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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的地理政治观

2016-10-21柴祥

中文信息 2016年6期
关键词:孟德斯鸠严复观点

柴祥

摘 要: 严复在翻译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一书时,注意到了书中有关地理政治学的大量内容,这种对当时中国人来说相当新潮的理论引起了这位翻译家的注意,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对于有关内容内容做了相当的研究分析。严复对这种理论的关注,根本上是处于对当时面临内忧外患的中国的忧虑,推广这种理论有助于启蒙国民,认清现实,实现救亡图存的最终目的。而对于孟德斯鸠的观点,严复认真分析,赞扬其进步的内容,同时指出了大量的偏颇与失误。在这一过程中,严复形成了基于当时中国社会情况,具有强烈个人印记的地理政治观。

关键词:严复 地理政治学 孟德斯鸠法意 翻译

中图分类号:G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082(2016)06-0381-03

严复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最有影响力的翻译家之一,他所翻译的八本西方重要的著作,所谓“严译八种”,一般都是近代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学科的早期发展中的主要标志性著作。不管在原著成书年代还是晚清中国知识分子中都有广泛的影响力。严复翻译这些著作,显然有其“开启民智”“引荐新学”的动机。

严复本人并不是一位单纯熟练掌握外语的职业翻译家。相反,严复少年曾尝试走科举“正途”,然而不久入福建船政学堂,经历官场一段时间后去英国学习海军,回国后先在北洋水师学堂任教,后又参与洋务,清末新政等活动,并且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也有见面。这种复杂的经历使得严复的思想也不断复杂化,兼有中西古今等诸多成分。由于严复的翻译并不是一般通行的逐字逐句的直译,而是自己阅读过原文之后按照自己的理解提炼其大意精神,脱离原文,另作一新文,这其中既有原文内容,也有自己的解读和意见,再加上附在段落后面仿照司马迁“太史公曰”的阐发自己见解的“复案”,构成了严复译注的完整结构。这就使得,严复的译注不仅是研究近代翻译史的重要材料,也是研究近代社会思潮和严复个人思想的重要材料。

地理决定论的主要观点是,政治活动所在的地区的地形、气候、海陆位置、与其他国家之间的相对位置等自然地理因素,对于政治活动具有决定性作用,继而也决定了某一地区的法律、经济、文化、社会习俗等方面的形态,最终决定了不同地区迥然不同的历史发展模式。这种学说的思考模式直观而形象,符合大多数人的一般认识,并且科学也已经证实,地理条件和社会形态之间的确存在着一定的因果联系。因此,地理决定论传入中国之后,很快就受到了大量中国知识分子的赞扬与追捧。

地理决定论的萌芽可以上溯至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一书,书中考察了159个希腊城邦的政治模式,将其划分为民主、君主、寡头、混合等六种政治体制,亚里士多德考察了这些体制形成的原因,除了肯定历史背景、著名人物等人为因素之外,特别强调了地理环境对于政治体制发展的作用。而启蒙时代的孟德斯鸠继承和完善了这种观点,在《论法的精神》一书中,他通过地理大发现以来欧洲人对于所知世界的认识,对于不同地区政治、法律、经济、习俗的优劣进行评判,并且做出自己的比较和解释,以佐证自己的观点。在这部共六卷的巨著中,他用了第三卷整整一卷的内容,不厌其烦的从气候、地形、土壤、人种等方面入手,比较了不同国家的巨大差异。通过这些比较分析,孟德斯鸠完善和细化了他的理论,虽然他并没有明确提出政治地理学的说法,但是他的理论建构无疑极大地推动了政治地理学的形成。

显然,政治地理学本身是存在合理性的,自然地理因素无疑对历史的发展起到了影响作用。尤其是地形地势、河流走向、自然资源等因素,至今仍在许多国际矛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且,二十世纪以来,在麦德金的“陆权论”与马汉的“海权论”提出之后,形成了全新的地缘政治学,并且出现了大量观点迥异的理论學说。这都证明了政治地理学的巨大开创性意义。

严复对于孟德斯鸠的许多政治地理学观点是持有肯定态度的。在“复案”部分中,他经常使用中国的具体情况、自己留学游历外国时的见闻以及自己阅读的中国古籍来补充说明,以佐证孟德斯鸠的观点。比如在翻译第十四卷“论法典与其国风土之对待”(今译为“法律和气候性质的关系”)的第二章“民以风土不齐而气质辄异”(今译为“人怎样因气候的差别而不同”)时,严复将孟德斯鸠对于不同气候条件下不同的痛觉感受的论述翻译为:

“乐方如此,楚痛亦然。夫楚痛非他,体中肉系,有所绽裂……时谚有之:莫斯科洼民,必生劙之,而后有觉。即是谓之。”

在前文中,孟德斯鸠描述了自己用羊舌和冰块来试验,观察舌苔在不同温度下的变化,从而得出自己对于不同气候下人对快乐与痛苦的不同反应。这种试验方法虽然非常原始粗糙,实验设计也不合理,直接从观察结果得出结论也缺乏逻辑合理性。但是,早在18世纪就能有这种实证主义精神,显然是非常可贵的。而紧接着这一段后面比原文字数还多的“复案”中,则这样评论:

此例则验于吾国者也。北方之民,有混星者,其受刑也,义不呼謈;穷极求财不可得,或断腕刲肉,以惊人得之。凡此皆南省至不常有之事也。往者,英将戈登统长胜军佐李文忠公削平发捻,生平最喜吾国士卒,以谓其兵材远胜欧美,且扶创虽剧,在欧卒为无望者,吾卒多不死。此其故有二:不畏楚痛,一也;习于蔬谷,其血肉方之肉食者为疏冷易复,二也。大抵文明之民,其熬楚痛,常不逮于质野。吾见北方小民,遇邻境有战,弹丸如注,辄伏天然遮蔽中,狙伺少间,出争撷拾之,以易为利。此其心何尝知有险易者乎?

