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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的地震

2016-10-26姚家明

延安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香香杨家儿子

姚家明

1

一九七六年七月的一天,贾香香和冯焉儿喜结良缘。

尽管冯蔫儿是个外来户,但村子里不少人都情愿去送礼。那时农村生活条件差,遇到哪家过红白喜事,都去蹭吃蹭喝找热闹。冯蔫儿三十多了才找下媳妇,脾气好;新娘子贾香香又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很适宜闹房,杨湾十几个后生便在酒席刚刚撤下的时候,相约着闹洞房去了。

闹洞房的节目五花八门,有开火车——就是让新婚夫妇二人,一人当火车头,一人当火车尾,当火车头的把双手从前裆伸到后面。当火车尾的则趴到火车头上,双手捉住火车头的双手。两人的手紧紧捉住之后,火车头要带着火车尾往前走,嘴里一边要嘟嘟嘟嘀嘀嘀地叫着。这时两人的手全在“火车头”的裆里,闹房的就要问“火车尾”:你的手够着什么东西没有?有问必答。要是答不上来,那么火车就一直开下去;要是答得不在点子上,也不行,不仅要继续把火车开下去,而且还要继续回答问题,直到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为至。

还有掏雀蛋——就是新郎一手拿着红鸡蛋放在新娘的一只袖筒里,另一只手要通过新娘的胸部把那只鸡蛋摸到手。新郎的手通过新娘的前胸,必然要摸到新娘的奶子。

闹房的就问新郞:“蔫儿,你的手摸到啥了?”

冯蔫儿此前从未接触过女人的身体,脸已臊得通红,低下头说:“摸着鸡蛋了。”

闹房的人对这种回答很不满意,在后面使劲打了冯蔫儿一巴掌,问:“除了摸到鸡蛋,你还摸到啥了?”

冯蔫儿不答。

闹房的人不依,紧问:“老蔫儿,说不说?不说你得继续摸。说,你到底还摸着啥了?”

冯蔫儿只好说:“摸着肉了。”

人们哄堂大笑。

领头闹房的人接着问:“摸着啥样的肉了?圆的还是方的?”

冯蔫儿只好照实说:“圆的。”

接着有人问:“是硬的还是软的?”

这个问题不好答,若回答是硬的,那么提问者则要继续问下去,硬得像什么?有多硬?若回答是软的,那就是把你自己骂了,说明新娘子的奶子以前让人摸了。冯老蔫儿多少知道一些这方面的常识,只好什么也不答。闹房的则不停地问着,非要回答不可。

这时贾香香便教冯蔫儿:“你只管说,不软不硬。”

冯蔫儿便说:“不软不硬。”

这时人们已经笑成一团了,这个节目才算结束。

闹洞房的节目除了有开火车、摸雀蛋,还有叼飞机、吃柿饼,另外还有猜谜语等等。

闹房不仅是一种风俗,而且是一种性启蒙,节目丰富多彩,五花八门,不仅让新郎新娘相互协作,身体亲密接触,而且那些大胆的话语多是对新婚夫妇的挑逗,让新郎新娘还未同床时便接受一种启发和引导。

这天晚上,来闹房的人精神焕发,新郎新娘虽极力配合,却是错误百出,笑话不断,人们整整闹了大半夜才休歇。

当人们都走出洞房时,冯蔫儿虽然心里感到很羞愧,但他也很激动。由于闹洞房时间太长,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很快把憋住的一长泡尿尿了,然后迅速拴了大门小门,急猴猴地把新娘子往床上扯。新娘子羞红着脸,问道:“你急着扯我干啥吗?”冯蔫儿说:“你说干啥?你晓得的。”

贾香香两腮绯红,冯蔫儿一扯,她就顺水推舟地随着冯蔫儿往帐子床跟前走去。红红的蜡烛还在亮着,冯蔫儿也顾不得吹,两人一滚到床上,都自动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搂在一起了。可是当冯蔫儿笨手笨脚胆胆怯怯地刚进入贾香香的身体时,外面突然传来咚咚的巨大敲门声,并且还伴有不少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声,房子和床在混乱中仿佛被抬了起来。

冯蔫儿本身胆小,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一下子把他吓得魂飞魄散,顿时瘫软在贾香香的身上……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

贾香香看到冯蔫儿吓瘫了,连忙把他从身上推下去,说:“你还不赶快起来,看看外面咋了。”

冯蔫儿和贾香香惊慌失措地把衣服穿好,拉开门出来看时,不少人都在争相往出跑,有的穿着衣服,有的穿着裤头光着膀子。生产队队长杨大毛吆喝着几个社员,一面敲着锣鼓响器,一面大声喊叫:“地震了,赶快起来躲地震喽——”

冯蔫儿和贾香香这才知道要地震,心里不由得十分恐慌起来。尤其冯蔫儿,从新婚之夜兴奋的浪尖上一下子跌落到深谷,经过这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是七月天,他竟冷得发抖。想回家又不敢回去,只好抱着双臂蹲下了身子。见别人都纷纷往开阔地带奔跑,贾香香便扯着冯蔫儿说:“还不快跑,一会房子塌了,你躲都来不急。”冯蔫儿双腿稀软,在新娘子贾香香的拉扯下,两人连滚带爬地随着其他村民一起,跑到了村子前面的开阔地上。

第二天人们才知道,就在两天前的零晨三点多,中国北部的唐山市发生了特大地震,30多万人在地震中丧生,整个唐山成了一片废墟。这个消息是生产队队长杨大毛在大队部开会时传达的。昨天夜里,他睡到半夜时分,恍惚中感到地震来了,便一骨碌爬起来,一面把老婆孩子往起扯,转移到安全地方,一面把周围邻居喊起来,躲地震;这还不够,他还吩咐几个社员挨家挨户地把人往起叫。为了快速把人们从睡梦中叫起来,几个社员敲起了盆子和锣鼓响器。人们虽然虚惊一场,但是都很感激队长杨大毛,要是地震真来了呢?

此后,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接二连三地传来了,紧接着,家家户户还接到上面广播通知:近期全国多数地区还可能发生地震,因此各地要积极做好防震准备,尽量少在房子里待,夜间睡觉务必睡在露天地里,以减少人员伤亡。

山区野猪多,过去玉米快成熟的时候,为了看野猪,人们常在田地边上搭上草篷,人晚上就睡在里面,一听玉米地里有动静,就拿起猎枪开一枪,把野猪吓跑。受此启发,杨湾各家各户便在村子附近的山梁上搭上茅草蓬子,夜里全家搬进去住,防止地震突然袭来。

因为唐山地震死的人特别多,大家都对地震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心理。当时谣言很多,有人说,地震一来,地动山摇,大雨倾盆,侥幸生存下来的机会很小。有人说,地震来了,山崩地裂,江河横流,躲都无处躲。在种种谣言的传播下,杨湾人战战兢兢,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样。

冯蔫儿像所有人家一样,用茅草和树棍在山庄西侧的坡梁上盖起了一个防震篷。住进防震篷的第一天晚上,一上床,贾香香就暗示冯焉儿把新婚之夜未完成的事进行到底。胡焉儿不敢违命,急忙备战。结果忙碌了半天却白忙火。

贾香香不耐烦地质问焉儿:“你咋了?”

冯蔫儿羞愧地说:“坏了坏了,起不来了。”并把贾香香的手拉扯到上面,按了按,说:“你摸摸看。”贾香香也不怕羞了,就用手拨弄起来。但是忙了半天,那个东西始终像条死蛇一样软不拉塌的。

冯蔫儿万万没有想到,新婚之夜的那次惊吓,一下子把男人那方面的本事给吓没了。

此后多少个夜里,身边躺着光滑饱满的新媳妇,冯老蔫儿始终有心无力,心里明明渴望得不行,可他那个东西始终不给人争气。冯蔫儿心里很焦急,就用手搓,用热水敷,都不行。妻子贾香香心里更是焦急万分,为了让冯蔫儿挺起来,她也不顾廉耻地百般挑逗。可是,各种办法都想遍了,那个东西仍然一点也硬不起来。

丧失了男人那方面的本事,冯蔫儿非常悲哀,但是这种悲哀很快被那危言耸听的地震传言所覆盖,每天晚饭一吃,他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叫上贾香香一起,赶快到山上的茅草篷去躲避,防止地震突然袭来。

杨湾人战战兢兢地挨过了将近大半年之久,传言中所说的地震发生日期都已经过了,可是骇人的地震并没有发生。一些胆子大的人便隔三差五地回家里住。胆子小的人仍然天天晚上住在山上的茅草蓬里。

冯蔫儿命贱,却贪生怕死。每当贾香香说没事要在家里住时,他都死活不让,他吓唬妻子:“不能在家里住,万一地震来了,轰隆一声,房子倒了,人塌死了还不知是咋回事。”

贾香香拗不过冯蔫儿,只好坚持每天晚上饭一吃,提着马灯就到山上的茅草篷里歇宿。

附近的的不少村庄也和杨湾村一样,为了防震,都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搭起了茅草蓬。那一年狼特别多,外村竟传来一些可怕的消息,说:狼趁大人夜里睡着了,竟然悄悄地把茅草篷掏一个洞,钻进去把小孩子叼走了。大人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孩子丢了,便呼天抢地,四下寻找。结果却在附近的山沟沟里发现了孩子穿的马兜和几根嚼剩的小骨头。说:有的人晚上睡着了,被狼咬掉了双脚。这些消息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夜里大人便把小孩子搂得紧紧的,一有动静,大人立马醒了,先摸摸身边的孩子还在不在,然后拧开手电,看看是不是有狼在茅草篷上打了洞子。

贾香香十分怕狼,她担心狼趁她睡着了,从外面打洞钻进来,咬了她的双脚。所以每次她都让丈夫冯蔫儿睡在挨茅草的那一边,挡着她。就是那样,她仍然害怕,夜里茅草蓬里一有动静,她便赶快拍打丈夫把灯点着,起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结果经常看到老鼠钻进来找东西吃。

