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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服中的交易

2016-10-22凯文·莫勒王璜

中外书摘 2016年11期
关键词:阿富汗人图拉特种部队

凯文·莫勒+王璜

对于7316小队来说,管理阿富汗的国家民事治安警察是一项全职工作。

指挥官寇尼或者托尼似乎每天都在处理相同的问题。民事治安警察需要粮食或水。但马特一直在纠结榴弹发射器的问题,这些发射器是由民事治安警察的上级机构,也就是位于喀布尔的内政部订购的,但它们似乎和AK47来复枪不吻合。

下午我(随军记者)碰见托尼和寇尼。他俩正准备去找民事治安警察的执行官,讨论他所关心的部队缺少新的数码迷彩服和罗尚电话卡的问题。

阿富汗缺少公路、管道和其他基础设施,但它至少有两个通信服务供应商,其中罗尚最受欢迎。罗尚覆盖了阿富汗大部分的居住区,提供英语和普什图语的自助客户服务。

民事治安警察居住的地方位于坎大哈空军基地和西蒙斯营地之间,十分宽敞。这个地方是新建的,里面有十几个军营和几个大仓库,还有一个大型车辆调配场,里面停满了绿色的福特“漫游者”卡车和装甲悍马。

他们把车停在军营外面,和瑞扎一起上了二楼。瑞扎以前是一名阿富汗突击兵,后来才转行当翻译。他和另外两名翻译——比格·瑞扎和哈比卜——居住在西蒙斯营地的木屋里,为分队提供翻译服务。哈比卜是他们三个当中最能言善辩的,也是最爱交际的。他会说普什图语和达里语,还会说很多的方言。他赚的钱能养活整个家庭。哈比卜跟自己的爸爸说自己每个月挣700美元,他爸爸会拿走600美元补贴家用。按理说哈比卜自己还剩100美元,但实际上他每个月能挣1000美元。这样的情况在阿富汗司空见惯。

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告诉朋友自己靠什么谋生,哈比卜还经常遮住自己的脸,掩饰自己的身份。他跟赫拉特的朋友说自己去喀布尔读书,又跟喀布尔的家人说自己去赫拉特读书。至于瑞扎,除了父母和妻子,他的家人都以为他在阿富汗国民军的计算机办公室工作。

瑞扎很瘦,但是很结实。他皮肤黝黑,看起来有点像蒙古人。他对特种部队特别忠诚,一旦警官不尊重训练他们的特种部队人员,他就会严厉指责这些警官。

我刚和瑞扎握了手,寇尼就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他曾经杀人无数!”

我还听说瑞扎曾经是一名最优秀的突击兵,后来才开始负责突击兵的选拔工作。我最终从瑞扎那里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曾经参加过一个任务,当时突击兵和训练他们的特种部队分队在集市上撞见一群塔利班武装人员。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瑞扎已经开始用机关枪扫射了。最后他因为杀敌最多而获得了奖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但他就是这么说的。但细节已经不重要,因为这种说法早已成为营地公认的事实。

通往二楼的白色楼梯很不干净,空气中飘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很旧,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我们穿过大厅,来到军官的办公室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民事治安警察的执行官纳玛图拉在门口迎接我们。他的办公室看起来就像瘾君子的藏身之所,里面的家具很简单,就是在靠墙的地方摆了两张床垫。床垫上没有床单,纳玛图拉和另外两名军官坐在床上,正在用一台老式彩色电视机看印度的宝莱坞喜剧片。

纳玛图拉微笑着和寇尼还有托尼拥抱了一下,示意他们也坐到床垫上。寇尼和托尼坐下,纳玛图拉则蹲在他俩中间的破旧的红地毯上。他身穿一件黄褐色的T恤和一条托尼·索普拉诺式的蓝色运动长裤,看起来像一位住在郊区的中年男人。他甚至还有啤酒肚,胡子又浓又黑,符合典型的警察形象。他盘腿坐在地毯上,点了一根烟。

寇尼花了几分钟时间介绍未来几周的计划:治安警察休息几天后,就要回市里巡察,接受分队的培训。纳玛图拉对寇尼的计划表示同意,他转向寇尼,开始列举他手下的人面临的问题:没有电话卡;没有新制服(其他来自坎大哈和喀布尔的军队都有新制服);没有开斋节礼物。

他说:“根本没有人管我的人。”

纳玛图拉还告诉寇尼,训练兄弟营的特种部队分队给士兵们买了电话卡,还送了开斋节礼物。

“以前我和美国陆军一起执行过很多任务,他们都会给我们买礼物。难道现在政策变了?”

