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
2016-10-25张贵彬
张贵彬
老莫被双规之后,他就有了预感。有些事,他与老莫,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两只蚂蚱。
为官多年,这样的绳子,又何止一根。无数根引信,连着无数个炸弹,随时都能把自己引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般境地!他痛悔不已。
他生活检点、自律,夫妻关系融洽。敬业、谦和、谨慎、低调,“场面上”是出了名的好人。
自然,他不是谁的钱都要。人要绝对可靠,操作也极其隐秘。一笔笔的数字,都在一个私密的账户上,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不想把家人牵连进来。
妻子说,你看谁谁,官还没你大,可人家两年搬了三次家,今年孩子又私费留学去了英国。
他脸上热辣辣的,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可内心却风高浪急。
得承认,他早已悲观厌世,甚至,还会不由自主地冒出自杀的念头。
这些年,妻子没享过福,他为此深怀愧疚。有那么几次,他想动用一点私密账号上的钱,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怕这道口子一开,就再也刹不住。
该来的必然要来,拦也拦不住。他已做好准备,随时静待没顶切肤的一击。
那天上午,他独自抽了一盒烟,掐灭最后一根时,手抖个不停。他打开手机,点了几下,私密账号上的那串数字,转到了国内某著名慈善机构的账户上。
做完这件事,心绪有了些许平复,仿佛罪责被苍天打了个折。
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许多。他推掉了所有应酬,买菜、烧饭、做家务,一如新婚之初。这些事,他已疏离多年。为了块儿八毛钱,他也同菜贩讨价还价。
妻子颈椎不好,他给她按摩,做孟氏拔罐,天天,不厌其烦。他的好,让妻子觉得异样。
日子表面上平平淡淡,实际却心惊肉跳,仿佛一种煎熬,或随期而至的塌陷。
那天,菜市场上,两名菜贩发生口角,其中一人,挥刀乱砍。他迎上去,命其把刀放下。第一刀,他的胳膊近乎被砍断。
他死搂住那人的双腿。接着落下来第二刀、第三刀……直到那人被更多的手按住。
追悼会上,很多“场面上”的人都哭了。有人念及他的好,哭得抽抽搭搭。有人觉着侥幸,身边少了一颗“炸弹”,感念于上苍的眷顾,也哭得悲悲戚戚。只有他的妻子,哀莫大于心死,欲哭无泪。
在声震四壁的哭声里,他被追认为见义勇为的烈士。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北京文学》
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