2

地震造成的紧张空气稍一松懈,贾香香便想办法找医生医治丈夫冯蔫儿的病,那个病治不好,她就没法怀上娃。原以为这是个小病,谁知找了不少医生,也用了不少偏方,焉儿的病就是不见起色。因而结婚好长时间了,她还没有怀上。贾香香很着急,在农村,女人怀不上孩子,往往被人笑话,说你没本事,让你早晚抬不起头来。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冯蔫儿被吓怂了,连硬都硬不起来,她怀什么孕?她真想不到,这一年的地震竟给她家带来了这么大的损失。

一天晚上,冯蔫儿到山那边一家亲戚去送礼没赶回来。贾香香十分害怕,想在家里住,又隐隐怕发生地震,最终还是去了防震篷。夜深了,风吹着茅草篷上的苞谷秆,发出哗哗地声响。她以为是狼来了,浑身抖筛子一样抖起来。她只好把马灯亮着,不敢睡。越是害怕,到了夜深,附近的山上果真传来了狼那拖着长长声腔的叫声,那声音像妇人哭丧,阴森森的,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贾香香偎在床上正抖作一团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她喜出望外,以为丈夫走亲戚赶回来了,裤子都没穿,连忙披着衣服就起来打开柴门。门一开,一个人钻了进来。谁知来人却不是冯蔫儿,而是村里的青年杨家星。

杨家星一钻进茅草篷,就看到光着下身的贾香香,他笑了一下,说:“贾嫂子长得真白。”伸手就在贾香香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贾香香说:“你再坏!还不赶快出去,小心蔫儿回来揍你。”

杨家星厚着脸皮说:“放心,他晚上回不来了,我陪你睡一个晚上。”边说边往贾香香身上蹭。杨家星还没有结婚,人的模样也不错。白日一起在生产队做活时,杨家星曾经几次和她开玩笑,一次还上树给她摘了一个红柿子。贾香香对他印象还不错。但是贾香香不想这么做,她躲过杨家星,一把抓起床上的裤子,挡在身子面前,一面催杨家星赶快出去。

可是杨家星根本不听她的,他先把门从里面顶好,然后吹灭了床头的马灯,接着就紧紧抱住了贾香香。结婚以来,贾香香还没有享受过男人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快乐。所以对杨家星的这种冒犯行为,贾香香并没有做出很大的反抗。她只是略微挣扎了几下,就让杨家星得手了。

杨家星此时二十刚出头,正身强力壮。一旦得手,他便不知休歇地在贾香香身上撒欢。直到天亮鸡叫三遍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天晚上,贾香香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来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杨家星好像把她整个人举到了半空中,让她感受到了飘飘欲仙、亦生亦死的滋味。杨家星走后好久了,她还陶醉地回味着他们一起快活的每一个细节。她不禁偷偷乐了。

有了第一次,接着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杨家星不是趁做活歇工的时候,两人在山坡的树林中做事儿,就是趁冯蔫儿外出的时候,两人睡在一起。杨家星的功夫真是好,每次都让贾香香快乐得要死要活。

冯蔫儿老实,尽管自家老婆和杨家星经常在一起野合,他竟然丝毫不知。这两人乐得逍遥自在。

不久,贾香香就发现她怀孕了。十个月后,她竟然顺利生下一个儿子。贾香香便哄骗冯蔫儿:这是他的种。

冯蔫儿天天晚上和媳妇睡在一起,记忆中曾经也有过几次说不清到底成功不成功的房事,他便信了媳妇的话,以为这真是他的种呢。只有贾香香心里明白,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是杨家星的种。

3

自从贾香香生了儿子,冯蔫儿越发把她当成宝贝疙瘩看待,只让她在家做家务、照看儿子,其他任何庄稼活,都不让她插手。

贾香香乐得清闲自在,整天抱着儿子在村子里转悠,饿了,就回去做好吃的;困了,便回去睡觉。因而养得白白胖胖,竟比做姑娘时还好看。

自从和贾香香有了儿子,杨家星越来越爱这个女人了。他每天都骨碌着眼睛瞄着这个女人的行踪,一有机会,他便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偷情。

贾香香很感激杨家星,只要机会来了,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没人发现,她都会满足着杨家星。

孩子小,放在家里不放心,贾香香早晚就把孩子抱在身边,她与杨家星偷情的时候,就让儿子在旁边玩耍。

儿子人小不懂事,看到两个大人光身子搂在一起疯狂打滚,便睁着好奇的眼睛,乐得小嘴张着笑。贾香香十分羞愧,但她忍不住杨家星带给她的那种钻心入肺的快乐,便张开嘴喊叫起来。贾香香一叫唤,儿子以为娘挨了打,便大哭。儿子一哭,贾香香便马上不叫唤了,让杨家星赶快停下,她起来哄儿子,儿子哄得不哭了,她才让杨家星继续。

儿子长到了一岁多,快两岁的时候,贾香香又怀上了。杨湾人感到很纳闷儿,这个贾香香也真是怪了,结婚初急忙怀不上,过了两年竟接二连三地怀上了,是冯蔫儿真正有本事了,还是她喝药真正见了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杨家星与贾香香偷情的事做得很巧妙,但由于他们约会的次数太多,无意中还是让人发现了;况且,随着那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的眉眼、脸庞和嘴巴,无不酷似杨家星小时候的模样。这样,即使贾香香和杨家星极力想把事情捂住,也捂不住了。孩子的相貌在那儿放着呢。

贾香香第二次怀孕,仍然生的是个儿子,而且长相更加酷似杨家星。这下村子里人对他们的闲言碎语更多了,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杨家星的家里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杨家星的父亲杨祖庆性情十分暴躁。一天下午,他把家星叫到跟前,二话不说,先打了儿子几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命令他跪下。

杨家星被父亲的几个大耳刮子打蒙了,当父亲又命令他跪下时,他便犟着不跪,直问父亲:“你为啥打人?我犯啥王法了?”

杨祖庆指着儿子的鼻子,生气地骂道:“畜牲!你干的好事,你以为你有能耐,把别人的女人肚子弄大了有本事是不是?告诉你,你这是白费力气,人家女人生的孩子姓冯,不会姓杨。”

听到这话,如晴天一声霹雳,杨家星的脑子里嗡地一响,顿时呆了。他想不到他与贾香香的事情竟然让父亲知道了,这让他感到特别地无地自容,便乖乖地跪下了。

杨祖庆接着骂道:“狗杂种,你知道不知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这样做,让我们的脸以后往哪儿放?以后还有哪个女子肯嫁给你?你个畜牲。你只图一时快活,不知道损失有多大,你这是在害自己。”

“……我错了,以后再不去找她了。”

“你说话可得算数,以后绝不能再去找那个姓贾的女人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收心了。我已经给你瞅下一门亲事,过几天就让人家姑娘来看门。要是满意,就把事情定了,把心收回来,好好成家立业;要是不满意,我再给你找。”

当母亲的已听到这父子俩的谈话了,这时她也走进来苦口婆心地说:“儿呀,娘求你以后不要再去找那个浪女人了。听你爸的话,做一个正派人,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我们还指望着你延续香火呢,可不要种了别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说完竟抹着泪哭了。

“记下了,妈。”杨家星低下头,诚恳地说。

4

大概过了半月时间,一位四十多的乡下麻脸女人领着一个长辫子姑娘到杨家星家里看家来了。那姑娘很害羞内向,从她来杨家星家,到最后离开,她始终用手指不停地绞着辫梢没正眼看人一次,领她的那个妇女问她什么话,她也总是倾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应了一个字:“嗯”。然后就就不吭声了。

杨家星已经历过男女之事,因而比较大胆,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来看家的,当地人也叫相亲——就是做姑娘的被人领着,先看一看男方的家势如何,被介绍的“那个人”长相如何,顺便也把自己的模样让男方相一相。要是双方都满意了,这门亲事也就初步定了。

杨家星就利用吃饭时间,好好地把这个陌生姑娘端祥了一遍。只见这女子生得黑红脸膛,浓眉大眼,胸部饱满;尤其是她那两根粗辫子,使她显得格外好看。他当时就拿这个姑娘与贾香香作了比较,觉得这姑娘肯定要比贾香香强多了,于是心里就一下子对眼前这个姑娘产生了倾斜,心里想,能与这个女子过一辈子,也知足了。但他不知道女方是否看得上他。

那姑娘走后第三天,传来话说,她答应这门亲事。

杨家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十分高兴,便在父母的张罗下,紧张地筹备婚事,计划在这年的腊月初八,他就和那个叫方春莲的女子成婚。

自从与杨家星生了两个儿子之后,贾香香便已经在心灵深处把杨家星认定是自己的“男人”了。她知道,冯蔫儿只是个名誉上的丈夫,是个摆设,窝囊废。她和他在一起,毫无乐趣可言;只有和杨家星在一起,她才真正体会到作女人的快乐和幸福。贾香香不止一次地想,她要是能与杨家星保持一辈子这样的关系该多好。别人说不说她不管,偷着来还是明里来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两人的真感情。她已经为杨家星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应该永远保持那种亲密关系,好好把两个儿子培养成人,将来娶妻生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杨家星竟然背着她快成亲了。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贾香香以为根本不可能。杨家星还在她跟前发过誓,要永远和她好,永不变心呢,他咋会这么快就食言了?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才怕了,悄悄一打听,果不其然,杨家星说的是方家湾方有鱼的女子方春莲。贾香香顿时气坏了,就想找到杨家星问一问,他和方春莲结了婚,他和她关系怎么处?

