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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法律行业的终结者还是开路者?

2016-10-24张宸宸

读书 2016年10期
关键词:陈先生律师机器人

张宸宸

今年三月,世界范围内最引人注目的事件莫过于阿尔法围棋(AlphaGo)和李世石之间的对弈了。阿尔法围棋精湛的“棋艺”一开始让人们惊叹,进而让人们恐慌。人们曾经普遍认为,围棋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盘游戏,必胜之法的计算量在十的六百次方,所以计算机战胜顶尖围棋选手看起来是遥不可及的事,而此次人机大战把这个想法戳破了。装备了蒙特卡罗树状搜索与两种深度神经网络的阿尔法围棋能够自学,并且在几何级数的变量中寻找最优解。这场“人机大战”逼迫人类思考,未来统治世界的,到底是人,还是机器人?机器人会不会奴役和消灭人类?如果这一天终将到来,人类又该如何保护自己?

短视地说,人工智能首先逼迫人类思考,未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才能跑赢人工智能?显然,法律不是这样一种职业。

让我们想一想,法律实务中最机械的内容—起草基本合同和其他法律文书。一个律师、法官或者检察官的职业生涯,要起草多少合同和法律文书,其中大量的内容都是重复的、模式化的。现在,已有自动化文本组装系统提供这样的服务:以雇佣合同为例,雇员在电脑前回答一系列问题,如姓名、年龄,一份像样的初稿就会被“组装”好待用。更复杂的文件譬如大宗贷款的法律文书也可以按照这种思路完成。律所运用这样的系统可以大幅度减少律师的工作时间;至于那些标准化的、不那么复杂的文本,甚至可以完全不用律师。一家名叫LegalZoom的企业,运用这种思路为无力聘请律师或者想要花费更少的个人和中小企业制作法律文件,它的服务更快,价格也低廉得多:在它的网站平台上起草一份遗嘱,只需要十五分钟和六十九美元。就在今年五月初,美国一家律所宣布他们将“聘用”基于IBM的人工智能的机器人“律师”罗斯,它的主要职能是法律检索,它的人类同事们(通常是高级律师)只要用自然语言问它(或者我们该说,他?)问题,它就能快速而精准地给出相关性很高的判例和法条。

机器人还可以做到更多。去年,美国斯坦福大学十八岁的本科学生乔舒亚·布劳德 (Joshua Browder)创建了一个网站,一开始它的功能只是回答有关违规停车罚单上诉的最基本的问题。今年,乔舒亚做了改进,网站升级成了机器人律师系统。它会问用户一些问题,收集信息,给出建议,例如判断用户是否需要起诉,然后生成一份可用的起诉状。更有意思的是,它还能回答一些不太复杂的法律问题,比如:“我遇到了这样那样的事故,该如何向保险公司索赔?” 研发过程中,乔舒亚遇到的最大障碍是,如何让机器人“明白”,同一个意思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最终,他运用了机器学习的方法,让机器自己去辨识人们的措辞。具体地说,就是机器人采用文本对比的方法,包括对比关键词和语序,开展“自学”。使用者越多,机器人的“学习资料”也越多,系统就越完善。它不仅免费,而且高效:截至六月底,乔舒亚的机器人律师已经帮助公众推翻了十六万张停车罚单,累计节省了四百万美元。换句话说,以大数据为学习资料,这个机器人律师靠“自学”不断进步,开始了同人类律师的竞争。

这样的发明创造是革命性的,从前人们认为法律迈向自动化时会遇到的不可逾越的鸿沟,现在看来已经可以逾越:一个是让机器具备自然语言处理的能力,另一个则是将法律人引以为傲的“像律师一样思考”的能力转变为算法。此间唯一的难题是,在汤森路透(Thomson Reuters)和爱思唯尔(Elsevier)这样的出版商们几乎占据垄断地位的情况下,机器人的开发者们如何获取广而全的基础数据:法条,判例等等。现在已经有一些公司在做这方面的努力,比如Ravel公司就和哈佛法学院图书馆合作,把殖民时代以来几乎所有的美国联邦和地区的司法判决扫描上网,判例搜索是免费的,只有更高级的分析工具才需要收费,完整版的数据库还在搭建过程中。

而今,乔舒亚的机器人已经在自然语言处理和把“像律师一样思考”的能力转化为算法的道路上迈出了很大一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尤其当像阿尔法围棋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被广泛使用的时候,这两个障碍就不再是障碍。而法律开源在未来的进一步发展—各个国家的法条、判例、标准文件都将被放在网上,让人们随时可以获取,将打破昂贵的法律数据库的垄断,法律人—至少是以法律谋生的人,将再也不能在此时尚存壁垒的法律数据库的掩护下感到安全。

