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行业的速度与激情
2016-10-22范媛
范媛
“飞鸽”衔玉而生,又跌入谷底
1950年,由天津自行车厂出品的新中国第一辆自行车“飞鸽”衔玉而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虽然自行车行业得到了迅速发展,但大部分是父子作坊、夫妻店。“1956年第一次经济体制改革,把天津自行车的国有企业、私营工厂和手工业作坊拧成一股绳,成为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个整体,建成了完整的天津自行车产业体系。”天津市自行车与电动车行业协会理事长龚孝燕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独家专访时介绍。
“在物资凭票供应的年代,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被称为中国家庭‘三大件,每人每年可分到一张购买‘飞鸽的票,这张票对于当时的每个家庭来讲都太珍贵了。”说起“飞鸽”,父辈们始终无法忘记当年结婚时家里为了获得这张自行车票而费尽周折。
20世纪80年代,凭借国家实施重点发展轻工业的产业政策东风,天津国有自行车产业进入发展的扩张期。“六五”“七五”期间,天津市政府先后投资2.4亿元,支持自行车产业新建、扩建厂房,大规模引进技术和技术改造。1988年,全天津市的自行车产业都集中到“飞鸽”名下,成为3万多人的“飞鸽集团”,当年的年产达到661.25万辆,创下了天津国营自行车产能的历史高峰。
1949年至1980年,以“飞鸽”为领头羊的天津市自行车产业累计上缴国家利税60多亿元,是天津市的支柱产业之一。
命运让“飞鸽”站在了独一无二的位置,而时代却又裹挟着,把“飞鸽”推到了尴尬的境地。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计划经济体制开始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20世纪90年代,“飞鸽”陷入了困境。其实,在此之前的1987年,当全国自行车产量突破4000万辆大关后,供大于求导致了天津自行车库存积压。1989年,“飞鸽”的各项经济指标全面下滑,利润比1988下降了76.2%。1998年,飞鸽”产量下降到10万辆,截至2001年底,“飞鸽”集团累计亏损达3亿元。“飞鸽”用了40年飞到的高度,仅用了不到10年就跌入谷底。
一只鸽子掉下去,千万只麻雀飞起来
真正干掉“飞鸽”的是王庆坨。王庆坨镇,是位于天津西北部的小镇,农业生态条件差,但距离天津市区20公里,距离北京110公里的地理区位,成为商业发展的优势。
“1992年,原来在供销社组装过自行车的工人,利用从天津趸来的配件,在自己家庭院里相继办起了四家手工作坊式的小组装厂。”龚孝燕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也就两三年的时间,王庆坨镇一下出了200多家小作坊,许多人就是在自家院里或者马路边上摆摊组装贩卖。质量协会的给我打电话,说王庆坨马路上摆的车50元一辆,我说不可能,结果到那儿一看,真是,1.2的钢管,他们能做到0.7,跟纸似的,这给正规自行车业带来的负面影响特别大,马路就是生产线,过往的车买了一车就拉走,都是‘三无产品,到处都是这样,而且是家家户户都干。‘王庆坨现象严重扰乱了市场,成了假冒伪劣的代名词。”
至此,政府不再充当自行车市场资源配置者,不再担当自行车企业经营和行业运营的管理者,取而代之的是民营企业自主经营、自主发展,王庆坨镇迅速崛起,整个行业一时间失序。
1995年,天津市自行车行业协会成立。龚孝燕回忆:“协会成立后和工商局、质检院联合整顿,把王庆坨马路上的生产线都清理了,让他们建立了王庆坨产业园区,首先改变面貌,还花了大力气抓转型、抓质量提升,后来‘王庆坨现象就变成了‘王庆坨模式。”
“王庆坨改变之日,就是天津自行车产业振兴之时。”正如龚孝燕笃定的,从1992年下半年到2001年,不到10年的时间,天津民营自行车企业每年以几十倍的速度增长,生产能力以每年百倍的速度增长,发展速度之快,被称为“日不落产业”。据天津自行车协会对190家协会会员整车企业的统计,2001年生产自行车1800万辆,重登国内第一的宝座,自行车出口112万辆。
2003年,王庆坨镇自行车企业268家,产量突破700万辆,占天津总产量的三分之一,全国总产量的十分之一,产品远销美洲、非洲和东南亚等十余个国家,出口54万辆。2012年,王庆坨镇成了全国最大的自行车产业基地。
“王庆坨模式”展示给世人的是,现代竞争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在一个生态圈内实现共赢。对于王庆坨的奇迹,天津市一位区长曾经评价说,一只鸽子掉下去,千万只麻雀飞起来。
华袍下有虱子
天津自行车经历了由盛到衰、再由衰到盛的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轨迹。2006年,产销量达到4018万辆的天津自行车行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产销基地。
就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同时,掣肘行业发展的因素就像华袍下隐藏的虱子,逐渐显现出来。