为此,她在田间地头,还有杨家星家四周等了无数次。

可是,杨家星一次机会也没给她。

杨家星新婚的这天晚上,杨湾很多人都闹洞房去了。杨家是村子里的大户,杨家星父母在村里人缘比较好,很多人都愿意去凑这个热闹。

杨家星结婚,贾香香让丈夫冯蔫儿也去搭了份子。可是晚上杨家星家拉席请客的时候,冯蔫儿却死活不去吃饭。冯蔫儿不去,贾香香当然也不能去,她怕人们笑话她。可是撤了席开始闹新房时,贾香香却忍不住独自去了。

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可是杨家星家里仍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阵阵笑闹声不时从屋子里飘出来。

贾香香在附近一棵树影处站立了好一会儿,她很想进去看一看新婚之夜的新郎官究竟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也想看看那个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如果有机会,她还想问一问新郎官几句话。可毕竟村里来闹房的人太多,她的底气还是不足。她怕进去了,会自讨没趣,自讨苦吃。

想了半天,她想,既然是同村人,她为何不能前去?没有机会说话,她让杨家星看她一眼也好。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难道他那么绝情,有了新欢,就彻底把她忘了不成?她要让他摸着胸口好好想一想。

于是,贾香香便低着头向杨家星家里走去。可是她刚走到他家堂屋门口,便被一个人挡住了,抬头一看,竟是杨家星的父亲杨祖庆。

杨祖庆黑着脸对她说:“你走吧。其他人来闹房我都欢迎,唯独不欢迎你。”

贾香香一听十分生气,问:“为啥子?”

“为啥子还用我说吗?你积点德吧,我儿子已经结婚了,他有他自己的女人,他不会再干傻事了。”

贾香香还准备再说什么,杨家星的妈挺身而出,并压住声音愤怒地说:“没廉耻的东西,快滚。你敢搅了我儿子的婚事,老娘和你拚命!”说完,她把两块钱气愤地往她面前一扔,说:“这是你家搭的礼,我们不稀罕,你拿着滚吧,我们全家人都不欢迎你。”

贾香香真想破口大骂起来,但她终究没有这个胆量。杨家是村子里的大姓,而冯蔫儿是个外来户,为人又老实懦弱,她能和他们来真格的吗?她只好把钱拾起来,满怀羞辱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丈夫冯蔫儿已经呼呼大睡了,两个孩子也已经睡着了。贾香香气急败坏,心里像是着火了,火烧火燎地痛。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到厨房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心里的烧劲消下去了不少,但脑子里却一团乱麻。杨家星的绝情,杨祖庆老狗日俩的狠毒,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她感到心已被扎得稀烂,咕咕地往出冒着鲜红鲜红的血。她真想前去一把火把杨祖庆家烧了才解恨。可是,她没有这个胆量,她只能在心里仇恨他们。

这天晚上北风呼啸,气温在零下七、八度。贾香香也没生火,她静静地坐在一间屋子里,泪水不停地往出流,一夜都没合眼。到天亮的时候,她的袖口上擦下的眼泪,已经结成了厚厚的一块冰……

生活仍在继续。

冯蔫儿似乎更蔫了,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上山做活儿,回到家里,除了必说不可的话,他经常闷声不响地坐在猪圈坝上抽他那永远也抽不够的旱烟,两张脸颊上的胡子像杂草一样丛生。两个儿子倒是活泼,且生得白净粉嫩。大的取名冯春生,小的取名冯冬生,一个是春上生的,一个是冬日生的。

贾香香非常喜爱这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是她今后活下去的唯一念想。杨家星在她心里已经死绝,她别的什么盼头都没有了,她只希望两个儿子能够快快长大成人,将来为她争口气。

冯蔫儿也很喜爱两个儿子,但是他在贾香香面前却从不显山露水,背过她,他才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用他那胡子拉碴的脸去亲他们的小手和脸蛋。每次看到这个情景,贾香香都喉咙发哽,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

5

光阴似箭,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几年里,贾香香忍受了说不尽的委屈和辛酸,她认为她今后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粪坑,越来越臭,绝无一点希望了。她诅咒杨家星这个负心人,诅咒方春莲这个夺走了她心上人的女人。她想那两个人一定像神仙一样天天过好日子;而她只能在地上爬,在泥地里滚,过猪狗不如的生活。这是多么不公平呀,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忍不下去也得忍,过不下去也得过。

可是杨家星结婚后,他的长辫子媳妇并没有给他生出儿子,一连两胎,生的都是丫头片子。这使贾香香感到无比地解恨,看看杨祖庆这老东西还张不张,你把方春莲当神敬,她能生出小子吗?有事无事,贾香香故意领着春生和冬生在村子里转悠,还故意从杨祖庆家门口慢悠悠地经过。她看到,杨祖庆看她的眼光再没有过去张狂了,连正眼看都不敢看一眼。杨家星更是怕见到她,远处见了她,急忙绕着走。她听村里人说,杨家星再也不像新婚那阵儿宠爱着媳妇了,他不仅让媳妇上地干各种粗活重活,两人还经常在夜里吵嘴打架。

一天上午,贾香香正在村子前面的小河里洗衣服时,碰巧杨家星的媳妇方春莲也到河里洗衣服。她的衣服本来快洗完了,可她故意慢慢洗,慢慢搓。一边洗,一边观察着方春莲。她看到,方春莲的两根长辫子已经被剪掉了,修成了齐耳短发。这使方春莲一下子显得老成起来。她的脸色再也不像刚出嫁时那么红润光洁,由于长年在田间干活,加上生不出儿子带来的心理压力,她的脸上过早地显出四十多岁女人才有的黑斑来。见到方春莲这般模样,贾香香本来该高兴的,可是,仔细一想,又不仅心酸起来。她可以猜得出,方春莲这女人日子过得肯定不幸福,杨家星对她肯定不好,生不出儿子,两个老人也少不了会冷脸待她。

贾香香偷偷观察方春莲的时候,方春莲一直侧着头,专心致志地搓衣服,眼睛始终没有对她看一眼。

贾香香暗自得意起来,方春莲越是这样做,越是显出心虚。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她面前再也逞不了什么能了。

贾香香和方春莲在一个村子已生活了三、四年,虽然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但她们从没有说过一句话,刚开始也许真的不认识,但后来肯定彼此都知道对方了。有几次贾香香见面准备与方春莲打招呼的,可是方春莲一脸鄙夷的样子,眼对她斜一下就走了。那时方春莲有优势,年轻,漂亮,丈夫一心宠着她。可才几年工夫,由于生不出儿子,她便失去了杨家星对她的宠爱。失去男人的宠爱,她在她面前便再也不敢得意洋洋了。贾香香真高兴,她暗自为自己的肚子而骄傲,她一生就生了一个儿子,一生就生了个儿子,两次生了两个儿子。可方春莲一生生了个丫头,一生生了个丫头,两次生了两个丫头。杨家星虽然现在不爱她了,但是她却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想到这里,贾香香心潮起伏,她恨眼前这个女人,要不是她,杨家星会那么绝然地离开她吗?为了发泄愤怒,她故意拿起棒槌用力地在石头铺子上锤打衣服,发出砰砰的响声。即使这样,方春莲仍然没拿眼瞧她。贾香香有些泄气,她把衣服泡进水里,清洗几道,一拧,放在篮子里,衣服就算洗完了。就在她往起站立时,她突然看到方春莲的嘴角是乌的。这肯定是被人打的,谁打的?不猜也知道。于是贾香香忍不住问方春莲:“方妹子,你的嘴角上咋了?是不是杨家星这东西又打你了?男人呀,就是那么没良心,你给了他快活,他还不知足,还想让你为他延续香火,你做不到,他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世人有几个女人能够事事都满他的意?”

听了这话,方春莲突然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贾香香说:“我男人没打我,他对我好着哩。你是不是很眼气?没廉耻的女人,你要是胆敢打我男人的主意,有你好果子吃。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弄死。”说完,方春莲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呼地一下站起身,瞪着眼吼道:“滚,再不滚,老娘用石头砸死你。”

贾香香没想到方春莲会这样,立马走开了。在她走出三四步远的时候,方春莲用力把石头扔到了河道中间的一块大石上,发出“啪”地一声响,碎石四溅,一块碎石屑竟然溅到了贾香香面前。贾香香倒抽了一口寒气,这是个厉害的女人,以后应该提防着她。

6

贾香香内心深处一直无法抹去杨家星。

尽管已经包产到户,责任田划给个人了,集体上工、收工的情况也已经不再有了。但同在一村,两家相距还不到一里路,她若是想知道杨家的底细,只要留意观察,她就能知道杨家星最近在干什么,杨家星与方春莲的关系究竟如何了?那天在河道里,她与方春莲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涉,尽管她已经看出这个女人不可小看,但她灵魂里那种思念的火苗,却经常在暗中一窜一窜的,她忘不了杨家星带给她的一次又一次的快乐,她忘不了杨家星对她的多少次的海誓山盟,她更不会忘记杨家星给她带来的两个儿子,她一次次地幻想,要是身边躺着的是杨家星,而不是冯蔫儿该多好!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岁月一年又一年地流逝,冯蔫儿因七六年那场地震引起的病症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丝毫不见起死回生。而且他越来越自卑,越来越老实,言语也变得越来越少。冯蔫儿天天只知道撅着屁股挖地,其余啥子都不上心了。

贾香香却不一样,在忙忙碌碌的每一天,只要脑子里一有空闲,她就会忍不住想到杨家星,就会不自觉地回忆起过去她和杨家星在一起的难忘时光。她知道,杨家星有了新妻,方春莲又比她年轻、漂亮,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尽管她仍时常挂念着他,尽管他们有过那么一段恩恩爱爱的历史。但狼心狗肺的杨家星是不会再回到她身边的,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了。每当想到这里,她都柔肠寸断,眼泪汪汪。

一天下午,丈夫午睡一起来,便扛上锄头到山上锄苞谷草去了,贾香香留在家里照看春生和冬生。夏天人困,冯蔫儿走后,贾香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隐隐约约中,她竟听见堂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她以为是冯蔫儿做活回来了,也不去注意。可谁知,这人一进屋就把门轻轻栓上了。这让贾香香感到特别奇怪,一抬眼,竟是杨家星。贾香香大惊失色,杨家星怎么这么大胆,这个时候竟敢开门闯进来,他就不怕被冯蔫儿撞上了?要是被冯蔫儿捉住了,以冯蔫儿的一身蛮力,非把他揍死不可。而且春生、冬生正在她身边睡觉,一有动静他们就会醒来。于是贾香香就连忙示意,不让杨家星往她跟前走。可是,杨家星根本没听她的,只见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跟前。

杨家星走到床边停了下来,两眼直线似地瞅着光溜溜躺在床上睡着的春生和冬生。夏天天热,春生和冬生都只穿着红马兜,圆滚滚的胳膊,圆滚滚的小腿,看起来非常可爱;尤其是他们的小鸡鸡露在外面,就像两个饱满的蚕蛹。杨家星贪婪地看着,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准备去摸春生的小鸡鸡。可手还未触到,被贾香香伸手打开了,说:“别动,小心把孩子弄醒了。”杨家星笑笑,说:“醒了怕啥,我儿子,摸摸还不行吗?”贾香香压低声音说:“谁说是你儿子?方春莲能给你生儿子,你找她生去,找我干啥?”

