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歌何寄

旧旧

这么多年过去了，婉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落日余晖中，台上咿咿呀呀还唱着旧戏，演绎着才子佳人的传奇，台下的观众却早换了一拨又一拨。容貌姣好的花旦穿着旧日戏服，轻启朱唇，凄婉哀艳的戏文耳熟能详，刚唱到那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台下的婉歌心神一晃，然后瞥见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红了眼眶。

当年的婉歌也曾在低吟浅唱里演绎别人的悲欢离合，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任人轻贱的小戏子。有一个小乐师天天跟在戏团后面，只为见她，还情真意切地对她许诺，等他攒够了钱就娶她。婉歌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得很美，然后开始哭。人都道戏子无情，可那时她真的对那卑微的小乐师动了情。她喜欢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地护着，甚至想过要和他过一辈子。

然而他们都没等到那一天，一出《牡丹亭》捧红了婉歌，从此有人为她一掷千金。再后来一顶大红花轿把婉歌抬进了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她成了有钱人家老爷的小妾。

人生如戏，到底身不由己。台上的戏，台下早已做了安排。

婉歌在台上唱了十几年戏，以为从此可以洗尽铅华，素颜示人，可是宅院里的算计却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那些女子惯会做戏，表面上与人为善谈言欢笑，暗地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她到底不敌后宅里那些以争斗为生的女子，渐渐失宠，后被卖到外地，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

万念俱灰之下，她想起了小乐师。此刻她才明白，世间对她真心实意的只有他一人。

天渐渐暗了，观众已散场，当年的小乐师已经成了戏班的班主，而她也不再年轻了。婉歌犹豫了许久，才走到乐师面前，还未开口，轻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

“风大了，注意身体。”

婉歌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人，是刚才那个在台上唱《牡丹亭》的女子，卸完妆的她眉目清秀，说话之际为乐师加了一件衣服。乐师看着她深情地笑了，原来他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婉歌飞快地逃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婉歌的身后，乐师与花旦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乐师深情的目光却是向着婉歌离去的方向。

“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子啊，你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吧？”

“嗯。”

“既然喜欢，怎么还把人家给气跑了？”

“她一生够苦了，我不能再拖累她……回去吧。”

“是，师傅。”

一声浅浅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那年，婉歌被抬进宅院后，小乐师去找过她，想带她一起逃走，却被人发现打成了重伤。他的手就是那时残废的，从此再也不能碰任何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