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旁听20年
2016-10-22柳哲
文/柳哲
[文化] 民间语话
在北大旁听20年
文/柳哲
【名片】柳哲,谱牒学者,世界姓氏文化促进会执行会长,中华姓氏大讲堂创办人,曾在北京大学旁听诸多课程。
辞职打工旁听
在北京大学,有一群学生,有人称他们是“旁听生”,也有人称他们是“北大边缘人”,他们则自称“精神流浪汉”。他们去教室听课,或在教室自习,或在未名湖边散步,或去图书馆看书,也经常参加学生社团组织的登山、骑车等活动。
我便是其中一员。
到今年3月14日,我在北大旁听整整20年。20年前,在浙江浦江图书馆曹聚仁资料馆任职的我,放弃了这一工作,揣着家里仅有的3000元积蓄,奔向北大,开始了漫长的北大精神寻梦之旅!
在浦江老乡、时任北大中文系办公室主任张兴根先生的引荐下,我被安排住在北大研究生45号宿舍楼,一个床位120元。在当时的物价情况下,不算低。
我所带的盘缠,大约维持了4个月光景,我开始为以后的生计担忧,便试着兼职打小工。有一次,我在北大的公告栏里,看到一家公司需要找人代抄论文的目录。我报了名,并被录用。那几天,我从北大坐公交车去中科院图书馆,按要求找来杂志,开始恭恭敬敬地抄写,不敢马虎。顺利完成任务后,我领到了每小时8元钱的抄写费,那高兴劲儿甭提啦。
为了节省开支,我曾寄居在北大一处废弃不用的楼道间,约三四平米,只够放下一块床板,一张桌子。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窗户,也没有灯。附近当时大兴土木,不少农民工涌进北大,我试着与他们打交道,一是体验生活,为自己创作积累素材;另外一方面,想寻找打工的机会。
我结识了一位从南方来的小哥,他很钦佩我,也很同情我。有一次,北大二教旁的简易房需要拆掉,他请示了工头,让我去帮忙,拆砖搬砖。一开始,我有些迟疑,因为我平时就在二教上课,被老师和同学看到了,不好意思。后来一想,26岁的我得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我爬上墙头,开始一刻不停地搬红砖。由于没有经验,我没戴手套,手指很快起了血泡。想着远方盼望儿子有出息的父母,我咬咬牙,继续干,一天下来,我领到了150元的劳务费。这是我唯一一次体力劳动,让我终生难忘。
校对买书投稿
在北大旁听半年多后,在北大任教的几位老乡推荐下,我到北大出版社文史哲编辑部兼职做校对,专门负责《全宋诗》的校对。这份工作很合我心意。我从小喜欢乡土文化,酷爱家谱,对古籍情有独钟。而且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不影响我旁听喜欢的课程。
这样半工半读的生活,大约维持了一年半。做校对的工资足够我开销,甚至能有一点积蓄。我到处逛书店,跑书摊,日子过得很滋润。那时求知欲最是旺盛,常常把一大摞新书、旧书抱回家,堆满了出租屋。
我开始向《北大校刊》以及全国报刊投稿,稿费虽然不多,但自己的文字见诸报端,很有成就感。那段时间,我先后旁听了北大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等院系的课程,虽然缺乏系统,但多少了解一番,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对北大教授们的治学路径与人格操守,有了深切的感受,让我受益终生。
温和开放包容
北大旁听20年,认识的师友不少,回忆起与张岱年、厉以宁、许智宏三位北大教授交往的点滴,我倍感温暖。
与张岱年教授的结识,纯属偶然。1996年,我初到北大,在三角地博实商场,遇见一位拄拐杖的长者,因所需文具售罄,而落了空。当他略显无奈,准备打道回府时,我主动上前跟他说:“如果方便,请留个地址,我帮您去校外购买。”先生没有一点戒心,毫不犹豫地留下家庭住址。后来知道,他竟是张岱年先生。
我去校外买到了先生需要的复写纸,送货上门。张先生连声道谢。他的家人沏茶倒水,热情招待。先生与我,边喝茶边闲谈。当我提及曹聚仁时,他十分激动,说特殊时期,曹聚仁在著作里曾不止一次地肯定过他。
先生执意要付钱给我,我慌忙摆手,“一点小钱,不成敬意,我倒真心想求先生赠书一册。”他欣然应允,从书架上找出一册厚厚的《张岱年学术论著自选集》,并写下“柳哲同志惠存,张岱年,1996年6月15日于北大寓所”送给我。
以后的日子里,先生对我甚是关怀。2004年春季,先生应邀为《柳贯诗文集》题签书名,支持我研究先祖、元代著名学者柳贯。
2004年,光华管理学院办讲座,闻讯而来的听众挤满了楼道。讲座组织者以教室满员为由,把不少听众挡在了门外。情急之下,我就去找时任光华管理学院院长的厉以宁先生,“教室过道与门口还有一些多余的空间,站着听讲,也没关系,恳请厉院长‘开恩’。”厉先生听毕,与我一起来到门口,对组织者挥手示意,允许进入。
大约七八年前,我在旁听北大中文系孔庆东教授的课程时,北大校长许智宏就坐在我的身边,一边认真听讲,一边做笔记,实在令我惊讶不已。许校长知道我是北大旁听生,对这种好学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当天,我们几位旁听生还与许校长、孔教授一起合影留念。
写书撰稿画画
蔡元培主校北大时,北大教授马叙伦曾对他说:“北大里有三种学生,正式生、旁听生和偷听生。后两种未办任何手续,却大摇大摆地来校听课。据陈汉章老先生说,有一次他开了一门新课,平时总有十几位学生。到考试那天,台下却只剩一人,一查,哈,原来那些全是偷听生。”蔡元培听后非常赞许,他曾多次批条子,允许学生在北大旁听。
我在北大旁听,没有固定的导师,但我最常听钱理群教授的课程。他的“1948年文学”专题课,我整整听了一学期。后来,他又开了“周氏兄弟研究”的专题课,我也听完了。
钱理群教授对来北大旁听的学生也是鼓励有加。一位同在北大旁听的朋友陈君,曾得到钱理群教授的帮助:为了能进北大图书馆借阅图书,他请钱理群教授担保办理借书证,钱理群教授欣然与陈君一起到图书馆。虽然借书证最后没办成,但钱理群教授的热心肠温暖了陈君很久。陈君身无分文时,曾向钱理群教授求助,钱理群教授二话没说,送给了他一些钱。陈君的饭卡,也是钱理群教授借给他用的……
在北大,像我一样旁听的人很多,不少人通过努力改变了命运,有考上研究生的,也有出国深造的,还有成为自由职业者的,写书、撰稿、画画……这一切,要归功于北大对我们这些旁听生的爱护和滋养。谢冕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燕园其实并不大,未名不过一勺水。水边一塔,并不可登;水中一岛,绕岛仅可百余步;另有楼台百十座,仅此而已。但这小小的校园却让所有在这里住过的人终生梦绕魂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