不管我们是否愿意相信,我们都必须承认这样一种可能:机器人最终会接手法律职业的大部分工作。它们不会疲惫,效率更高,不要求升职加薪,还更公众无私。法庭辩护仍然需要律师,但律师事务所对于主要从事法律检索和文书草拟的初级律师的需求将大大减少;对于法官和检察官来说,纯机器的判断也许不能得到当事人的完全信服,但至少可以作为一种参考和辅助,那么,对于法官、检察官的需求也将减少。

这些革命性的变化确实会让法学院学生忧心忡忡,但是换一个角度想,法律自身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给法学院学生提供谋生手段,这从来都不属于法律的社会功能。法律的社会功能里很重要的一点是为人们解决纠纷,而如果人工智能的发展能让纠纷解决更有效率、更廉价地实现,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就拿乔舒亚的机器人律师来说,到今年八月的时候,它所做的就不止推翻停车罚单,还包括给英国无家可归的人提供极其高效的法律援助,帮助他们申请公共居所。在人工智能席卷而来的暗影之下,法学院的学生或许会面临失业,但大众将从中受益。

而与此同时,法学这门学科若要生存下去,法学教育就必须抛开简单的教义,转向复杂的政策研究和规则模糊的政治问题,也就是今天的主流教育一直回避、掩饰的问题。只有实现这种转变,这门古老而又年轻的学科才能焕发新的生机。

夜不能寐,遂起而读书。当代著名历史学家陈旭麓的《浮想录》还真没有仔细读过,这一本书是陈先生的长女林林寄来的,先母把它放在卧室书柜一个显眼的地方。陈先生是他那一代史学家成就最突出者之一,其近代史研究的“新陈代谢论”、对社会史的重视,都是开风气之先,对后学有着重大影响的。包括他的“出中世纪”说法在内,“文革”后的一系列著作,以这本《浮想录》收官,不乏对几十年来的近代史方法论与观点的突破。大约正因为如此,在同一代人大多数被遗忘的如今,陈先生的名字在史学界依然经常被人提起,受人景仰。

《浮想录》收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八年随手记下的笔记,凡六百九十五则,少则一行,多不过两三百字。谈不上有任何系统性也没有进入细节层面,但正因为随意,反倒有直抒胸臆的真实性和时不时让人眼前一亮的思想闪光。

一边读着书,一边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亮起来。这种体验倒也不常有,在清晨的寂静中,过往似乎分外空明。我读过一些关于陈先生的追思文章,对他的学问大多是高山仰止。我自己去年也写过一篇《一片冰心在玉壶》,记述陈旭麓与父母的交谊,对我的教诲与关爱。陈先生于我是很亲切的存在,唯其如此,反而不会仰视。

《浮想录》中颇多警句,姑举二三:

只顾写历史的逻辑,不问逻辑是否合乎历史,所以历史书多公式化。

中国以往的历史,多为朝代递嬗,很少显示出阶段性来,与其说是历史的进步,不如说是时代长流的绵延。

西方的民主选举,在我们这里不是变为猪仔议员,就被指责为一无是处的虚伪。

国旗、国徽是图腾的近代化。

真知灼见之多,久已为识者称道,然而在我看来《浮想录》的另一价值是展示了陈旭麓“文革”后思想解放时期的心路历程。陈先生和先父李新一样,不仅仅奉膺,更是革命史学的重要构建者,他们共同主编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长期被用来作为高校教材。在《浮想录》记录的头几年的笔记中,可以看到陈先生还沿用着不少革命史学的概念与词语,虽然有很多新的思考与批判。到晚年他更多作为史学家阐发自己的话语叙述与方法论,虽然他并没有任何理论批评的企图,也对之不感兴趣。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提到坐一辆平板三轮上班的金岳霖先生,是民国时期卓然有成的哲学家,历任北大和清华的哲学系主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努力扬弃和改造自己,入党、写批判文章,试图赶上时代步伐。读金岳霖的批判文章,大抵可知经过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他已经能够娴熟地运用革命语言,虽然内心深处究竟有多少认同,其实是无从考证的。金先生的文章,不论是自我批判还是批判别人,都是站在被改造的角度,以反躬自省为主,在在露出诚惶诚恐的底色。