杨家星也怕把两个孩子吵醒了,压低声音说:“香香,你下来,咱到另外一个房子说话。”

贾香香白着眼睛对杨家星瞅了半天,然后叹了一口气,轻轻挪动身子从床上下来。

贾香香披上一件衣服,轻轻走到另一间房间。这是冯蔫儿平时睡觉的地方,里面汗臭味特别大,几只苍蝇嗡嗡乱飞。贾香香走进去,问杨家星:“有屁快放,小心冯蔫儿中途回来了。”

杨家星二话不话,一下子抱住了贾香香。贾香香极力反抗着,还用手使劲儿掐住杨家星的胳膊和腰。杨家星不为所动,他把贾香香抱起来,放在了苍蝇乱飞的床上。贾香香恳求着,让他不要这样,大白天会让人撞见的。可是杨家星根本不听,他把贾香香往床上一放,便马上脱掉了自己,然后不管贾香香怎么样挣扎反抗,硬是把贾香香裹在了身子底下。一进入状态,贾香香便不再反抗,闭着眼睛任杨家星胡来。

杨家星心肝宝贝似地亲着贾香香。贾香香很快便被杨家星的激情所调动,直到大声叫唤起来。杨家星害怕把那边屋子的两个孩子子吵醒了,忙捂住贾香香的口说:“不敢这么叫,孩子会被吵醒的。”贾香香这才忍住,嘴里却让杨家星使劲儿。杨家星害怕冯蔫儿突然撞进来了,心里终究胆怯,只用力来了几下,便一泻如注了。

两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他们紧紧搂在一起,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贾香香问:“我好还是方春莲好?”杨家星用手拍拍贾香香说:“当然是你好,你比她强多了。”停了一会,杨家星又说:“咱们还像几年前一样吧,我喜欢你。”

一听这话贾香香的眼泪便流了出来,她用力掐住杨家星的大腿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是不理老娘了吗?”

杨家星忍住痛说:“求你原谅我好吗?我错了,我改,我保证以后一定像心肝宝贝一样爱着你。”

7

与杨家星旧情复燃,让贾香香感到十分自豪和骄傲。她曾经以为她和杨家星已经彻底没戏了,可是想不到,杨家星还是回到了她身边。尽管杨家星不是她法律上的男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杨家星趁冯蔫儿不在家里的时候,又偷偷来与贾香香相会了几次;贾香香也趁方春莲不在家时,到杨家星那里和杨家星亲密了几回。这一来二去,两人又恢复到了几年前相好时的状态。由于害怕让人发现了,心里胆怯,每次两人都慌慌张张,毛毛草草,事情做得一点也不尽人意。杨家星便和贾香香商量,他们不如在外面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两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一起了。

村子东头,有一座废弃的砖瓦窑,那是大集体时,生产队每年烧砖瓦用的。大集体解散后,这座窑便彻底废弃了。窑顶上长满了杂草,窑里面瓦砾遍地,洞口堆满了苞谷秆子。杨家星经过反复观察,觉得这里实在是两人幽会的好地方——这里距村庄大约一二里路,来去方便。关键是这里比较隐蔽。几年前烧窑时,一个村民不小心在最后看窑时失足掉进窑里烧死了。这座窑废弃之后,人们只要一想这个窑里死过人,一般人就不敢到里面去。这自然给他们提供了安全系数。杨家星专门进到窑里看了看,里面竟然十分干爽,把地上的砖瓦一拾掇,垫上干草,这里就是他们的乐园了。

杨家星找了个机会,砍了一架香瓜刺,蓬在窑顶上,又把里面的碎砖烂瓦大致拾掇了一遍,弄出一点位置,他出去抱一大抱干麦草铺在上面。这样,这里既安全,又隐蔽,非常适合他们做爱。

几天后的一天下午,杨家星和贾香香一前一后钻进了这个窑洞。

贾香香刚开始还有些担心,杨家星告诉她,这里不会有人来,她就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贾香香问为什么。

杨家星说,这里以前烧死过人,人们害怕这里有鬼,一般人根本不敢进来。

一听这话,贾香香吓得脸都白了,便不想在这里待了,想出去。

杨家星一把拉住贾香香,告诉她,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鬼都是人臆想出来的,你不想它,鬼就不存在。

贾香香本是个胆大的女人,听杨家星这么一说,便听了他的话,不走了。

杨家星抱住贾香香,倒在了那片垫得软棉棉的麦草上。

这个时候,贾香香才真正感觉到在外面幽会的美妙,她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她想怎么放浪就怎么放浪,无拘无束,任她所为。

此后,隔三差五,杨家星便会约贾香香来到这个砖瓦窑里,他们多半是下午,或者晚上去的。去的时候,他们从不一起来,一个先去,一个后到。两人去的路线也不一样。一个顺路直走,另一个则要绕好大一个圈子,从其它地方绕到窑里。头几次,贾香香心里还有些胆怯,老怕被别人瞄见了,可随着一次又一次酣畅淋漓地偷情,从而使她彻底消除了警戒和恐惧。她很感谢杨家星,她更感谢这个废弃的砖瓦窑,每当达到高潮时,她便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和幸福,她总会大声叫着:“要死唉,家星哟……”

杨家星更是感谢这个窑洞的存在,在这里,他可以彻底忘记方春莲带给他的烦恼,在贾香香身上,他充分体会到了做男人的放肆和快乐。在贾香香身上,他想怎么疯狂,就怎么疯狂,贾香香都能完全满足他。

两人频繁地在砖瓦窑里野合,他们都把对方看成是最亲最爱的人,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就能彻底消除家庭带给他们的烦恼和忧愁。

8

其实,方春莲嫁到杨湾不到半年时间就已经知道自家男人与贾香香的关系了——那是她娘家一个姑姑方晓慧告诉她的。方晓慧比她早几年嫁到杨湾,嫁过来却和她成了平辈。但是方春莲仍按娘家关系叫她姑姑。空闲的时候,方春莲喜欢到姑姑家里去串门。做姑姑的也想和这个侄女建立成同盟,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有什么烦心事,她爱在侄女面前诉苦;有好吃的东西,她便把侄女叫过来吃。不久,她们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死党了。女人嘛,就这样。一个雨天,方春莲拿着针线活又到姑姑家去了。方晓慧很高兴,两人就在堂屋门口面对面坐下,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家长里短地聊闲话。外面的雨密密地下着,四周雨雾迷濛,特别地安静。话聊到兴头的时候,方晓慧突然问方春莲:“你屋里人对你咋个样?”

方春莲看看姑姑,问:“你是说杨家星?”

“是的。”

“还能咋样,就那样呗。”方春莲含糊地说,两人才度过蜜月期,夫妻关系自然比较融洽。

“他夜里不乱窜吧?”

“不呀,除了外面有事,他夜夜都守在家里。”

“对他你可要看紧些,男人就像野马,你若不把他的缰绳拉紧,他就会乱跑,在外面惹事生非。”

方春莲是个聪明人,她已从姑姑的话里听出了话外音。

停了一会儿,方春莲对姑姑说:“咱俩在杨湾是同辈,但我只认娘家的关系,叫你姑姑。姑姑比我大,又比我先到这里几年,有些事,我不知情,姑姑若是知情,可要告诉我哩。不然我吃了亏,还蒙在鼓里。”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做姑姑的听了不由得感动起来。方晓慧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本意只是提醒提醒侄女,并不想把杨家星以前的事告诉给她的。可是侄女这一番话一下子触动了她,处于爱护侄女的份上,方晓慧改变了初衷,把本来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你嫁到杨湾之后,真的没听说杨家星以前的事儿?”

“没听说,他以前咋了?”

“有些话我本不想说,我怕说了会弄得你夫妻二人关系不和;不说吧,我怕万一将来出了事,你还蒙在鼓里。”

“那,那你还是说吧,我不想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方晓慧这时对四周望了望,见四下没人,便压低声音说:“你来以前,杨家星和贾香香这浪婆娘好得很。”

一听这话,方春莲当下变了脸色,生气地说:“你别胡说,我们家家星可不是那种人。”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好,我不说了。”

方春莲气鼓鼓地,沉闷了一会儿,说:“你听谁胡咬舌头的?贾香香有男人,都两个娃了,家星咋会与她好?你这不是贬低人吗?”

方晓慧看了看她,说:“我说吧,我不说你偏要让我说,我说了是为你好,你却怪我贬低杨家星。我告诉你,我说的句句属实,只怕杨湾除了你,其他人个个都知道。你知道吗?贾香香的男人冯蔫儿是个软蛋,七六年那场地震,他被吓怂包了,那两个娃,根本不是冯蔫儿的种。”

“那是谁的种?”方春莲惊鄂地问。

“还能是谁的?你仔细回想回想,那两个孩子长得像谁?”

