建中与各地盗墓者、文物贩子交往密切，在他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地下文物黑市。在盗墓、倒卖文物的行当里，他显然处于“掌眼”位置。

整整一年过去了，专案组民警先后20余次赶赴北京、浙江、湖北、河南等地调查取证，经过近一年艰苦的工作，基本上摸清了以张建中、刘小龙、王勇为首的三个既相对独立又紧密联系的犯罪团伙的情况，查清了20多名团伙成员的身份。他们长期在湖北随州、河南洛阳、山东枣庄等地盗掘古墓、倒卖国家珍贵文物。

2012年8月29日晚，随州市公安局主要领导决定采取收网行动。8月30日，随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朱传银带领几名刑警奔赴河南洛阳，实施对张建中及其同伙的抓捕工作。

9月3日，朱传银等人早早地来到张建中租住房附近的伏击地点。上午8时许，张建中在租房内没有动，马守峰、刘小龙等几名犯罪嫌疑人陆续赶到其租房内。

抓捕行动的时机已经成熟，所有民警都在等待朱传银一声令下，但是，朱传银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原来，他发现张建中的司机还没露面。那个司机是张建中的心腹，一天24小时跟着他，专门为张建中开车、转款、送文物，对张建中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让他跑了，对本案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朱传银和同事们分析，那个司机应该来却没有来，可能是有其他事情耽误了。因此他们决定再等等。

9点30分，张建中的司机开着车出现在楼下，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戴上了手铐。随即，民警们冲进张建中的房间，将张建中等7名犯罪嫌疑人抓获。

张建中租住的房间简直就是一个文物仓库，到处放的是青铜器、陶器，办案民警共查获148件文物，其中有部分文物是从随州义地岗古墓中盗取的。张建中交代，多数文物是从刘小龙手中购得的。

随后，随州警方在武昌南湖花园将张建中的妻子抓获，在其家中搜出大量文物。专案组在襄阳、随州的行动中，将王勇、张坚、王宗新等犯罪嫌疑人抓获。在河南许昌，警方将犯罪嫌疑人马守峰抓获，从其家中搜出大量文物。

抓获张建中，标志着一条潜伏多年的“文物大鳄”终于落网。张建中出生在河南省伊川县烟涧村，那里是中国著名的“青铜器之村”，近几年来因为出产高仿青铜器而闻名中国甚至世界。张建中下岗后，先是从烟涧村订购一些仿制的青铜器到古玩市场倒卖，渐渐开始从事真青铜器的倒卖。他天资聪慧，又好学，慢慢就成了圈子里远近闻名的“专家”，许多人找他鉴定文物。同时，张建中也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收藏文物的爱好者、倒卖文物的商人，当然也有盗墓团伙的成员。这使他逐渐成为文物犯罪活动的组织者。

为了将“生意”做大，张建中专门物色了一批眼线，相当于盗墓行当的“支锅”。这些“支锅”长期住在出土文物较多的洛阳、随州等地，随时将各地的盗墓信息报告给他，由他决定对何种文物进行收购。同时，由他联系买家将文物倒卖出去。几年下来，张建中已成为闻名全国的地下文物黑市大佬级人物，操控着河南、湖北等9省20个地市的地下文物交易。

2012年10月，国家文物局派前国家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朱凤瀚等专家来到随州，对“8·28”专案涉案文物进行复核和鉴定。经专家组鉴定，其中共有国家一级文物8件、二级文物36件、三级文物104件。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第8号文物——那是一只青铜鼎，刻有“曾侯宝”字样的铭文。经鉴定，该青铜鼎时代属春秋早期，出土此鼎的墓主人为曾侯宝。

40年前，同样是湖北随州出土的曾侯乙编钟天下闻名。2011年，随州叶家山又发掘出了曾侯谏墓。曾侯宝是曾侯谏的后人，又是曾侯乙的先人，文献中对此有明确记载，但一直没有相关物证。这次发现刻有“曾侯宝”铭文的鼎，正好填补了这个时期的研究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