寇尼笑了笑,以此来掩饰他的失落。

他说:“所有的物资都由你们管,我们管不了这件事情。说到底,我们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训练和指导你们。”

寇尼知道纳玛图拉想哄骗他,好让他为警察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

以前,特种部队都太溺爱阿富汗士兵了,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装备,而不是逼着他们去找领导要装备。但这样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特种部队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他们必须培养有能力的阿富汗军队,让他们既能够养活自己,还能参加战斗。

寇尼后来对我说:“我们在这里玩命似的工作。我们就像和17岁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她必须去工作,不然就得啃老。”

但是寇尼的回答不是纳玛图拉想要的。纳玛图拉看上去很失望。

“每次我跟你谈问题,你就说让我们去找上级。但是,他妈的,我们的上级对我们的问题毫不关心。这里可不是美国。”

“他妈的”是瑞扎的“礼貌”用语。一开始,我以为阿富汗人和美国人一样喜欢说脏话。但是后来我怀疑是瑞扎的翻译让每个人听起来都像是特种部队的人。特种部队的人经常说“他妈的”。

寇尼说:“我们只是一支特遣分队,要我们来养活193张嘴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现在已经有申请补给的系统了,你们可以自己去申请。”

但纳玛图拉不买账。他把手叉在胸前听寇尼说话,表情看起来像一个抓狂的小孩。

他撇了撇嘴巴说:“民事治安警察的钱都是从政府那儿来的。他们不停地削减、削减、削减,最后给我们的钱就分文不剩。我们的上级在偷我们的钱。”

正如一位阿富汗人所说:“消除腐败的唯一方法就是揪出50个最腐败的犯罪分子,把他们送上飞往美国的飞机,然后让飞机坠进山里。”

纳玛图拉说:“我只是担心,等你们一走,阿富汗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个国家会就此毁掉。”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纳玛图拉的话似乎在空气中凝固。寇尼还是第一次见纳玛图拉说话如此坦率,他顿时大吃一惊。纳玛图拉说的话发人深省,因为一谈到撤军,许多阿富汗人最担心的是美国撤军后,阿富汗会发生什么事情。

寇尼说:“说到底,还是得从你们开始。你们要继续做正确的事情,支持你们的人。就像美国人常说的,你们要保住你们那一块馅饼,做好分内的事情。”

这几句话似乎起作用了,纳玛图拉同意第二天和民事治安警察旅长古拉姆上校会面,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二天上午,纳玛图拉和寇尼与古拉姆会面。古拉姆很瘦,皮肤晒得黝黑,头发和胡子一片斑白。相比纳玛图拉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装潢精致一些,房间的一头有一张木质书桌,靠墙的地方摆了一组长沙发,地砖上铺着地毯。

他们三个人刚开始聊了聊开斋节,但很快就切入正题,开始讨论制服和电话卡的问题。古拉姆向寇尼保证他会调查核实这些问题,但他也像纳玛图拉一样,抱怨说自己也没有好的办法。

寇尼说:“在提出请求的时候,你一定要一直强调自己的军衔,这样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

古拉姆本来很快就会被提拔为将军,但是被否决了。

“在你们国家,军衔尤为重要,因为你们都有规则。我到这里工作了一年零二天,从来没人给我送钱贿赂我,因为我在阿富汗没地位。”

阿富汗人经常抱怨没有好的应付办法。我从来没有听见哪个阿富汗人说自己过得很富足或者很知足。

而美国是一个福利国家。

所以,当美国军队来到阿富汗,阿富汗人就知道他们会带来很多钱。

说到坎大哈,现在布朗营里的人都在讨论某位被众多长老们欺骗的新晋领导。听说,这位新晋领导在一次舒拉会议上确定了一个项目的最终方案。但是,当特种部队到项目地点去视察时,发现那些长老根本就没住在村里。他们只是到村里来收点钱,然后就走了。一说到捞好处,阿富汗人比美国人精明得多。

整个会议过程中,纳玛图拉一直安静地坐着。一名阿富汗士兵拿了一些苹果进来,纳玛图拉就在那里认真地削皮、切片。他首先把苹果核从顶部和底部挖出来,然后慢慢地削皮,把苹果削成只有白色果肉的球状,最后再把它切成长长的薄片。他几乎头都不抬,似乎想避开这场讨论。他很乐意让寇尼一个人去应付这些问题。

寇尼和古拉姆之间的对话和前一天下午他和纳玛图拉的对话差不多。双方都承诺要核查制服和电话卡的相关请求。古拉姆向寇尼保证他会支持民事治安警察。

但是一出来,纳玛图拉就变得目中无人。他又开始指责寇尼不支持他的人,还抱怨分队不给检查站的警察提供水和食物。

寇尼用一种坚定平稳的语气说:“我没有金卡,买不起足够193个人用的水和食物。”

瑞扎翻译的时候,寇尼把头转向我这边,看起来很恼怒。他不太可能突然改变主意,去为阿富汗人购买他们吵着要的任何东西。前一天下午他就已经清楚地表态,阿富汗人必须通过他们自己的物资渠道去解决这些问题。

在回去的路上,寇尼对我说:“他们都太依赖我们。”