方春莲在头脑里仔细一过滤,果真那两个小子的嘴脸长得就像杨家星。当下她便扔掉了手中的活计,放声痛哭起来。

方晓慧大惊失色,马上百般安慰,又把她拉到里屋里,反复讲道理。告诉她,不管怎样,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由于父母的坚决反对,杨家星是在与贾香香坚决断绝来往之后,这才与她成婚的。方晓慧劝她放宽心,她比贾香香年轻漂亮,只要以后和杨家星好好过日子,紧紧看住他,男人嘛,哪个年轻时不在外面偷嘴吃,只要他结婚以后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以前的可以既往不咎。

经过耐心劝解,方春莲心中的怒气才稍稍缓解。她真恨结婚前不知杨家星的底细,否则她定然不会嫁给他。她已经是杨家星的人了,她不能这个时候和杨家星离婚。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好杨家星,以前她可以不提,但绝不能让他再和贾香香有半点来往。

姑姑最后反复告诫她,要她装作不知道杨家星以前的事,不到万不得一,不要把他和贾香香的事说出口,男人有自尊,一旦揭了老底,没了自尊,他就会自暴自弃,任意胡来。这样吃亏的只能是女人自己。

方春莲仔细想了想姑姑的话,认为姑姑不愧比她大几岁,话说得有理。

这次回家后,方春莲和丈夫怄了几天的气。杨家星不明就里,百般讨好,反复追问她咋了,他哪方面得罪了她。方春莲几次话都到嘴边了,硬是给咽下去了,最后她用指头狠狠地戳在杨家星的额头上,说:“你这个坏东西,我嫁你之前可是黄花闺女,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你要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可饶不了你。”

杨家星笑着搂住方春莲说:“这么漂亮的媳妇,爱都爱不过来,我怎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天发誓。”

“我对天发誓,我要做对不起你的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誓言。”

“我一定牢记在心。”

自从知道丈夫与贾香香的秘密之后,方春莲便对贾香香格外愤恨。两人在村子里见了面,她故意把满腔仇恨表现在脸上,有两次,贾香香刚要同她说话,她则昂起头,一脸鄙夷地走开了。她曾几次偷偷地观察了贾香香的两个儿子,冯春生和冯冬生,果真越看越像杨家星这狗东西。可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把气憋在肚子里,她只希望自己赶快生出儿子,挽回她的面子,同时把杨家星的心紧紧拴在自己身上。

可哪里知道,第一胎,她竟然生了个丫头。

本来,第一胎生了个丫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才二十多岁,以后她还可以再生,到时肯定能给杨家生出儿子的。可是,她发现,自从她生了丫头之后,这家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大大改变了。公公整天黑着脸,不和她说一句话,婆婆照顾她月子不情不愿;尤其是杨家星,她生娃受了那么大的罪,他不安慰她还罢了,还和父母伙同一气,一起责备她,怪她没生下儿子。

方春莲感到非常委屈,常常暗自流泪。月子里最是生不得气的,她一生气,血脉不畅,奶水便不好了。婴儿喝不好奶,便常常啼哭。杨家星不查原因,竟把孩子吵夜认作是她不会照看。她更生气了,两人经常夜里吵架。

方春莲忍受了很多气,每天度日如年。孩子一天天长大,待过了周岁,能在地上走时,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她也慢慢理解了这家人的态度,他们家两代单传,一心要个儿子,结果她却生了女子,两个老的心里失望才会那么待她。她便极力讨好他们,尽量多干活,少说话;并给丈夫做工作,要有信心,她还年轻,生个女子有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她一定为他们生出两三个儿子的。杨家星似乎是原谅了她,态度对她有所好转。

第一次怀孕,是双方都没有事先做好准备,只顾玩乐,糊里糊涂怀上的,结果怀的是个女孩。鉴于第一次经验教训,第二次怀孕前,方春莲专门找了当地一个会算命的先生给她推算了一下,几时怀孕才是男孩。这次杨家星也很配合,为了能生下儿子,他极力忍耐着,到了算定的那几天,他才像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在她身上播了种。因为这次是计划好的,又是专门找算命先生算了的,两人都以为这次十拿九稳怀的是儿子。而且在这次怀孕期间,她也爱吃酸的,按照当地一个说法:酸儿子,辣女子。也就是说,孕妇爱吃酸的,一定怀的是儿子,孕妇爱吃辣的,一定怀的是女子。可不想,孕儿一落地,一看,竟又是女子。

这次算是糟糕到了极点。婆婆借口身体不好,连月子里照看她的耐心都没有了,她只好忍气吞声捎信让娘家妈来照管她坐月子。杨家星则彻底对她失望了,他不仅不帮她照看孩子,还经常说话气她,怪她没用。别人一生就能生儿子,唯独她,一生生个丫头,一生生个丫头,提前还费了那么大的周折,结果屁事不顶,照样生丫头,这不怪她怪谁?

方春莲一听就来气,杨家星这么说,不就是拿她和贾香香这婊子比吗?说她不如贾香香,贾香香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可她却一连生了两个丫头。杨家星不说这还罢,这样一说,更是一下子戳到了方春莲的痛处。她便生气说:“我就是不中用,只会生丫头片子,有的婆娘中用,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可人家姓冯不姓杨,你再能,还不是替别人忙乎了?”

杨家星一听这话,当下气黑了脸。他指着媳妇问:“你听谁胡咬舌头?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谁做的事谁心里明白。”

“我做啥了,你说清楚?”

“你干的丑事,还用我点明吗?”方春莲话音刚落,“叭”她脸上挨了杨家星重重一耳光,他骂道:“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反倒骂我,有本事你生下儿子呀。”方春莲想不到杨家星会打她,她也不是好惹的,便扑上去拚命,两人就在房间里撕打在一起。

后来,夫妻俩人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或者为了生儿子的事大吵大闹。杨家星毕竟有父母当靠山,每次争吵打架的时候,他都占了便宜。方春莲一者打不过男人,二者自己生了丫头,感到理亏,渐渐地,她学会了忍让,能不吵就不吵,能不打架就坚决不打架。争吵打架的结果,只会使夫妻二人的感情越来越生疏,而且也会引起别人的笑话。一次在河里洗衣服时,烂婆娘贾香香不是笑话她了吗?她当时真想在河道里与她干一架。

方春莲想到过日子是自己的事,她不能任性,她想再次说服自己,原谅丈夫以前所有的过失,两人好好过日子,她还年轻,只要努力,不相信她生不下儿子。可哪里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国家颁布了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国家干部夫妇只能生一胎;农民夫妇只准生二胎。二胎一生就要结扎,超生者,便会受到巨额罚款。方春莲彻底失望了,家里本来就不宽余,她说什么也不能超生,她只好认命了,一辈子就那两个丫头算了。她给丈夫做工作,让他接受事实,丫头就丫头,一个丫头将来出嫁,一个丫头在家招人,还不是美美的。可丈夫对她说的话只是报以冷笑。她知道他不甘心,不满意。可不甘心,不满意又能咋?计划生育政策严得很,他们敢和国家政策对着干吗?

方春莲万万没有想到,由于她生儿子无望,加上他们夫妻之间不断地为小事争嘴打架,他们的夫妻关系竟一步步走向了末路。

9

贾香香和杨家星旧情复燃之后,两人更是好得如漆似胶。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如约来到那个隐蔽的地方。那座简陋寒酸的砖瓦窑,成了他们二人的乐园,在那里的短暂时光,足以消除各自内心的烦恼。对杨家星来说,贾香香虽然不是他的合法妻子,但贾香香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在一定程度上讲,她比他的合法妻子方春莲更重要。他巴不得冯蔫儿早早滚蛋,那么两个儿子将改姓杨,而不姓冯了。对贾香香来说,杨家星简直就是她的天空,她的太阳,她所有的精神依靠。她庆幸自己有能耐,一连给杨家星生了两个儿子,要不是这两个儿子,她猜测,杨家星是不会重新回到她身边,这使她心里很难受,但转而又很坦然,他不是又回到她身边了吗?他爱她也好,爱她两个儿子也好,都一样,儿子是他们两人爱情的结晶。她真希望他们能永远保持着这种关系。虽然他们不能明里来往,但暗暗地相爱不是更有激情吗?每当第二天要幽会,头天晚上她都激动得难以入眠。两人在窑里一见面,她更是激情万分,她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献给了杨家星,她想用自己的爱彻底地融化杨家星,让他们一生一世相依相守,永不变心。

他们这种交往持续了几个月时间,一直都没人发觉。他们也彻底放心了,认为这个砖瓦窑果然是个百分之百安全的地方,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因而他们的警戒心便逐渐松弛下来,有时他们竟然从一条路上来,前后相差不到十分钟钻进那个窑里。果真是爱情冲昏了头脑,麻痹大意造成了悲剧。杨湾巴掌那么大的地方,杨家星和贾香香做得再巧妙,也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况且他们又都放松了戒备。

一天晚上,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贾香香和杨家星又要在砖瓦窑相会了。时节刚刚进入秋季,天气不冷不热。天刚擦黑,杨家星就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急不可耐地朝砖瓦窑方向走去。

这天,方晓慧和丈夫杨宝娃在门口晒了不少花生。花生夜里放在外面容易受潮,而且容易被人偷盗。太阳落山之后,夫妻二人就动手把花生装到麻袋里,往回收,第二天天气好了再往外搬。由于花生晒满了门前整个道场,天黑了花生还没有收完。两人只好打着手电把剩余的花生收回去。

当方晓慧刚刚托起一麻袋花生架到丈夫杨宝娃的背上往回背时,只见一个人侧着头从他们身边急匆匆走了过去。虽然天黑了,但是杨家星的背影方晓慧还是非常熟悉的,她的侄女方春莲嫁给了他,她经常到他们家去,杨家星的身影在她心中印象很深刻。当时她想,天黑了,杨家星到哪里去?怎么见了她连声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她以前对侄女说的那些话让他知道了,从而引起了他对她的不满和仇恨?心里虽这么想,她并没有说出口,当丈夫把最后一袋花生扛到屋子里之后,方晓慧便把门前道场上的家具往回收,收完之后,她又打着手电看看地上还有没有遗漏的花生。方晓慧正寻找着花生时,忽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把手电往后一照,竟发现是贾香香。

贾香香一见方晓慧,显得有点紧张,但她马上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方嫂,拿手电找什么呢?”

