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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舆论治理的三维框架*

2016-10-25张涛甫王智丽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心态舆论结构

■ 张涛甫 王智丽

(作者张涛甫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智丽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



中国舆论治理的三维框架*

■张涛甫王智丽

本文从中国社会的舆论逻辑、社会心态和社会结构三个维度审视中国舆论治理问题,认为社会舆论、社会心态、社会结构构成了中国舆论治理的三维框架。这个三维框架构建了中国舆论治理的理论逻辑和实践基座。此前,无论是在理论层面,还是在实践层面,均是将三者割裂开来的,造成了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局限。在这个三维框架中,社会舆论是表层结构,社会心态是中间层,社会结构则是底座,三者之间密切关联。进行舆论治理,须超越单一维度的小逻辑,即从三维框架的大逻辑出发,为破解中国舆论治理难题找到正确路径。

舆论治理;社会心态;社会结构;三维框架

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社会转型,松动了原先板结的社会结构,改写了业已形成的社会利益格局。在当今中国,利益格局变迁非常迅速,各个社会利益群体正在分化、解组、重新组合。①社会结构趋于多元,致使社会张力加大、社会矛盾升级。有研究者发现,利益因素与心理因素交织,个人意识凸显与制度缺陷共存,是当前社会矛盾生成的新特点。随着改革向纵深推进,人们对利益的需求不断丰富和饱满,一些传统的没有被意识到的利益被唤醒而走到了前台,利益诉求的复杂化、多元化成为一个新的特点。与此同时,由于贫富差距问题、腐败问题、发展的公平正义问题等交织在一起,尤其是行业收入差距和城乡收入差距呈现不断加大的趋势,使得部分群体心理不平衡感在上升;相关部门一些民生政策不完善、执行措施不到位,直接致使一部分群众利益受损,从而对社会发展的感知不一致。这些都极易造成一种不和谐的社会心理态势,在利益因素和心理因素的双重交织下,减弱了群众的获得感,从而延伸到对党和政府的政策产生不满情绪,往往为了一点小事就要不罢不休,制造事端从而引发社会矛盾。②

加之,互联网引致的第四次传播革命,空前增加了社会治理和舆论治理的难度。这场新传播革命,其本质上是传播革命资源的泛社会化和传播权力全民化。这场新传播革命具有“去中心——再中心”的特征。所谓“去中心化”,指互联网技术本质上是以个人为中心的传播技术,具有天然的反中心取向。③新传播革命通过解构国家对传播权力的垄断,使传播力量由国家转移到社会,从而削弱了国家在信息、技术和意识形态上的主导地位,因而,它对国家组织和治理能力形成严重挑战。新媒体与生俱来的技术活性,本能地解构外来的控制力量。新媒体星罗棋布的信息节点,病毒式传播,这些都给舆论治理增添了极大的难度。互联网表现出的技术活性消除传统中介形式,催生社会活力,颠覆传统权力结构,改变了传统封闭、科层化的传播权力结构。互联网技术环境下的新媒体具有惊人的破茧能量,它能摆脱来自于社会制度和资本的控制,打破既存的权力秩序,从而实现新媒体赋权。新媒体赋权使曾经那些远在传播权力之外的“沉默的大多数”获得了空前的权力。“弱者的权力”不再是无声的反抗,而是有声的抗争。在线下社会得不到的自由和权力,即会转向网络空间寻找替代性补偿。线下社会空间得不到的诉求,转身走向网络空间,借助网络可以得到声扬。④在这种背景下,社会治理就从原先的线下治理扩展到线上、线下的双重治理。越来越大的网络事件,给治理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舆论治理业已成为当下中国社会治理的严峻任务。

