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涉水深+陈锋

李保莱进城十六七年，一直在建筑工地上当工人。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抽烟。尤其近段时间，他心情郁闷，抽得更凶了。

8月初的晚上，工棚里闷热难耐，李保莱一边抽烟一边在工地附近散步透气。这片区域建了不少新楼盘，李保莱就在其中一个工程二期的建筑队里干活儿，工地外一条L形小巷连接着一期楼盘，那里已经有不少业主入住了。

李保莱沿着墙根溜达，突然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的奇怪声音。“快点，把钱包拿出来，还有手机。”等李保莱辨别出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时，他刚好转过了巷内直角，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逼到了墙角，手里还拿着什么工具。李保莱愣了片刻，立即明白他遇到打劫的了。

“大哥，快救救我。”女人看到了烟蒂一明一灭，明白有人来了，马上呼救。

李保莱没有多想，立刻冲了上去，仗着一身力气一把揪住了劫匪的一只胳膊。劫匪周旋之间掏出刀子猛地乱刺，李保莱身中数刀，忍着剧痛死死钳着劫匪，昏厥前，他恍惚看到由远到近的两束大灯……

等李保莱醒来时已是隔天。在病床前守着的工友老谢告诉李保莱，就在他与劫匪殊死搏斗时，恰好一辆送客的出租车开进巷子里，司机看到眼前的情形马上报警了。现在，警方已经抓住了劫匪，可是那位被李保莱救下的女人却不见了。当时天色太暗，出租司机与乘客都只记得那个女人的大概轮廓。一位记者将情况写成简讯发到报纸上，呼吁那名被救者现身。

“你明明是为了救她受伤的，她却不见人影，这算什么事啊！”工友老谢为李保莱抱不平。“唉，也许被吓坏了吧！再说，是我自己冲上去的，怪不得别人。”李保莱安慰着老谢。实际上，李保莱更在意自己的伤什么时候好。他肩膀与大腿各挨了一刀，都是影响活动的地方。工地上可不会养闲人，他担心会丢掉工作，家里的老人与小孩还得靠他养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被救的当事人仍然是个谜，李保莱躺在病床上度日如年。忽然，护士笑着前来通告：“好消息，你们要找的人来了。”在她的身后，一个女人笑盈盈地出现在了李保莱面前。

被救者叫林巧兰，今年30岁。据她说，当天晚上她去老乡家玩，回去时为了赶地铁贪近路走进巷子，谁知却被坏人跟踪抢劫，幸亏李保莱出手相救。之所以没有及时出现，第一是自己当时被吓怕了，回去发了烧两天前才好，二是她找错了医院，耽误了过来的时间。

“你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林巧兰在病床前拉着李保莱的手承诺道。她不仅替李保莱支付了拖欠的住院费，还给他买来了营养品，几乎隔天就上病房来看望一次，老谢不禁感叹，这是一个有良心的女人。

可是李保莱的心里并不舒坦，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儿。李保莱老觉得她和自己夜里救下的女人不太一样。他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老谢，立即遭到老谢的反驳：“大晚上的，你能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吗？”确实，上来就和歹徒搏斗的李保莱根本没时间仔细观察。

“当时她被甩到了地上，我只是看到了一个侧脸。”李保莱摇头叹息说，“不过，从背影看，那个女人应该更胖一点吧。”

“你还乱想啥？”老谢左右看看没人，接着说，“人家三天两头来看你，又给你交医药费，又照顾你吃喝，这不是报恩这是啥？快点把伤养好了才是正理。”

老谢的一番话让李保莱没词了，确实，她若不是被救者，又何必做这一切呢！这么想想，李保莱心里比之前踏实多了。

住院一段时间，伤口恢复得有点慢，但是李保莱坚持出院。他不愿意这么拖累林巧兰，尽管她是心甘情愿的。医生嘱咐他不能干重活儿，否则伤口再裂开就麻烦了。看来工地他是回不去了。

“李哥，不如你去我那里干吧！”林巧兰看出了李保莱的窘境。她与老公经营着饭庄，生意兴隆便又开了一家火锅店，眼下店里正缺干杂活儿的伙计。

也就是在店里，李保莱第一次见到林巧兰的老公韩伍。之前林巧兰总说老公忙，抽不开身来看望李保莱。现在，在店里干了几天，他才知道韩伍在店里呆的时间并不长，经常上午来了中午就走了。

“老板又去分店了。”店里服务员们交头接耳地说。

韩伍对李保莱也不温不火的。李保莱心里明白，店里本来就有干杂活儿的，根本不缺他这一个，林巧兰是有意地照顾他。

“韩老板，你看，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能回到工地上了。”李保莱表示，他不会为了这份“人情”吃他们一辈子的。