纳玛图拉对寇尼的话很不高兴:“我现在可告诉你,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

他又提起其他的民事治安警察分队从训练他们的特种部队分队那里得到了多少礼物、食物和制服。

我知道他在撒谎,因为前一天晚上寇尼和其他分队谈过话,他们都说自己正逼着接受训练的民事治安警察分队向喀布尔申请供给。

寇尼很清楚,纳玛图拉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特种部队分队之间的关系,牟取私利。

他对纳玛图拉说:“我不想管这些芝麻小事。”

他最终没有屈服,还是要求纳玛图拉向喀布尔提出必要的请求。但他也承诺他会想办法,看能不能从美国这边找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没有制服和电话卡。

纳玛图拉说:“你就像是一杆大枪,只要你出马,一定能行。”

他拉着寇尼的手,邀请寇尼回军营喝茶。寇尼拒绝了,还敦促纳玛图拉尽快申请供给,并向他保证自己回去之后也会提出请求。

几个小时之后,寇尼查明制服就在民事治安警察营地的仓库里。于是他决定第二天分发制服。

第二天,整个小队全体出动,到达民事治安警察附近的仓库,摆了一排桌子。治安警察只要上交他们的绿色制服,就可以领到更先进的数码迷彩服。这些数码迷彩服上的图案和海军陆战队的差不多。

在开始之前,分队成员一人拿了一套制服。这是为了显示他们的团结。作为民事治安警察的搭档,他们应该穿一样的制服。这样一来,所有人穿得都一样。以前,曾经有狙击手朝着穿美国制服的士兵开枪。

这些数码迷彩服的大小有点奇怪,分队成员纷纷嘲笑自己穿上迷彩服的模样。

马特很瘦,身高6英尺3英寸(约1.9米),他担心裤子太短。他说这些裤子适合他的细腰,但是不适合他的大长腿。

他开玩笑说:“这些是我的海盗裤。”

警察排着队等待领制服,小队把每个尺码的制服都拿几套出来给他们试穿。麦克看着一件上衣上的标签说:“65%的尼龙和50%的棉?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曼尼说:“那就是115%,多了15%。”

除了新制服以外,阿富汗警察还可以拿到在喀布尔生产的靴子。这些靴子和美国的沙漠靴很像。托尼自愿帮他们量脚的大小。其他人则帮忙量身高体重等,确定上衣、裤子和帽子的尺寸。最后,分队拿出一堆衣服,由葛雷格负责登记警察的姓名和尺寸,并把制服发给他们。

托尼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测量。阿富汗警察怀疑分队使用的测量工具不准确,纷纷要求大两个码或者小两个码。很多警察掉头回来换靴子,导致分发过程出现一些小波折。阿富汗人体型小,大多数都穿6至9码的鞋子。有一些人穿10码或者11码。我们的靴子从6码到11码都有。

我站在堆积成山的鞋盒子前面,根据托尼的测量结果或者警察自己的模糊印象给他们递靴子。分发过程大多数时候都很顺利。葛雷格一直在记录每个警察的尺码和警号,还训斥了一些还在使用容易损坏的临时证件的警察。他们本来很久以前就可以把证件换成更加耐用的卡片。

好几次他都半开玩笑地说:“我觉得我们是在给塔利班的那些家伙送制服。”一些装备总是能进入市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某些警察或者士兵会把这些装备卖给小贩子,以获取现金。

马特和麦克负责分发裤子和帽子。这些阿富汗警察试穿上衣时,有时只穿了一个袖子,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合不合适。马特一直在跟这些警察说,要百分之百合身是不可能的。

他一直重复说一句话:“这里又不是裁缝铺。”

最后,大多数小码制服都被领走,剩下的一些警察只能拿大码的制服。

他们抱怨衣服不合身,马特就跟他们说:“老兄,你要系皮带,勒紧裤子。”

还有几个警察太胖了,连最大码的制服都穿不下。

马特大声说:“老兄,上操场跑跑,少吃几顿饭,这已经是最大的制服了。”

所有警察领完制服后,就轮到军官了。纳玛图拉和其他军官要求拿两套制服,但是寇尼说不行。寇尼发现发制服这天的早些时候,纳玛图拉和其他军官怂恿警察,要是他们没有拿到制服,就让他们拒绝出去巡察。

我在分发靴子的时候,寇尼跟我说:“我必须开拓一些职责以外的项目。”言外之意就是:纳玛图拉和他的人要挨一顿臭骂了。

在分队离开之前,马特找纳玛图拉要一份来复枪和机关枪序列号的列表。

纳玛图拉说:“你再给我一套制服,我就把列表给你。”

他不是在开玩笑。几天前,他还在愤怒地指责政府的腐败,现在却与腐败为伍。在阿富汗,只有尝不到腐败的甜头的人,才会抨击腐败,这正应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句话。

“这可不行。”马特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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