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人,你若到斯巴……》的独特视角
2016-10-21钱湘健
《流浪人,你若到斯巴……》是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声讨战争的经典小说。该小说并没有正面描写战争的惨烈,而是通过描写主人公“我”从战场下来被抬到手术室这一过程中的所见和内心感受,让我们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从而引起对战争的反思。
我们可以明确,小说是以一个疑问来贯穿全文的,即在被抬往手术室的一路上,“我”最渴望知道的是“你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受了什么伤;另外,你现在是不是就在自己的母校里”,尤其想要印证的是后者。于是围绕这个困惑,“我”不停地在找证据,而内心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物证,即学校摆设的物品,遗留的痕迹。如图片《美狄亚》、《挑刺的少年》、雅典娜神庙庙柱中楣、古希腊的甲胄武士、大选帝后到希特勒、老弗里茨像;北部的船长、西部的莫泽尔人、东部的格林斯人、南部的山地人(人种脸谱像);阵亡将士纪念碑、恺撒、西塞罗、奥勒留、赫耳墨斯、宙斯丑怪的脸像、尼采像、多哥的风景画;香蕉上涂了些的什么玩意儿,刷成黄色和绿色的走廊,老式弯形挂衣钩,十字架痕迹。
然而,面对如此多的物证,“我”却还是难以确认,想着“这一切都不是证据”。因为每一所文科中学都有美术教室,也都是相同的环境布置,这是明文规定的。而那些似是自己遗留的痕迹,“我”也认为每所学校孩子闹恶作剧都是老一套的,另外认为自己在发烧,神志不清易产生幻觉。
由此,我们感受到,当一所文科中学变为战地医院,当一个美术教室变为简易外科手术室,当在此地学习生活了八年的“我”只关注到这些内在流露着军国主义思想的物品时(可以猜测其它物品都已经被清理或在战争中被摧毁了), 军国主义思想已经深入“我”骨髓,战争对文明的摧毁可见一斑了。
在这一过程中,“我”的心理特征表现为:一是玩世不恭,例如“我啐掉烟头,开始叫喊。叫喊几声总觉得好受些,不过得大喊大叫;叫喊叫喊真好,我发了狂似的叫着喊着。”二是对战争充满了狂热和礼赞,如“我在想:多出色的炮队啊!……令人惬意的炮声,深沉而粗犷,如同柔和而近于优雅的管风琴声。它无论如何也是高雅的。我觉得大炮即使是在轰鸣时,也是高雅的。炮声听起来也是那么高雅,确实是图画书里打仗的模样……”这两种心理,恰恰是主人公一开始对战争还没有真正清醒的认识,处于糊里糊涂的思想状态。
其次是人证。如果说物证是可以批量生产,明文规定的话,那么人证门房比尔格勒按理来说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小说中主人公“三个月前……然后到门房比尔格勒那里去,在他那间昏暗的小屋里喝牛奶,甚至可以冒险地抽支烟,尽管这是被禁止的。……这间小屋曾散发着热牛奶的香味、尘土味和比尔格勒劣等烟草的气味……”由此可見,曾经“我”和比尔格勒是一种相当亲近的关系。曾经的比尔格勒肯定是和孩子们走得比较近,甚至带点宠溺的味道。而曾经的“我”也是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年,带点淘气,带点叛逆。
可是,三个月之后,两人却都面目全非了。“我”由外到内发生了变化:失去了双臂,右腿也没有了。我也不再是那个纯真无忧无虑的少年,而是满脑子充满了对战争狂热和崇拜的士兵。同样,比尔格勒也由外而内发生了变化,他成了消防员,穿着“消防制服”“那张长满胡子茬的肮脏的脸,像是睡着了似的”,可见他的外表已经发生变化。再看表情是“疲惫忧伤”(类似提到3次),“疲惫”体现出对这种生活的厌倦,“忧伤”是对所有伤病员的同情,也可能是对自己生活状态的忧伤,但是当他的表情始终保持不变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冷漠麻木,因为他对“我”这种情形见多不怪了。所以当“我叫喊起来,但他头也不回,只是困倦地耸耸肩膀,径自走开去”。这种冷漠足以使我怀疑他还是曾经那个与自己有亲近关系的比尔格勒吗?当两个曾近很熟悉的人相逢似陌路的时候,即使气味熟悉(3次提到“蒜头和烟草的气味”),又如何能成为有力的证据呢?
所以“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冷漠、如此无情,仿佛他们抬着我穿过一座死城博物馆,穿过一个与我无关的、我所陌生的世界”。这时“我”的内心开始发生了变化,对自己狂热崇拜的战争产生怀疑,难道眼前这一切就是战争的结果?这一切是自己想要的吗?这种不确定的怀疑也正是人性意识的觉醒。
最后是己证。小说主人公最终是通过自己亲手在黑板上写的铭文,足足六遍的铭文才得以确认是回到了母校。伴随这一疑问真相揭示的同时,另一疑问”到底受了什么伤”真相也呈现了。
这时“我”的内心却没有回到母校的喜悦,也没有为国负伤的荣光和自豪,有的只是“震撼”“惊骇万状”“令人不安”“全身猛地震颤了一下”“失声呼叫”。这种心理表现是因为眼前的残酷现实和信仰坍塌造成的。因为先前用双手学习美术的纯真少年成了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先前温暖温情的人际关系,如今却冷漠陌生,先前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美术教室成了冰冷血腥的外科手术室,先前对战争充满了狂热和崇拜,如今却饱尝战争的苦难。身体已残,人性扭曲,文明毁灭。所以再读这原本代表了希腊人民保家卫国的铭文,难道不是一种愚弄和欺骗?不是一种无情嘲讽吗?所以小说主人公最后喊出的是“牛奶”。不正是对以往生活的怀念,不正是对战争的反思吗?
被称为“德国的良心”的海因里希·伯尔正是以这样独特的视角,刻画了一个由懵懂学生走向战场的少年士兵形象。通过他受伤被抬往已变成战地医院简易外科手术室的母校美术教室的过程中,他一路怀疑,一路印证,一路心灵的叩问,让世人感受战争,反思战争。
钱湘健,教师,现居江苏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