如果说金岳霖是被动地去适应,陈旭麓则是真诚地信奉、主动地参与新道统的建立。生于一九一八年的陈旭麓较金岳霖晚了一代,他早年读私塾,后入长沙孔道国学专科学校,旧学根底极好,读大夏大学历史系时就撰写了中学课本《本国史》,崭露头角。虽然在战乱流离中,陈旭麓还是二十多岁就当上副教授,而立之年成为圣约翰大学教授。和民国末年许多青年知识分子一样,陈旭麓思想左倾,因此从华东师大一九五一年建校后就颇受重用,参与校务,曾任工会主席、副教务长兼历史系副主任。

五十年代中,陈旭麓在繁忙的教学任务和行政事务之余还勤奋著述,写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第一部关于辛亥革命的专著和关于宋教仁等多篇开拓性文章。两代人的差别在此凸显:虽然是民国时期的青年知识分子,虽然并不是从解放区出来的红色知识分子,但是陈旭麓的文字里,看不到旧时代遗留下的心理包袱。他的文章,从一开始就有着建立新时代学术的自觉。他着力于提出自己的观点,或者用比较学术的话语说,接受并参与构筑新的范式,很少自我批判,也不多批判别人。在一九六六年之前,陈旭麓已经著述颇丰,被认为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中年史学家。

陈先生和先父于一九五六年在教育部高校教材编写会议上相识,看法接近,一见如故,开始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友情。

先父和孙思白、彭明、王真诸先生从一九五六年开始编写高校教科书《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第一卷于一九五八年完成,由于当时的形势而被认为右倾,在审评会议上被批判。“反右”刚刚过去不久,许多学术权威已经倒下,北京大学中文系有由学生集体创作中国文学史的壮举。有赖时任高教部部长杨献珍的包容,先父凭自己的善辩使第一卷得以审评过关。在这次会议上,陈旭麓和复旦大学的蔡尚思仗义执言,因此父亲在会后邀请他们加盟主编,一九五九年到北京一起编书。

民国时期中央研究院以史语所声名最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简称“学部”)组建历史一所和历史三所,分别由郭沫若、范文澜担任所长,后改名为历史研究所和近代史研究所,成为史学界最权威的机构。近代史所位于东厂胡同一号,原来是清末重臣荣禄的府邸。院子里的八角亭,本是荣禄会客的地方,被范文澜批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的编写人员在这里工作与居住。于是后来这一干人有了一个“八角亭学派”的名声。所谓“八角亭学派”,在我看来似乎更多出于友情,而不是基于特定的学术共识。五位主编都恪守当时史学界的意识形态范式,他们编的书也布满时代的烙印。如果说有共识,大概就是他们还坚持历史著作必须求真这一点吧。其实主编本来还应该包括北京师范大学的王真,但是因为他被打成右派只好除名,先父对此深感遗憾。

“八角亭学派”在编书组解散后运动频仍的十多年里,坚持了友情的同盟,没有背叛,没有构陷,殊属不易,这是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年轻人难以体会的。生于一九○五年的蔡先生无论年龄与资历都长了半辈,后来与其他人交往就少了些。孙、陈、彭和先父四人年龄比较接近,又都喜欢写诗,此后一直过从颇多。一九七二年父亲受命主编《中华民国史》,很快就将已经回到山东大学多年的孙思白调回北京。

父亲也曾经想请陈旭麓进京,无奈陈先生中年丧偶,独力照顾五个孩子,无法离开。这样的境况影响了他一生最后的十多年,导致他晚年境遇并不顺利。不过,没有参与《中华民国史》这样的大项目,陈旭麓有更多时间独自思考与写作,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就了他在史学思想上的突破。

陈旭麓在七十年代初被借调到复旦大学历史系主编“中国近代史丛书”,因而成为当时上海市委写作组下面的外围组织“近代史组”负责人之一。“四人帮”倒台后,他回到华东师范大学,因此事被继续审查多年,以至于从“文革”前就是研究生导师,“文革”后又指导了七届研究生的陈旭麓,直到逝世时竟然还未被评为博士生导师。

在高度政治化的时代,观点的接近与否直接影响友谊乃至亲情,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是很令人悲哀的。即便在十年浩劫严峻险恶的气氛里,陈先生和先父母仍然推心置腹,可以想象他们彼此的信任和思想的相通。他们当年究竟谈过些什么,如今已无人知晓。我手头已经没有他们当年的往来书信,不过我知道为数并不多,而且即使有,也多半不会去谈当时的敏感话题。历史上有很多时刻,不见得能够找到文字记录,当时发生的事情,随着当事人的去世而烟消云散。后人所能做的,只有依据常识去推断与重建。

