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宠物狗引发的食品安全思考

钱佳 李拥军 吴洁

有毒狗肉、鸟肉被端上餐桌背后，是一个集毒药运输、盗收、粗加工、卖毒肉为一体，涉及江苏、安徽、山东、上海、广东多地的犯罪链条。而隐藏其中的食品安全监管空白亟须引起各方关注。

从2014年年底开始，江苏省如皋市就陆续出现了宠物狗失踪事件。一两只还有可能是意外，连续发生会不会是人为呢？

5月6日，因制售有毒狗肉的被告人吕希志被江苏省如皋市法院以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八个月，并处罚金八千元。随着22个被告人相继被判处刑罚，被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于2015年挂牌督办的“11·11”特大制售有毒有害食品系列案件为我们揭开了惊人的一幕。

该系列案件涉案有毒狗肉1万余斤、毒鸟11万余只，氰化物1千余斤，涉及江苏、安徽、上海、山东、天津等多个省份，大量有毒狗肉、鸟肉流向餐桌。那么，毒狗、毒鸟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如何斩断“毒肉链”？

一条失踪的宠物狗

2014年11月的一天，如皋市白蒲镇的张大爷午觉后发现宠物狗乐乐不见了，想到邻居曾说起最近有人偷狗，张大爷立即出门寻找乐乐。当天下午，张大爷在邻近镇的一处收购点内发现了乐乐的尸体，看到自己心爱的宠物狗如此惨死，气愤的张大爷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迅速赶到这家收购点，刚走进收购点，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地面上散落着刚收来的死狗，面对侦查人员的询问，名为“老甘”的老板神情自若，称自己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料，当侦查人员循着臭味走到一间大门紧锁的仓库前时，他顿时神色紧张起来。侦查人员撬开仓库大门，发现里面储藏了大量冷冻狗肉。此时的老甘与刚才判若两人，他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侦查人员随即将他和张大爷带至派出所进行调查，同时对收购点布控守候。果不其然，当天查获疑似毒狗人两人。经过进一步排查，一个“提供毒药、实施毒狗、加工狗肉”的“毒肉链”浮出水面。

老甘被警方控制后，一直辩解自己对毒狗肉并不知情。然而，侦查人员很快从老甘的收购点搜出一本塑料封面的蓝色小笔记本，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2014年9月25日开始收购点的买卖情况。在收狗的账目中，一个“活”字引起了侦查人员的注意，因为有的账目旁边标注了“活”，而有的却没有，这之中是否有猫腻？当侦查人员向老甘出示这本账本时，老甘像泄了气的皮球，随即交代了自己买卖有毒狗肉的犯罪事实。

原来，老甘的收购点既收活狗，也收被药晕或药死的狗，对于活狗，他会在账本上狗的重量旁边特别标注“活”，剩下没有标注的就是被药死的狗了。被药的狗会被宰杀，对半死不活的狗，先放血，再去内脏，这种狗的肉色发红，可以当新鲜狗肉卖掉；对已经药死的狗直接宰杀后去掉内脏，这种狗肉色发紫。收购点宰杀的狗从不剥皮，直接处理好后就卖出去，如果没有人买，就直接放入冷库，等到秋冬时节再卖。

就这样，仅2个月时间，老甘一共收购了1.4万余斤有毒狗肉，其中一半毒死狗肉通过大巴托运等方式向朱纯祥、孙海林等5人出售以供他人食用，销售金额计人民币3.3万余元。警方顺藤摸瓜，很快将买卖有毒狗肉的朱纯祥、孙海林等人抓获。据犯罪嫌疑人供述，有毒狗肉流向安徽、山东、江苏等地，全部卖给了当地城乡结合部的饭馆。

从毒狗到毒鸟

老甘收购毒狗肉的主要供货商之一是易熙。

在如皋做活猫生意的圈子里，提到易熙，没多少人知道，但如果提到“猫队长”，知道的人却不少。52岁的易熙是安徽人，数年前就来到如皋下原镇做活猫生意，大家都叫他“猫队长”。初始两年活猫生意还不错，可渐渐地行情越来越差，正当“猫队长”为营生惨淡而大伤脑筋时，几个安徽老乡时常向他打听购买狗药让“猫队长”动起了做狗生意的歪脑筋。他先从狗药贩子王进玉处以130元每斤的价格买了9斤狗药，再转卖给曾向他打听狗药的老乡桂正和王吉，自己也留了一部分。有着药猫经验的“猫队长”对于如何药狗可谓轻车熟路，他先把药放在锅里炒熟，再灌到蜡丸里，绑上鸡骨头或者鸭骨头，毒饵就算制作完成了，一旦发现路边有狗，就把毒饵扔给狗吃，吃三五分钟后，狗就会晕厥或者死掉。从2014年8月起的三个月间，“猫队长”将600多斤毒狗肉全部卖给了收购点的老甘。

屡屡得手的“猫队长”在老乡朋友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只要有老乡向他打听购买狗药，他总是热情地提供卖药人王进玉的电话号码，还常与大家聊聊药狗的经验。老乡周德富和伊志通过“猫队长”的介绍分别向王进玉买得狗药，一个月间周德富提供毒狗肉170余斤，伊志提供毒狗肉800余斤，而另一名老乡王吉更是做得风生水起，他提供毒狗肉多达5000余斤。而收购点的老甘对这些毒狗肉无疑是“照单全收”。