一、表层:社会舆论

1.民间舆论场与官方舆论场的博弈

在传统媒体时代,舆论被控制在体制性框架内,意见协商、构筑认同的过程主要发生在传统媒体的引导下。⑤社会上的其他声音没有表达管道,处于压抑或者沉默状态,这些声音没有常规管道可能会自生自灭,形成不了大的舆论冲击。⑥因此,在传统媒体主宰的舆论场域中,舆论失控造成的意外风险相对较小,引发危机的概率更小。但在新媒体语境下,舆论就溢出了体制轨道,成为不易控制的变量。新媒体在舆论活动中的运行机制完全不同于传统媒体。传统媒体往往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稳定、体制化的语境下呈现、建构舆论的;而新媒体则是在一个开放、变动、脱嵌的语境下呈现、建构舆论的,影响变量远远多于前者,舆论表达的变数陡然增多,舆论风险自然会加剧。⑦根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CNNIC)《第3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5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6.88亿,互联网普及率为50.3%。手机网民规模达6.20亿,全年增加6303万人,手机上网人群占比由85.8%提升至90.1%”⑧。这一数据意味着,移动互联网已经渗入中国公众的日常生活,成为其获取信息和发表意见的重要平台。周瑞金将这些关注新闻时事、在网上直抒胸臆的网民,称为“新意见阶层”。“新意见阶层”具有巨大的舆论能量。对中国社会发展的不健康现象,特别是社会不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凝聚共识、发酵情感、诱发行动,影响社会。⑨“新媒体具有移动性、碎片化、融合性的特点,一旦出现任何社会热点,就有海量的碎片信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其进行多维度多角度的解读,如人肉搜索、网民围观、集体点赞、疯狂转发等网络集体行动屡见不鲜,相比之下,部分主流舆论引导则显得相对落后,反应速度、信息透明度和深度无法和民间自发舆论相比。面对社会关切的问题,一些地方政府被动应战,在谣言四起、实在无法压制住网络信息之后,才有选择性地公开信息,回应的内容往往经过删减过滤,自然不能博得网民的认可,反而会引发不满,导致网络谣言四起,政府的公信力受到极大损害。显而易见的是,在新媒体舆论场中,尽管政府仍然拥有一定的传统主导优势,但倘若政府没有及时地发布信息、回应疑问,就不可避免地面临网络民意的质疑、诋毁甚至谩骂。”⑩在民间舆论场与官方舆论场的博弈上,民间舆论场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乃受互联网之助矣。底层社会依靠新媒体赋权,获得“无权者的权力”,拥有民间舆论的话语权。相比之下,官方舆论场,面对民间舆论场的环形包围,沦为舆论场上的孤岛。在官方舆论与民间舆论进行碰撞、交锋、冲突时,政府如能抓住时机、与对方充分协商,就能化冲突为合作、化对立为交融,从而建立意见统一战线、分享共同意识、构筑集体认同。

2.舆论的“流动性过剩”

如今中国的舆论生态还出现了一个恶性循环,表达与控制双方的冲动都很强烈,存在双重不理性,激化了表达与控制之间的矛盾。要化解双方的紧张关系,首先需要管理者从控制的冲动中冷却下来,以包容之心对待舆论,哪怕一些舆论情境与管理者的预期存在很大距离,也不能以高姿态加以遏制。高压手段即便会奏效一时,但不是治理风险的治本之策,反而可能会引爆舆论的反弹。这就要求管理者不把舆论表达者作为麻烦制造者加以防范、控制,而是将其作为合作的对象进行互动与协商。

二、中间层:社会心态

1.当前中国的社会心态特征

关于当前的中国社会心态,学者王俊秀认为存在如下诸特征:社会不信任扩大化、固化;阶层意识成为社会心态和社会行为重心;社会群体分化加剧;社会情绪引爆点低;社会共享价值缺乏。

社会不信任扩大化、固化。社会信任分为系统信任和人际信任。系统信任表现为官民之间、警民之间、医患之间、民商之间等许多主要社会关系之间的信任,而人际信任则表现为不同社会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信任。近年来在社会上层出不穷的拆迁、医患以及其他冲突事件不断刺激社会各群体、各阶层脆弱的神经,屡屡引致“舆论风暴”,扩大和固化社会的不信任,致使社会的内耗和冲突加大。

社会共享价值缺乏。人们的社会认知、社会情绪和社会行为与社会价值观念深刻关联。近年来,自由主义、民粹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出现造成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化,人们对同一件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声音,甚至会出现“社会噪音”,很有可能干扰健康正常的社会心态,并对主流价值形成冲击之势,其重要原因就是社会共享价值的缺乏。

2.“结构性紧张”

三、底座:社会结构

中国改革推动的中国社会结构的深刻转型,主要表现为由原先的二元社会结构向多元社会结构转型,进而沦为“断裂社会”。

1.“断裂社会”