方晓慧说:“天黑,我看有没有漏下的花生。”

“方嫂真会过日子,一颗花生也不肯漏下。”贾香香又说,“我家一只下蛋的母鸡不见了,不知方嫂看见没有?天黑了,还没有回鸡笼去,我这会儿到处找找,看能不能找见。”

方晓慧说:“我只顾收花生,没有看见你家的母鸡。”

“那我再到别处找找。”贾香香说完便急匆匆向东边去了。

当时方晓慧也没怀疑什么,只觉得贾香香有些怪怪的,他们两家离得较远,她家的鸡丢了,再怎么寻,也不会寻到这里来。而且,她口上说是寻鸡的,可手上既没有拿罩子灯,又没拿手电,黑灯瞎火的她怎么找鸡?心里正这样想的时候,她脑子里又突然蹦出刚不久才过去的那个人——杨家星,两人前后相隔还不到一碗饭时间,这么巧?方晓慧的头脑里顿时嚓地一响,仿佛划过一道闪电——不对,今天晚上不对头,杨家星和贾香香八成旧情复燃了。

想到这里,方晓慧顿时害怕起来。她已知晓,自从侄女方春莲生了两个丫头之后,她与丈夫杨家星的关系便一日不如一日,夫妻两个整天为家务事争嘴打架。杨家星是不是变了心,又和贾香香这浪婆娘续上了旧情?

因为方晓慧知道杨家星与贾香香从前的事,侄女嫁给杨家星之后,这几年,她心里一直提防着这两个人,生怕这两货又死灰复燃,重叙旧好。

方晓慧在门前立了一会儿,越想心里越认为杨家星与贾香香二人可疑。她赶快进了屋,把她刚才看到的和想到的,一一告诉给了丈夫杨宝娃。

杨宝娃听了妻子的话,笑了笑说:“这两人以前就相好,现在重新又好上了,也不为怪。那是人家的事,你可不要瞎掺合。”

方晓慧说:“什么人家的家事?杨家星的媳妇是我方家的侄女,他这样做,就对不起我侄女。我是不能答应的。”

“你又没有把柄,你能把人家咋?”

“那两货不是刚从门口过去了吗?我们悄悄跟过去。说不定能当场抓住。”

“这种事碰上了背时,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你还故意往上撞,不行。”

“那你说咋办?”

杨宝娃想了想说:“你哪天给方春莲吐露个一星半点,让她自己去抓。”

方晓慧想想也对,便同意了。

方晓慧开始生火做饭,丈夫杨宝娃蹲在灶台边吸旱烟。她很快将面擀好,菜炒好了。等着水烧开快要下面的时候,方晓慧还是忍不住了,她把围裙解下来,对杨宝娃说:“不行,这事得赶紧告诉给春莲,不然我真受不了。”

杨宝娃说:“你好歹饭吃罢再去吧。”

方晓慧说:“我哪还有心思吃饭?这样吧,一会儿水烧开了,你把面下了先吃。两个孩子一会儿回来,你把饭再热一下。别管我。”说完,也不管丈夫同意不同意,直接去找侄女方春莲去了。

方晓慧去的时候,侄女正在喂小孩子吃饭,这丫头吃饭很挑剔,饭咽下去又吐出来,糊得脸上到处都是饭。

方晓慧来了,方春莲马上丢下孩子,端凳子让姑姑坐。

方晓慧进来的时候就观察到了,两个老的在家里,两个孩子也在家里,唯独没见杨家星。这说明她晚上看到的那个背影,毫无疑问就是杨家星。

“家星咋不见在屋?”方晓慧问侄女。

“晚上王家庄有电影,他约了几个人看电影去了。”

“你咋不一块去?”

“我要带孩子,咋去?”

方晓慧本想把今晚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给侄女,可她刚来的时候,已让杨家星的妈妈看见了,她怕两人真正闹起仗来,将会怪罪到她头上。于是她就只好装做无事来窜门的样子。

方春莲以为姑姑来有什么事,可姑姑却东一句,西一句说些不咸不淡的事,大概过了一顿饭时间,方晓慧要走,方春莲起身送她。

送到门外时,看看四下没有人,方晓慧小声对方春莲说:“你以后要把杨家星看紧些,有些事情,你只有看见了,才知是真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方春莲问:“姑姑是不是发现了杨家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方晓慧说:“那倒没有,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叮咛你把他看紧些,男人都爱偷腥。”说完便走了。

方晓慧走后,方春莲仔细回味了一下姑姑刚才说的话,她想,姑姑肯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可为什么却没有说呢?为什么她一来,就问家星在不在家?又说男人都爱在外面吃腥。难道杨家星真背着她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极有可能,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杨家星不是找这借口,就是找那借口,晚上很晚回家,他一个挖地的农民,能有什么事?

心里揣着事,早晚心里都是烦的。这样过了三四天,一天下午,方春莲瞅准了姑姑在家里,便把孩子交给婆婆看管,她去了姑姑家。

刚好姑夫杨宝娃不在家,只有姑姑一个人在家里。

方春莲一脸的忧伤。她一来,方晓慧便请她到屋里坐,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还把家里炒的花生抓了一盘子端上来。

方春莲喝了几口茶,问道:“姑姑,你那天晚上到我家去,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吧?为啥没说就走了?”

方晓慧听侄女这么说,笑了笑说:“其实也没啥,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注意一下你家杨家星。外面有很多关于他和贾香香的传言,话很难听。”

一听这话,方春莲当下便哭了,然后扑到方晓慧的怀里说:“姑姑,你得帮帮我,你看我家出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办?最近杨家星经常夜深回家,他肯定是去会贾香香那个骚婊子去了。你说我该咋办?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侄女这般伤心,又听了侄女这几句话,方晓慧深为感动,她拍了拍侄女的肩头说:“春莲,傻女子,不要胡说,要死要活的话以后坚决不能说了。无论怎样,我们要活人哩。千万不要因为这件倒霉的事去送死,这是傻子干的事。听姑姑的话,家里越是有事,你越是要表现得刚强,该吃吃,该睡睡。千万不要折磨自己。对待这种事,你首先要拿得稳,你以后是想跟杨家星过,还是不想跟杨家星过?要是不想跟他过,这好办,索性把脸撕破,让那两个东西从此无法在杨湾待下去了;要是还想与杨家星过,那得想个法子,无声无息,在外人不知晓的情况下,从此断了那二人的念想。”

方春莲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闷着头不吭气。

方晓慧说:“你回去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方春莲抹着泪起身走了。

后来,杨家星每次晚上找借口出门时,方春莲都悄悄地在后面跟着,由于杨家星腿长走得快,有几次都跟丢了。还有一次,眼看就能跟踪成功的,却猛然碰到了村子里的一个熟人,两人说几句话的工夫,目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没有跟踪上目标,但几次跟踪的路线,基本上都是向东去的,也就是说,杨家星与贾香香肯定是在村子东边的某个地方相会。

方春莲便从村东头往东搜寻,杨湾以东的地方,有两个小山坡,山坡的前面是一块平地,再往东走,是一片杨树林。杨树林旁边有一条河,隔河便是下王庄。方春莲来回找了几次,她发现这些地方都无法藏住人,难道这两个东西就在野天地里胡搞了?她到处找了,也没搜寻到什么痕迹。

有一天,杨家星很深夜才回家。他说到他一个老表家喝酒去了。方春莲知道,狗日的杨家星又在撒谎,他一定又是会贾香香这婊子去了。她没有作声。第二天早上,她意外地在杨家星身上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根金黄的麦草,又在他头发丛里,搜到了一片干干的包谷叶。杨家星非常疲乏,此时正在熟睡,他根本不知道方春莲正在他身上搜寻他们野合的证据。

方春莲把那根麦草和一片包谷叶攥在手上,心里诅咒着这个可恶的骗子,你不是说到老表家喝酒去了,怎么头发上沾有包谷叶?外衣口袋里怎么会有麦草?一定是和那个婊子滚到哪个草窝里胡搞去了。方春莲没有声张,她马上到村东头的地方去了,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仔细寻找,就连那些田地边上的小水沟沟,她都不放过。这次她刚向东走了一里多路,就在村东头第一个小山坡东面的坡根处,发现了那座废弃的砖瓦窑。她以前听人说过,这个窑里曾经烧死过人,因此前几次寻找时,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这座砖瓦窑,她想,那两个货再胆大,难道还往这个窑里钻,他们不怕鬼吗?可这次她改变了想法,她想,那两个浪货为了取乐,什么事不敢做?这以东的地方,又没有其他藏身之地,唯有这座窑了。

方春莲首先看到了砖瓦窑口堆的几捆干包谷秆,这些包谷秆严严实实地堵在了窑洞口。方春莲走到窑跟前,发现几捆包谷秆中间的一捆,两边的杆子已经磨得光光的——显然是因为人手经常触摸才造成这样的。方春莲毫不犹豫地搬开了这捆包谷秆。东西一搬走,她一眼就看到窑洞里面了。方春莲踩着遍地的碎砖烂瓦走进了砖瓦窑。窑洞面积有一间屋那么大,碎砖烂瓦到处都是,除了中心一块比较湿润外,其他地方都比较干爽,靠近西边的窑壁处,垫了厚厚一层麦草。这些麦草金黄发亮,麦杆几乎都被压扁了——这显然是有人多次在上面睡才压出来的。方春莲又抬头向头顶看了看,窑顶上面被人用刺架盖着,几丝光线透过刺架的空隙照进来。这真是一个偷情野会的好地方!