“自行车行业也是劳动密集型行业,最近一些年,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现在劳动力成本已经占到20%,比如车架子生产需100元,其中人工成本就20元。焊工一个月7000元至8000元都聘不到。所以劳动力成本上升对产业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大,所以我们才会采用智能化和机器人。缺人才对产业是非常大的挑战。”龚孝燕说。
据了解,在整个生产成本中,除了劳动力成本外,高端产品的核心配件——变速器被日本的禧玛诺品牌绝对控制,一直是自行车行业发展无法逾越的屏障。
龚孝燕告诉记者,现在市场上的高端产品只用日本的禧玛诺变速器,5000元以上的产品都是用禧玛诺的变速器,消费者在购买时首先问是不是禧玛诺的变速器。现在稍微有点突破的是美国的速连及中国台湾地区的微转,速连质量上不亚于禧玛诺,但在覆盖率上跟禧玛诺差远了。“禧玛诺太厉害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用知识产权保护起来,把塔轮上的齿牙盘朝向都报了专利,除非是你把朝向倒个方向,可那样车就走不了了。所以,自行车行业自我创新能力怎么突破,根本就突破不了他们对知识产权的保护,除非是外形,可两个轮子都是圆的,你又不能给它变成方的,你把齿轮牙盘变成方的根本就走不了。”
天津飞鸽车业发展有限公司现任总经理张金瑛告诉记者,禧玛诺变速器占了生产成本的20%,高端产品做得越多,对禧玛诺的贡献越大,这个事情暂时没办法突破。
最让张金瑛痛心的是这个行业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企业这些年发展,几乎是倾尽全力去做研发,比如我们怀旧款刚上市,马上仿制品就出来了,我们就不得不再研发、再改进”。
“现在,天津自行车行业设计研发有了一些发展,但能力还是比较弱,存在大量的仿制,但也有仿得很巧妙的。有个产品,我一看特别像富士达的,后座又像雅迪的,谁都像谁都不是,集中了十几种产品的优点,又比别人便宜,所以卖得特别好。”龚孝燕说。
这些行业问题就像隐藏在行业机体里的病毒,越积越多,或许终将爆发。
只有落后的产品,没有落后的产业
经历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大力发展汽车业的疯狂演变后,以汽车为中心的公路交通正在出现由“四轮”到“两轮”的回归。
汽车工业大国——德国,已成为欧洲最大的自行车消费国,自行车数量达到7000多万辆,约是轿车的1.6倍。2002年,德国政府花费2亿欧元建设自行车道。目前,在德国3.8万公里的联邦公路中,有近半数公路都修建了自行车道。
据了解,德国正要建的自行车高速公路是靠气流助力的封闭式道路,即在高速道内补充大型的流动气流,骑行者可获得气流的助力推动,省力、提速又可避免汗流浃背。
环保也好,健身也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行车都是未来城市的新宠。目前,荷兰全国有5条自行车高速路,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当地规划署官员对自行车高速路的功能有四大概括:减少了噪声、减少空气污染、减少市民的臃肿肥胖和被汽车占满的难看街景。市区连接郊区的自行车高速路越来越受到城市主政者和上班族的青睐。从伦敦南部到市中心,一条8.5英里长的自行车高速路于2010年启用,保证了郊区上班族的交通需要。
在中国,智能自行车市场早就被互联网大佬们盯上了。
百度、小米、三星早已布局研发“智能骑行”。3G门户网创始人张向东离职后,去创业做自行车了,他说要做“城市自行车”,“智能”是其中一部分功能。
华为通信前副总裁、被传为“任正非接班人”的李一男离职创业也是做自行车。
为何互联网企业对自行车有兴趣?乐视体育副总裁李大龙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自行车本身是智能硬件领域的大热;其二,自行车行业和产品多年来并未得到科技化的提高,汽车工业早就实现智能化的升级转型,比如GPS(全球定位系统)、座椅加热、智能控制等,但自行车多年来一直是在机械层面改进,产品电子化的改变几乎没有,将智能硬件与其结合和嫁接的空间很大。
“所以说自行车这个行业不是不行了,而是朝着更加健康、更加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更加符合消费市场的方向发展。”龚孝燕认为。
龚孝燕还认为,一个产业没有文化,生命力就差;一个有文化的产品,生命力就很强。自行车的文化底蕴很深,骑行就是一种文化,骑行俱乐部的诞生对提升骑行文化有很大的作用。
据了解,天津自行车行业协会从2014年初到现在已组建了两个联盟:一个是高档自行车联盟,一个是锂电自行车的套件联盟。每一位自行车行业内的人士都深知只有不断地往高端化发展,更好地适应消费市场的转变,行业才有未来。
“富士达获准建立自行车行业里唯一的国家级的工程技术中心,投入了几千万元,新材料、新技术、新工艺,而且在给世界的十强企业做代工。此外,金轮设在天津市的一级模具中心,其研究的新材料如高端的铝合金材料有了很大的突破,与航空航天部门研究精密制造,开辟了新工艺,这都是自行车产业革命性的变化。”龚孝燕说。
有预测指出,2017年,天津市自行车产业产值将达到1400亿元。没有人能够预测中国自行车行业这一次转身是否可以甩掉大而不强的旧尴尬,是否能够站在新的赛道上和全世界掰手腕。但可以认定,这一次,自行车将用全新的方式丈量世界的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