2.滞后的“存量”改革

四、三维框架下的舆论治理

社会舆论、社会心态、社会结构构成了中国舆论治理的三维框架。这个三维框架构建了中国舆论治理的理论逻辑和实践基座。此前,无论是在理论层面,还是在实践层面,均将三者割裂开来,造成了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局限。社会舆论是悬浮于社会心态和社会结构之上的流体意识,是社会态度和社会情绪的即兴表达,是公众对当下公共话题的即时反应,也是从社会结构和社会心态河床上涌出的社会意识。社会舆论浮游于公共空间、显现于公众视野,它是看得见的社会意识景观。但活跃的社会舆论是流动、易逝、感性的,变动不居,存活周期较短。因此,把握难度较大,对舆论风险的预判和防范难度也很大。在三维框架中,社会心态是“中间层”,它在社会舆论和社会结构之间充当中间变量。社会舆论与社会心态的联系比较直接,有什么样的社会心态,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舆论,也就是说,社会舆论是社会心态的即时表达,当某种社会心态被某个公共话题引爆,就会以舆论的形式表现出来。前文提及的“结构性紧张”,是当下中国社会转型期社会心态的表现症候,这种结构性紧张是一种黑色的社会心态,它经过长期淤积、发酵、沉淀,会转化为“结构性怨恨”,从而成为社会化激情的土壤。若遇到宣泄的出口,就会奔涌出来,形成舆论波澜,甚至会兴起舆论风暴。在互联网语境下,这种社会心态就会在网络空间呈现出来,且更具有传染性,表现更为明显。尤其是在互联网“极化”机理驱动之下,助长了极端社会心态的野蛮扩张。社会结构则是舆论治理的底座,它处于社会舆论和社会心态的底层,成为支撑社会舆论、社会心态的基础硬件。社会结构若是断裂的,意味着社会河床也是断裂的,那么处于它之上的社会舆论和社会心态,不可能是平静的,有什么样的社会结构,可能就有什么样的社会意识。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要准确把握舆论逻辑,仅仅在社会舆论的小逻辑中寻找答案,其局限性是毋容置疑的。

进行舆论治理,须要超越单一维度的小逻辑,从社会舆论、社会心态、社会结构的整体框架中寻找系统性的大逻辑,为破解舆论治理难题找到求解的正确路径。由于存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双重误区,没有意识到社会舆论、社会心态和社会结构的整体性关联,单方面从社会舆论维度入手,就会造成理论的偏向和实践的误区。比如,进行舆论治理,我们仅从舆论层面展开动作,没有从社会心态和社会结构层面进行系统治理,即便在舆论层面投入了大量成本,也是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舆论治理不能拘泥于单一的舆论逻辑,须考虑其他两个不可或缺的维度:社会心态、社会结构。社会舆论只不过是裸露在外面的水流,决定水流的流向和流速的关键是其下面的河床,社会心态和社会结构构成了社会舆论的河床。若我们只看到河床之上的流水,对河床视而不见,或不尊重河床的结构规律,整体性地观照问题的系统关联性,就容易在实践上走错方向。在舆论治理实践中,如果只做表层结构的工作,不顾及中间层和底座,不能从三维框架出发进行系统治理,那么,舆论治理也难以实现根本性改观。

注释:

①李培林、李强、孙立平:《中国社会分层》,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33页。

②刘建明:《当前中国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的新特点》,《学习时报》,2016年5月19日。

③李良荣、郑雯:《论新传播革命》,《现代传播》,2012年第4期。

④张涛甫:《新传播技术革命与网络空间结构再平衡》,《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

⑤岳璐、袁方琴:《新媒体时代网络舆论引导初探》,《传媒评论》,2015年第5期。

⑥张涛甫:《媒介化社会语境下的舆论表达》,《现代传播》,2006年第5期。

⑧资料来源:http://cnnic.cn/gywm/xwzx/rdxw/2015/201601/t20160122_53283.htm,2016年1月26日。

⑨周瑞金:《“新意见阶层”在网上崛起》,《炎黄春秋》,2009年第3期。

⑩岳璐、袁方琴:《新媒体时代网络舆论引导初探》,《传媒评论》,2015年第5期。

(作者张涛甫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智丽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毓强】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增进当代中国价值观念的国际理解与国际传播策略研究”(项目编号:15AZD026)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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