“你是巧兰介绍来的，不用客气，快到十一长假了，你该歇就歇。”韩伍说。

长假里，林巧兰回了娘家，晚上不回来。打烊后，李保莱忙完活儿就在后厨院外抽烟，大概消磨了半个小时，刚要进屋却发现有光亮一闪一闪的。有了上次抢劫的前车之鉴，李保莱没有贸然进屋，隔着后窗向里看。只见韩伍鬼鬼祟祟地翻找着东西，他打开了后厨的很多柜门，甚至连装原材料的箱子也打开了。过了好一会儿，韩伍才离开。李保莱不解，明明是韩伍自己的店，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吗？

长假最后一天，李保莱约工友老谢见面。“你在林老板那里干了啥？”一落座，老谢就忍不住揶揄李保莱。李保莱一愣，他能干啥啊？老谢告诉他，前几天韩伍来过工地，向工友们打听出事当晚李保莱的事情。有人开玩笑，被救者以身相许，激怒人家老公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李保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妻子病死几年了，自己可是老实本分的人。

回去时，正碰上韩伍在店里，这几天林巧兰不在，他呆的时间却比往常长，看到李保莱经过时，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李保莱揣测，会不会韩伍也发现了那个秘密——林巧兰根本不是被他救下的人，觉得他另有目的？

发现林巧兰不是事发当晚的女人，李保莱是从口音中辨别出的。事发那晚，被抢劫的女人曾向他大声喊叫，声音尖细且口音重。而林巧兰有副女中音，关键是她的方言音很轻，这可能跟她在大城市住了多年有关。

李保莱没有揭穿林巧兰，是想搞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曾经看到林巧兰忐忑不安地查看韩伍的手机，失魂落魄地躲在卫生间里哭泣，甚至扫地时他赫然发现了货架后面私藏的一瓶硫酸。

利用休息日，李保莱来到了韩伍的分店，正好撞见老板韩伍从店里走出来，怀里还拥着另一个年轻的女人。看来，韩伍有外遇，可他为什么调查李保莱？等到月底，林巧兰拿出硫酸外出时，李保莱拦住了她：“大妹子，虽然我没救过你，可是你不能干傻事啊！”

意识到李保莱觉察到了，林巧兰也不再隐瞒：“不，大哥，你确实救了我。”

几年前，林巧兰是一名服务员，被老板韩伍强占后怀孕，不得不嫁给了他。孩子生下来，韩伍有了家族继承权，卖掉了祖上的宅院，开了一家火锅店。林巧兰那时才明白，韩伍让她生下孩子是有目的的。自那以后，他对母子俩非常冷漠。两年后，韩伍又看上了火锅店的服务员小娟。林巧兰一直隐忍着，直到两年前孩子生病夭折了，她铁定了心要离婚。谁知，韩伍不愿意分割财产离婚，就拿出不知何时为她拍摄的床上照片威胁她，若是离婚就让她名誉扫地。林巧兰也考虑过报警，可她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她和韩伍名义上是夫妻，韩伍嚣张地表示，这一切均是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发生的。

两人分居后，他把照片备份在一个U盘里，藏在新家里的保险箱中。林巧兰趁韩伍去外省进货的那天，用平时配的钥匙去了他的新家中，将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她回来打开一看，发现U盘里一份是她的照片，另一份是韩伍现女友小娟的。韩伍知道东西不见后，第一怀疑对象就是林巧兰。林巧兰让老乡替自己作证，仍没有打消韩伍的怀疑。她无意中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就坚称自己赶夜路时遇到了危险，而李保莱就是她的“证人”。

“韩伍调查过你。怀疑你和我是串通好的，对不起，李哥，是我连累了你。”林巧兰抱歉地说。

“你现在要干啥？”

“现在他主要怀疑的就是小娟了。”林巧兰解释道，“我只想离婚，不想害人。我担心他对小娟不利啊！”

两人正聊着，店内一名伙计跑进来说：“分店出事了。”原来，有人举报韩伍的火锅店底料有罂粟成分，店被工商局查处了。

韩伍接受处罚时，小娟立即收拾行李离开了。没有火锅店的牵绊，林巧兰也终于顺利离了婚，打算与老乡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谢谢你，不然我的伤也好不了。”李保莱诚恳地为她送行。

其实，事发那日，李保莱有心事。他的女儿刚考上了大学，暑假后就要报到，然而学费始终没有着落。那夜，他一边抽烟一边走，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在巷子里抢劫一个人，能得到多少钱？

后来，学校为女儿等贫困生开通了绿色通道，学费危机得到缓解。现在，他很庆幸当初没有迈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