进入七十年代,尤其是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以后,父母在朋友和孩子面前并不掩饰他们对“极左”路线的反感、对时事的忧虑。他们也会当着我的面,议论朋友的政治倾向。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对身在“四人帮”严密控制下的上海的陈先生很惦念,但是从不认为他会同流合污,相反他们一直称许陈旭麓是个有思想、有学问的人。

我小时候住的人民大学宿舍,是红色知识分子密集的地方。我一记事,前段祺瑞执政府的灰楼、白楼就前前后后贴满刷上红色的革命标语。半个世纪后回首当年,依然是一幅错综复杂的图景:哥特式建筑的旁边,是面目呆板仿苏联建筑的红砖宿舍楼,夹杂着残存的耳房厢房。人民大学的老教授虽然大多党龄极长,但生长在民国时期,而且往往历史复杂。他们虽然很革命,但在一九六六年都成了反动学术权威,陷入平生最大困境。曾经是金日成老师的尚钺一九二六年入党,后来因为被捕、出狱后被考察又失联种种,到一九四五年才重新入党。他以提出“魏晋封建论”成为著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罗髫渔更是传奇人物,他一九二五年入党,长期潜伏,当过少将也当过四川大学教授,曾经是中共四川地下党最后一任工委书记。

我小时候跟随父亲见过尚钺和罗髫渔两位先生多次,他们当时都已六十多岁,都是鹤发长身、侃侃而谈的长者。后来我才明白尚钺的历史分期论在史学界一直不受待见,罗髫渔从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到人民大学来任教多半是出于避祸的无奈。人民大学更广为人知的两位教授是胡华和戴逸。胡华的《中国革命史》是我上“大一”时的教科书,一看头就大,但是他为人敦厚风流,口碑很好,可见人品很重要。戴逸是著名清史专家,而很少有人知道罗髫渔调到人民大学后从事的也是清史研究。

他们和父亲一样,都是高度自觉地遵循马克思主义史学。我少年时读过的若干中国通史和断代史、世界通史、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哲学史,都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读着读着很多概念就潜移默化了。在人民大学宿舍时,读了不少集《红旗飘飘》,后来到社科院宿舍,长大了一点,开始喜欢读《文史资料》,从第一辑到第五十五辑读了一大半,杜聿明、沈醉等人的回忆读了好几遍。

永安南里的住户和铁狮子胡同一号明显不同,虽然为数不多,但是当时这里住着几位大知识分子,如俞平伯、吕叔湘、冯至、瞿同祖和众多来自民国时期的所谓“旧知识分子”。他们的日常语言和举止做派,都像是从《文史资料》里走出来的。尤其是一九六五年才回国的瞿同祖,大概一直没有真正融入现实,我刚见到他时颇有见到外星来客的感觉。

若以学问功底论,自然是这些一直在书斋里的老先生深厚一些。张遵骝能够把恩格斯、斯大林一些不为人熟知的原话信手拈来,让父亲瞠目结舌。许多年后,这一情节仍给予我想象他是怎样接受思想改造的空间。历次运动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在多大程度上是强制的还是自觉自愿,是很难界定的,但是绝大多数人接受了现实。思想改造的内化程度之高,或许是我们如今不能意识到,也无法想象的。

一个有意思的史实是,金岳霖先生晚年并没有回到他自己手创的哲学体系,而是保持“觉今是而昨非”的态度。吕叔湘、冯至各自回归本行研究,俞平伯和瞿同祖则放弃著述。

经过十年浩劫后,深刻反思、努力著述的更多是党内知识分子。陈旭麓一九四九年前就是同路人,一九五三年入党。“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中,先生在学术研究方面,重点是以新陈代谢的旨趣,致力于中国近代社会变迁的研究……他由现实反思历史,孜孜探求中华民族的未来去路。”(熊月之:《陈旭麓先生的一生》)

这本书的后一半,收录了陈旭麓的诗词。其中有一首赠先父的五律,大约作于一九六○年。

北来追骥尾 一载聆琴音

风月垂清宇 诗文展素心

举杯嫌日浅 阅世感知深

春夏乘佳兴 桨声过柳荫

几年前在我的日记本里,发现陈先生手书一首七律,这里没有收入,不知道他的集子里有没有。这首七律的尾联,竟是以“浮想如潮”开始,用在这篇小文的结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六月十五日傍晚由沪飞京,兼柬李、孙、彭同志

(注:指李新、孙思白、彭明)

飞穿雨雾入青暝 天上霞光放晚晴

此去文章原有债 未来史简岂无凭

风驰仿佛闻帝语 云幻依稀恋友情

浮想如潮人似水 华灯百万已京城

(《浮想录》,陈旭麓著,复旦大学出版社二○○八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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