老甘收购猫、狗20多年了，结识了不少同行，他告诉侦查人员，猫生意圈中的章泉最近几年改行做起了毒鸟生意。得到这个线索后，侦查人员将章泉为首的毒鸟团伙一举擒获。据查，这个毒鸟团伙分工明确，章泉负责购买弓弩、引鸟器、毒料呋喃丹，李芳等人负责毒杀鸟类，麻雀、野鸡、画眉、斑鸠等鸟类吃了含有毒料的虫饵后蹦跶两下就会死掉，然后章泉粗加工后通过大巴托运、快递等方式销售给各地餐馆。另一名毒鸟人徐柱知道章泉收购价格比较“优惠”，一人便向章泉出售毒死鸟类2800余只。警方查获的8名毒鸟人共毒杀鸟类11万余只，大部分毒鸟肉流向了上海、浙江、广东等地的餐馆。

一条毒药运输线

办案过程中，公安机关查获大量弓弩、白色块状物、白色粉末以及狗肉、鸟肉等物，侦查机关分别委托江苏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南通市公安局物证鉴定所、温州市工业科学研究院分析测试中心等专业机构进行鉴定，鉴定结果显示：随机抽取的狗肉样本中含有氰化物和琥珀胆碱成分、鸟肉中含有呋喃丹成分。

据了解，氰化物属于国家严格管控化学品，属高毒物品，致死量为0.1克至1克，狗食用0.1克氰化物几分钟便可致死；琥珀胆碱是一种化学物，是国家一类管制药品，若超量使用可致人支气管痉挛或过敏性休克死亡；呋喃丹属高毒农药，对鸟类危害性最大，一只小鸟只要食用一粒呋喃丹足以致命。人一旦食用了有毒肉制品，将对健康产生危害，轻者常有头痛、头晕、乏力、胸闷、恶心、呕吐症状，重者会产生气急、抽搐、意识障碍症状，而案发时，大量的有毒肉制品已流入市场，有些不知情的饭馆老板把毒肉买回去，端上了食客的餐桌。

那么，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毒狗人孙海林到案后供述，氰化钠是从陈华处购得的，陈华落网后，又交代了其购买氰化物的上家马宏，最终公安机关远赴天津抓获了马宏的上家于强。据于强交代，其在2011年至2013年间，在未取得买卖危险化学品的资格和条件的情况下，先后3次在山东省临清市从丁某处购得剧毒化学品氰化钠1100斤并多次售卖从中牟利。卖狗药给“猫队长”的王进玉正是从于强处购得大量氰化物的。

为章泉提供呋喃丹毒鸟的张永农也被警方抓获，作为高毒农药，张永农竟可以轻易从网上买到，再通过快递或者大巴托运卖给下家。至此，一伙集盗收、粗加工、卖毒肉为一体，涉及江苏、安徽、山东、上海、广东多地的犯罪链条被斩断。

截至发稿日，江苏省如皋市检察院已依法以非法买卖危险物质罪、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提起公诉14件39人，已有9件22人由如皋市法院以买卖危险物质罪、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至八年不等的刑罚，其余案件依然在审理中。

食品安全监管的三个空白

为什么毒狗肉等特殊有毒肉能够如此长时间、大范围的存在？办案检察官认为导致该系列案件发生的原因很多，其中相关部门对特殊肉类食品安全的监管存在多个空白点，亟须引起重视。

对狗肉、鸟肉等特殊肉类制品的监管尚为空白。当前，猪肉、牛肉等肉制品从饲养到销售都有严格的免疫、定点屠宰和检验检疫程序，必须合格后才能上市，其监管体系较为完善。但是对于像狗肉、鸟肉等特殊肉制品，基本上处于监管空白状态。如在上述系列案件中，涉案毒狗肉、毒鸟肉，都是涉案人直接毒杀加工后销售给饭店，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检验检疫等监管程序。

对氰化物等危险化学物品流通的监管存在空白。一是销售环节。危化品安全管理条例规定，禁止向个人销售剧毒化学品。而在该系列案件中，危险化学品氰化钠在个人之间可随意流通买卖，且数量超出千斤。如此大批量交易，凸显出监管部门对危化品销售监管存在空白。二是运输环节。客运、物流安检规定执行不严，给不法分子留下利用空间。在该系列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就是多次通过物流托运、半路拦客车搭运等方式，将氰化钠运至目的地进行销售。

对餐饮行业的监管存有空白。当前食品安全监管部门对餐饮行业的监管主要是通过发证前的审核、过程中的抽检、举报后的查处等几种形式进行。从查办的案件来看，一些来源不明确的肉制品，能够堂而皇之端上餐桌，主要原因在于当前的监管体制中存在主动发现难，抽检覆盖范围小，群众举报少，事后查处效果有限等弊端。在该系列案件中，大量有毒死鸟在上海、苏南等地饭店和周围老百姓食用，持续时间长，覆盖饭店广，但监管部门却一直未发现，直至案发，相关案情才浮出水面。

（摘自《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