方春莲想到那两个东西经常在这里面野合时,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般。

这里非常安静。洞口让包谷秆一挡,外面根本发现不了。人们都认为这里烧死过人,一般人不敢进来。谁知杨家星和贾香香正是利用了人们这种恐惧心理,无所顾忌地在这里面幽会。“狗日的杨家星,婊子贾香香。”方春莲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诅咒着这两个人。该用什么办法好好报复报复这两个人呢?她心里首先想的是弄死他们。她看了看窑顶,窑顶本来就盖着东西,如果事先把窑顶盖死,这两个东西一进来,她从外面把包谷秆子点着,肯定能把这两个东西活活熏死、烧死。想到这两个人在火烟滚滚中痛不欲生的样子,方春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想,只有用这种办法最巧妙。这两个东西费尽心机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胡搞,她就要利用这独特的办法整死他们。为了保证火足够大,方春莲计划在包谷秆上浇上汽油。刚好她家里就有半壶汽油,加上包谷秆是干的,到时火一定很大,那两个人即使想往出跑,也绝对是万万不可能的。方春莲对自己想出的办法感到很满意。

方春莲本来怀着坚定的信心,一定要弄死丈夫杨家星和浪婆娘贾香香的。可是当她走回家,看到两个幼小的丫头时,她的心又陡然软下来了。如果把那两个人弄死,她显然是要偿命的,那么这两个幼小的孩子就会成为没爹没妈的孤儿了,一想到她们将来无依无靠,受苦受难时,方春莲的眼泪顿时哗哗地流了出来。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死关系不大,关键是她舍不得两个孩子呀。

方春莲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想了好久好久,为了孩子,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用火烧死那对奸夫淫妇的计划。她准备好好地再劝劝杨家星,只要他回心转意了,她不会下这样的毒手。

10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方春莲早早地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去睡了。她坐在灯下准备为大妞做棉裤。杨家星吃罢饭之后,陪着他爹妈说了一会儿话,又开始吸着烟,不停地在屋里屋外晃荡转圈圈。看到丈夫心神不宁的样子,方春莲心里很生气,这个东西,魂早就被贾香香勾走了,只要不出门跟那个婊子相会,他在家里就魂不守舍。但她还是压住气,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儿,两个老的已经熄灯睡下了,屋子里更安静了。方春莲收了手上的活计,把杨家星叫到屋里,把门关上。说:“家星,坐下吧,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杨家星奇怪地看了看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着问:“啥事?你说。”

“你坐下吧。”方春莲尽量和蔼地说。

杨家星这才心不在焉地在妻子面前坐下。

方春莲定定地看了杨家星一眼,然后说:“家星,我们两个结婚已经四、五年了,你拍拍良心说说,我方春莲对你好不好?”

杨家星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咋突然问起这个?你说好不好?”

方春莲接着说:“我不就是生了两个丫头吗?可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况且,生了丫头咋了?不少人家不都是生的丫头,而且我们有两个丫头,一个嫁人,一个留在家里招人,给我们养终送老,有什么不好?就因为我没生儿子,怨我这,怨我那。这都不说了,你还在外面偷人。”

“你可别血口喷人,谁偷人了?”杨家星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方春莲这时从针线篓里取出一根麦草和一片干干的包谷叶子,说:“这是我早上从你身上和口袋发现的。你能给我解释解释,你头发丝上怎么会有包谷叶,身上咋会有麦草吗?你不是说昨天夜里到你老表家喝酒去了吗?身上咋会沾上这些东西?”

杨家星看到妻子手上拿的东西,听到妻子说的话,脸不禁红了起来,想了想,他结结巴巴地说:“昨,昨夜里回家天色太黑,路上不小心,摔,摔到沟里了,沟里不知谁放的包谷叶和麦草,沾了一身,我上来还仔细拍了,谁知,身上沾得还,还有。”

“那你梦里喊叫一个人的名字咋解释?”方春莲说。

“我喊谁了?”

“还用我说出口吗?”

“你说,我喊谁了?你不要诈我.”

“我诈你,谁诈你谁就不是娘生的。杨家星你别装了,你以前和现在做的一切我全都一清二楚。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辨别真伪的,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想咋?你还打算过日子不?我是看在两个孩子面上才跟你说这话的。否则我也不会心平气和地说这些。你给个准话,你还跟我过不过?”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让我怎么说?我随便,你想过过,不想过,那你走。”

听到这话,方春莲满腔的怒气一下子上到头顶,她圆睁双目,直问杨家星:“你是不是想把我赶走了,让贾香香那婊子过来?”

“你少胡说。”

“做都做了,还怕我说?”

“做了就做了,你能把我怎样?有本事你也生个儿子。”杨家星说。

这话一下子把方春莲的嘴堵住了。她的眼泪顿时哗地流了出来,失声哭了起来。突然,她一下子抱住杨家星的大腿说:“家星,求求你,看在两个孩子面上,收心吧,不要和那婊子来往了,你那样我心如刀绞。你只要回心转意,我不会怪你,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我求你了。”

可是杨家星没说一句话,他现在对方春莲已经没有一点好感了,他真后悔那时娶了这么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既然已经知道他和贾香香的事了,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她离了,他和贾香香结合在一起。

看到丈夫无动于衷的样子,方春莲的心彻底冷了,她不再哭泣,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冒了一句:“杨家星,到时你可别后悔。”

11

自从在方春莲面前把他与贾香香的关系公开之后,杨家星的胆子更大了,他频繁地与贾香香幽会,有时是在那个砖瓦窑里,有时在附近的山上,甚至还在贾香香家里。从那以后,每次去见贾香香,杨家星连谎言都不编了,想去,拍拍屁股就走人,给方春莲招呼都不打一声。

看到丈夫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方春莲悲痛万分,她经常独自流泪,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泪水打湿了整个枕头。对于杨家星和贾香香给她心灵上带来的沉重打击,方春莲默默地承受着,她知道杨家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她与他之间,再无感情可言,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将一步步走向死亡。

既然两人走到了这一步,方春莲对这个男人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她不与他说话,不与他一块儿吃饭,夜里,也不和他一张床上睡觉。她曾想过与这两个狗男女同归于尽——把他们烧死在那座砖瓦窑里,可是她认为这样不值得,她不想和他们一块死,她嫌他们脏,她要找一个更好的办法好好折磨他们,让他们尝尝他们害人的恶果。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方春莲突然对杨家星的态度好起来,不仅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还主动给他做饭、端饭,上地干活,她也和他一起去。

杨家星感到很奇怪,他不明白妻子对他态度为何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想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他想妻子肯定是想通了,她自己既然生不下儿子,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去见贾香香呢?她阻止不了,就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家星还把妻子态度的变化对贾香香说了,贾香香一听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贾香香对杨家星说:“家星,要不咱们散了吧,你看行不行?”

杨家星生气地说:“为啥子散了?”

贾香香说:“我心里害怕。我和方春莲交涉过,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担心她害我们。”

“你和她交涉过,你咋和她交涉的?”杨家星问。

贾香香就把那次在河道里洗衣服时方春莲的所言所行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杨家星听了,想想方春莲最近态度的变化,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可是他还是舍不得贾香香,这个让他神魂顛倒的女人,他中间曾经有负于她,他不想再对不起她了。因此,贾香香让他离开她,终止两人的关系,他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杨家星对贾香香说:“你要是怕了,你就退让吧,反正我是不会再退让了,我后悔那时同意父母的意见娶了方春莲,要是那时不退让,铁了心和你好,咋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这话贾香香听了,仿佛全身让熨斗齐齐熨了一遍似的,无一处不畅快,无一处不感动,她扑到杨家星的怀里说:“家星,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值了。我刚才那话是考验你的,你放心,我是不会退的,自从和你好了之后,我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一辈子不后悔。只是今后,咱们对方春莲要小心,人不怕明枪,就怕暗箭伤人。”杨家星答应要提防方春莲,不让她有下手的机会。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风平浪静的,他也从暗中观察了方春莲几次,也看不出方春莲有何异常举动。他以为方春莲胆子小,量她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一天下午,杨家星和贾香香又在砖窑里见面了。虽然这次两人都很尽兴,但由于天气渐渐变凉,他们今后再在这里面偷情,光身子恐怕受不了。而且这里光有麦草,没有被子,每次身上都硌得生痛。他们想拿一床被子放到这里,可是,窑洞没有门,他们害怕让其他人发现了。放在包谷杆里吧,又觉得不安全,担心让人看见拿走了。最后贾香香想出了一个点子,不如每次都在她家里,她找借口把冯蔫儿支走。她让杨家星放心大胆地到他家里去,她把门一栓,他们可以尽情地乐。若是冯蔫儿中途回来了,她让杨家星从窗子上逃走。

杨家星听了当然高兴了,认为这个主意好。贾香香也给他定了时间,下一次他们相会就在她家里,时间在三天后的下午,她一定把冯蔫儿支应走,她好生在家候着他。杨家星满口答应了。

幽会的日期到了。

这天上午,贾香香特意做了丈夫冯蔫儿喜欢吃的闷干饭,她还做了一盘豆角炒腊肉,一盘酸菜炒粉条。冯蔫儿整整吃了三大碗。那盘肉,他一个人几乎吃下去了三分之二。贾香香一个劲儿地给他碗里夹菜。这让冯蔫儿很感动。吃罢饭,贾香香让冯蔫儿歇了一会,然后把镰刀拿出来,让他下午上山去砍柴,家里烧火柴都已经快没有了。冯蔫儿上午吃到了可口的饭菜,心里特别高兴,二话不说,笑眯眯地拿上镰刀就走了。贾香香还不放心,一直望着冯蔫儿过了村子门前那条河,去了大阳坡那条路之后,才转身回家。为了能和杨家星尽情欢乐,她把身边的儿子也支应到村子里玩去了,告诉他天黑了再回来。然后,她便一门心思等候杨家星的到来。

她家里有一个老式钟表,表里一只公鸡在啄米,每啄一下是一秒钟。当看到钟表里显示的时间已过了二点时,她不禁心花怒放起来。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喜欢杨家星了,一想到一会儿他们在一起那火辣辣的场面,她不禁浑身发稣。

可是,三点过了,杨家星还没见过来。

开始,贾香香以为杨家星肯定手头有事给耽搁了,事情一忙完,他一定如约前来。自从他们二度相好之后,杨家星特别在意她,只要是他们约定的事,他从来没有失约过。他没按时来,只能说明他有事暂时走不开。

贾香香很通情达理,杨家星没按时来,她就耐心等待着,她想要不了一会儿他就会如约前来。

可哪知,她从两点等到三点,从三点等到四点,从四点等到五点,一直等到天黑,杨家星始终没有来。

想到好好的事情泡汤了,贾香香心里很窝火,她发誓再也不理这个不讲信用的人了。这天夜里,贾香香没有睡好觉,凭感觉她认为杨家星不是故意不来,他一定是有要紧事给耽搁了,可到底是啥事呢?难道还有比他们亲亲密密在一起更大的事吗?

