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镜补》对《吾妻镜》的误解

王玉玲

《吾妻镜》是记录日本治承四年（一一八○）至文永三年（一二六六）间历史事迹的史书，曾于清初传入我国。清翁广平的日本通鉴《吾妻镜补》即以《吾妻镜》为重要原始史料编撰而成。在当时国人对日本历史不甚了解的环境下，翁广平的《吾妻镜补》堪称当时介绍、研究日本的巨著。然而，由于文献资料等方面的限制，《吾妻镜补》对《吾妻镜》的理解流于字面记述，对《吾妻镜》的史料定位以及对《吾妻镜》内容的概括都存在局限性甚至误解。

首先，《吾妻镜补》虽以“吾妻”命名，但翁广平本人对“吾妻”的含义却是不甚了解，对《吾妻镜》的史料定位也并不准确。《吾妻镜补》收录的《静窗丛话》中记述了作者蔡澄与朱彝尊讨论“吾妻”含义的对话：

“吾妻”二字不可解，或曰地名。尝与秀水朱竹垞太史考之，日本地理无名“吾妻”者。太史戏曰，日本本名倭奴，东海诸国半以奴为名，且有名姐奴者，既可称姐，何不可称妻耶。相与一笑。

《吾妻镜》在当时“流传甚少，在博学者未尝见”，因此“吾妻二字不可解”基本上代表了当时多数文人士大夫对“吾妻”的理解。翁广平将此段对话收录于《吾妻镜补》之中，尽管不能将其认定为翁广平本人的见解，但从《吾妻镜补》的前后行文来看，翁广平并没有对“吾妻”有准确的理解。

翁广平积一生心力穷搜博采，耗时七载，五易其稿，终成《吾妻镜补》，足见其对这本日本通鉴的重视程度。因此，首先可以断定的是，以“吾妻”命名并非草率之举。《吾妻镜补》凡例对其书名来历的解释是：“此书本吾妻镜与海东诸国记、年号笺、年代揽要诸书而成，因名吾妻镜补。”即以《吾妻镜》为主要的原始史料，故以此命名。并且，翁广平对《吾妻镜补》的定位也十分明确。除自序中提及“余向欲仿史家编年之例，为日本作通鉴”的撰写初衷外，在凡例中还直言《吾妻镜补》“一名日本国志”。可见，《吾妻镜补》实际上是翁广平以《吾妻镜》为基础编撰的一部日本史书。同时，翁广平对《吾妻镜》乃至“吾妻”的定位及理解也由此一目了然，即《吾妻镜》为日本国史，而“吾妻”则指代日本。

然而，“吾妻”日语读作“azuma”，恰如《吾妻镜》一名《东鉴》一样，“吾妻”特指东国地区，即日本古代的关东诸国。《吾妻镜》正是记录始创于东国的镰仓幕府历史事迹的史书。镰仓幕府始创于一一九二年，亡于一三三三年。因《吾妻镜》编纂于镰仓幕府存续期间，因此其内容仅涵盖了一一八五至一二六六年的历史事迹。就内容而言，《吾妻镜》记述的对象始终以镰仓幕府为核心。尽管其行文也涉及天皇继位、让位等朝廷重大事件的叙述，但相对《日本书纪》《续日本纪》等“六国史”，《吾妻镜》终究称不上日本国史，镰仓幕府列传才是对其更准确的定位。因此，以《吾妻镜补》命名这部日本通鉴显然是名不副实。

其次，《吾妻镜补》对镰仓幕府将军的理解存在偏颇。《吾妻镜补》对《吾妻镜》内容的概括有三：一、阴晴、灾异之事；二、将军擅权之事；三、射会狩獦等事。其中，第一及第三关于《吾妻镜》内容的介绍及概括可以说十分准确。但第二以将军擅权概括《吾妻镜》记述的主要内容明显有失偏颇。所谓“将军之执权”“将军之擅权”可以理解为作者翁广平对于镰仓幕府将军的认识，这样的概括说明翁广平已然注意到将军相对于天皇的优越地位。这种武家强、公家弱的政治格局基本形成于承久之乱（一二二一）后。经过承久之乱，日本当时的国家武装力量以及朝廷的经济基础，都被纳入镰仓幕府的统治之下，甚至对天皇的继位问题幕府也横加干涉。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这种强权的背后，实际掌握、控制幕府政治的，并非将军，而是历代由北条氏得宗出任的执权。北条氏得宗效仿公家贵族，通过与历代将军结成姻亲关系的方式占据外戚地位，控制将军。而与公家贵族不同的是，北条氏得宗不仅掌握着相当于摄政的辅政权，而且还掌握着将军的废黜权。除源氏三代将军外，幕府历代摄家将军、亲王将军都是年幼时出任将军，而成年后则辞退将军职，被送返京都。在此过程中，决定将军去留甚至命运的，正是北条氏得宗。因此，所谓“将军之执权”“将军之擅权”并不准确，镰仓幕府将军实际上无实权可擅，更多的是充当幕府名义上的领袖。

最后，《吾妻镜补》对《吾妻镜》内容的总体把握存在局限性。由于《吾妻镜》不同时期记录所参照原始史料以及编者皆有所不同，因此不仅不同历史时期所记载内容的侧重点不同，而且记述体裁等方面都有明显差异。《吾妻镜》记述内容涵盖源赖朝至宗尊亲王六代将军，其中关于源赖朝、赖家、实朝三代源氏将军的记录，涉及政治、战乱、法制、习俗等，内容丰富，且叙事巧妙、流畅；而九条赖经、赖嗣及宗尊亲王部分则内容相对枯燥、单一，以各种仪式记录为主，且天变、地异等灾异及祈祷记录频出。即便就《吾妻镜》每日必书的灾异来看，同样是各个时期的记录特点各异。尤其是后三代将军记录中出现的灾异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出现频率方面都远远超过前三代将军部分。可以说，《吾妻镜补》所言“某年月日之阴晴灾异纤悉必书”更切合后三代将军记录内容的特点。但以此概括《吾妻镜》通篇的内容特征，显然是忽略了《吾妻镜》各个历史时期记录的差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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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路甬祥 定价：9281.00元

出版时间：1996年至2016年 出版单位：大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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