贾香香希望第二天杨家星会给她解释清楚,她专门在家等着,可杨家星仍然没有上门。贾香香这才真生气了,以为杨家星大概又与方春莲和好,把她给抛弃了,就赌起气来,该干嘛干嘛,她就不相信杨家星能离得开她,他要是再厚脸皮来求她,她会让他尝尝她的厉害。

12

贾香香硬起气来,不主动去寻找杨家星,她想杨家星肯定拗不过,一定会露面的。可奇怪的是,杨家星从此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杨家星既没有偷偷来会她,在村子里,她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贾香香偷偷地去瞄了几次,奇怪的是,在他家里,也见不到杨家星的影子了。

杨家星突然间不知到哪里去了。

贾香香想去打听,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杨湾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与杨家星的事情。她既不敢向杨家星家里人打听,也不敢向村子里人打听。

没有办法,她只好干等。她想,也许杨家星出门走亲戚去了,只要他还在世上,过一段时间,他总会回杨湾的,只要一回杨湾,他不会不来见她。对这一点贾香香还是很自信的。她知道杨家星很喜欢她,杨家星不仅喜欢她,还喜欢他们的两个儿子:春生和东生。

贾香香耐心地等着。其间,她曾两次遇到方春莲。第一次是在山上遇到的,当时她挎着篮子到她家的自留地摘辣椒,结果在半道上与方春莲相遇了。方春莲正背着一捆柴禾从山上下来。二人相遇时,因为旁边没人,贾香香心里有愧,准备先向方春莲打声招呼的。可她刚准备张口,方春莲那两道像刀子一样凶狠的目光闪电似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身边一擦而过,柴梢子一扬,竟然一下子扫到她脸上。

贾香香看到方春莲气愤愤的背影,分明感受到了方春莲这次与前面每次相见时的绝然不同。她从她的眼神中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阴森森的杀气。一想到她那刀子一样寒冷的目光,贾香香不禁身上打了个激灵。

第二次相遇是在她家的房屋背后。那几天,她家的鸡接二连三地失踪,而且她最喜欢的黄母鸡也突然不见了,这只母鸡几乎三天下一只蛋,很准时。她很心疼这只黄母鸡。这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她把家里仅剩的两只鸡从鸡笼里放出来,当发现那只母鸡还没回来时,她便准备到村子里去找找,她家不能没有这只母鸡。她在门前的猪圈里,红薯窖里,茅厕里,全找遍了,都没见。于是她又准备到房屋背后看看。刚到房屋后面,竟然与方春莲迎面相遇了。显然,方春莲也没想到会遇见她,脸竟然红了。两人站着对视了一会儿。她想到上次两人相遇的情景,就准备从她旁边走过去,不跟她搭腔了。谁知方春莲这时竟然开口了,方春莲问她:“你说,人做了恶事,是不是应该遭报应?”

“谁做了恶事?”她问。

“还能有谁?”方春莲说完就走了,走之前又撂了一句:“恶人不遭报应,天都不答应。”

这天她本来是找母鸡的,与方春莲不期而遇,又听了她那几句恶毒的诅咒,把贾香香的心情和想法一下子打乱了,她便懒得找鸡了。回到家,一边生闷气,一边思索:这方春莲咋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来。而且这天晚上,她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方春莲把杨家星藏到了红薯窖里,然后开始挑水往那红薯窖里灌。她怕极了,便极力阻止她往里倒水。可方春莲恶狠狠地对她说:“他是我男人,我想灌水,与你有什么相关?”她说:“求你别倒了,一会儿会把家星淹死的。”方春莲一面往里面倒水,一面说:“没关系,他死不了,他在下面睡着了,倒些水,他睡得更熟。”说完,又把两桶水全部倒进了红薯窖里。水一下子漫起来把红薯窖填满了。看到满窖的水往出冒,她心想杨家星肯定活不了了,她便着急得大声喊叫杨家星的名字。就在她伤心欲绝地呼喊着杨家星名字的时候,她醒了……她是被丈夫冯蔫儿拍醒的。冯蔫儿已经把电灯拉亮了,他睁着赤红的眼睛,奇怪地看着她。她心里仍在怦怦地跳着。但是,当着丈夫的面,她什么也不敢说。

冯蔫儿瞪了她半天,然后慢吞吞地说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你和杨家星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说完便把灯拉灭了。想到刚才做的梦,听到冯蔫儿冒出的这样一句话,贾香香着实吃惊不小,她以为冯蔫儿不知道她和杨家星的事,谁知他完全清楚。怎么办?她和杨家星的关系如何发展下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贾香香也学乖了,她极力地讨好着丈夫。春生马上就要上学了,冬生也基本能自己照顾自己了。看到丈夫活儿重,她有时就把两个孩子放家里,让他们自己玩,她跟着丈夫一块儿上地干活儿。可老蔫儿似乎一点儿也不买她的账,两人在地里做活儿,她做她的,他做他的,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看到别的夫妻俩在田地里一边做活儿,一边打情骂俏的亲热样子,贾香香心里十分眼气。想想现在的状况,她不禁怨起了一九七六年那场地震,是那场地震让老蔫儿成了残废,是那场地震让杨家星有了可乘之机,不然她何至于走到了这一步?而现在,连杨家星这死鬼也不知踪影了。这个狠心的东西,你究竟到哪儿去了?走时怎么也不对她吭一声,她已整整两个月没见他的面了。

13

后来,贾香香无意中听邻居黄大婶说到,杨家星和他的一个老表一起到南方贩药材去了,生意做得不错,一天能挣上百块,几年时间就能成万元户。不久,这个消息就在杨湾到处流传。杨家星的父亲杨祖庆逢人便说他儿子去做生意去了,而且很快他们家就会成为万元户了。不少人眼见着杨祖庆说话比平时气势了不少。有人向他借钱,他也很慷慨,十元、二十元大大方方地往出借。

贾香香信以为真,难怪这个东西不肯来见她了,原来他是到南方做生意去了。贾香香心里很生气,你到南方做生意,临走前也应该给我通知一下呀,可他倒好,一声不吭就那么走了。由此可见,这是个多么绝情的人呀,他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那种感情吗?他还在她前面发过那么多誓呢,都是他妈的谎话,她真是看透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一天上午,贾香香到河里去洗衣服,冯蔫儿在给家里的一块菜地上大粪。贾香香洗到一半的时候,邻居黄婶娘突然跑到河边告诉她,她家里出事了,让她赶快回去。她立马将没洗好的衣服用棒槌压好,将清好的衣服放到篮子里挎着篮子就跑回去了。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并且听到丈夫冯蔫儿粗重的吼叫声。贾香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拨开人群一看,只见丈夫冯蔫儿一只手捉住方春莲,一面粗声怒骂着,一面使劲抽打着方春莲。方春莲这么厉害的女人,竟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贾香香正惊诧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说:“方春莲把冬生掐死了,方春莲把冬生弄死之后,正要谋害春生时,恰好被赶回家的冯蔫儿碰见了。”

贾香香听了这个消息,马上冲到家门口,就上前问冯蔫儿:“冬生呢?冬生在哪里?”冯蔫儿此时根本不理睬她,依旧逮住方春莲往死里打。贾香香扭身一看,只见冬生直挺挺地躺在厨房门口的柴堆旁边,春生却蹲在厨房里使劲儿呕吐着。贾香香见此情景,扔掉了篮子,大叫一声,像母狼一样扑向方春莲,双手掐住方春莲的脖子。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事不妙,便一拥而上去拉架。由于人多,终于把双方拉开了。

由于牵扯到人命案,有人便报了案。时间不长,当地派出所便开着一辆警车飞快地来到杨湾。方春莲一点也没有抵赖,公安人员一问,她便承认冯冬生是她杀死的。“可惜这两个狗崽子我只杀死了一个。真是可惜了!可惜了!”方春莲冷笑着说。公安人员用手铐把她一铐,推上车子就拉走了。

当人们纷纷猜测方春莲为什么要谋害贾香香的儿子时,公安人员很快就把方春莲作案的动机审讯出来了,方春莲杀害冬生、春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贾香香和杨家星。就在人们惊诧不已的时候,审讯工作又有了新的进展,方春莲还供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利用和丈夫一起走亲戚的机会,在半路上把丈夫用砖头拍死了,然后趁天黑把丈夫埋在路边的一个土坑里。她回来后编了一个谎言,说是丈夫和他的一个老表到南方贩药材去了。为了让公公婆婆信以为真,她几次撒谎说杨家星从南方给她汇钱回来了,她把这些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公公杨祖庆。

公安人员按着方春莲提供的线索,开着警车,来到方春莲做案的地点。在当地村民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就挖出了一具男性尸体。这个时候,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但从五官上仍能清晰地辨别出此人就是杨家星;而且经法医鉴定,杨家星确为脑颅部分被重物击打致死。

这个骇人的消息一爆出,全村人都惊呆了。杨家星的父母听到了这个消息,当下就昏死了过去。

这个事件一时成了轰动全县的典型案件。

此时恰逢全国严打,一月之后,方春莲便作为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被执行枪决。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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