严复使用自己的见闻经验,比较中国南北方居民的差异,以佐证孟德斯鸠的理论。接着又引用曾经与太平天国作战的英国军官戈登的观点,认定正是因为中国的气候造就了中国士兵的特别体质,使其不畏惧痛苦,同时习惯于以蔬菜和谷物为食,使得中国士兵的战斗力和忍耐能力超过其他国家的士兵,因而才得到戈登这位“名将”的偏爱。最后严复还现身说法,通过自己在北方地区的亲眼所见,认定气候对于人的战斗力和忍耐力的影响,试图证明孟德斯鸠的观点是正确的。

除了对“地理环境决定体质”这样相对浅层次的观点表示赞同外,严复更多的关注那些更加深刻也更加“实用”的观点与理论,比如他结合当时中国的社会政治现实,对于当时遍布中国沿海沿江等重要城市的各国租界深感痛心,在第十五卷“论国有奴制原于风土”(今译为“民事奴隶制的法律和气候的性质的关系”)的第十六章“主奴之伦理”(今译为“主奴关系的法规”)的结尾,严复将斯巴达的奴隶制度与当时中国各个租界遍布的通商口岸做出了自己的比较和看法:

或曰,中国之民,犹奴隶耳。或曰,中国之民,非奴隶也。虽然,自孟氏之说而观之,于奴隶为近,且斯巴达之奴隶,而非雅典之奴隶也。何以言之?使中国之民而非奴隶乎?则其受侵欺于外人,当必有其责言者。今中国之民,内之则在上海、牛庄各租界之近,外之则在美、斐诸洲之殖民地,其见侵欺杀害者,亦屡告矣,而未闻吾国家有责言之事。是非五洲公共之奴,乌得有此乎?

严复在正文的翻译中详细比较了雅典、斯巴达、罗马、法兰克等文明中的奴隶制的异同,在翻译孟德斯鸠的观点之余,他也大发感慨,感叹当时的中国人虽然名义上是自由人,但是不管在中国本土还是海外,都因为缺少有力的国家政府作为自己的后盾而受到外国人的欺凌,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在实际的法律地位上已经与奴隶无疑。而且还是斯巴达式的奴隶制,远不如雅典的奴隶还能多少有一些保障。

除了关注自然环境对于人民体质气质的影响,严复对于城市这个人造环境对于人的作用也没有忘记。众所周知,欧美的大部分城市都是在工业革命之后为适应大工业生产的条件而建立的,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结果。而在严复生活的中国近代,虽然中国已经开始了现代化进程,但是速度还相当缓慢,水平较为低下。除了上海、香港这样的由于外国势力入侵而形成的城市之外,绝大部分中国城市都是在几千年的中国古代农业社会中形成的。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外貌和功能,这也难怪严复在第十八卷“论法之系于土壤肥跷而异者”(今译为“法律和土壤的性质的关系”)的第七章“民力”(今译为“人类的勤劳”)中这样比较中西城市的差距。

吾游欧、美之间,无论一沟一塍一廛一市,莫不极治缮葺完,一言蔽之,无往非精神之所贯注而已。反观吾国,虽通衢大邑,广殿高衙,莫不呈丛脞抛荒之实象。此眞黃、白二种优劣显然可见者也。虽然,是二种者,非生而有此异也。……夫率苦力以与爱国者战,断断无胜理也。故不佞窃谓,居今而为中国谋自强,议院代表之制虽不即行,而设地方自治之规,使与中央政府所命之官和同为治,于以合亿兆之私以为公,安朝廷而奠磐石,则固不容一日缓者也。失今不图,行且无及!

严复在游历欧美诸国时,注意到欧美现代城市与中国城市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的成因在于,欧美在历史发展中形成并且固定下来的契约精神,市民阶层兴起后由于其深厚的自治传统而出现的自治自立、守望相助的各种民间组织,而这些都是在中国历史上缺少的。而严复则重点关注到两种文明形态中官员制度的巨大不同: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下,管理较为粗放,官府参与社会管理人员的数量和质量与西方相比都远远落后,导致政府对民间事务基本处于不了解或者了解而难以管理的状态。官府的了解大多粗放而且模糊,缺少费正清所谓的“数字化管理”。因此,在这种不合理的管理方法下,中国的城市自然就显得破败。

这种城市在古代中国形成后,本身又成为了一种特殊的人造的地理环境。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中国的商业、教育等事业都难以发展,疾病流行、治安混乱等问题丛生。而严复站在开启民智的启蒙知识分子的角度上认为,最重要的是结果还是造成了广大中国人缺乏公德意识,没有对于公共事务和公共利益的爱心与责任心。而这种对于公共事务的关心,无疑是现代国家公民所必须的。严复在此段评论的最后的呼吁“则固不容一日缓者也”显然是这一整段的中心和目的。

同样在第十八卷,严复就贫富分化问题也有着自己的看法,在第十七章“泉币则平等之势易成” (今译为“不使用货币的民族的民法”)中这样说:

欧、美之民,其今日贫富之局,盖生民以来所未有也,富者一人所操之金钱以兆计者,有时至于万亿,而贫者旦暮之饕飧有不能以自主。往昔民生差貧,或且谓机器与铁轨行,人人将皆有生事可操,生业将皆有倍称之获,衣食足而民欢虞,比户可封之俗,刑措不用之风,非难致也,乃不谓文明之程度愈进,贫富之差数愈遥,而民为之奸,有万世所未尝梦见者,此宗教之士所以有言,而社会主义所以日盛也。此等流极,吾土惟老、庄知之最明,故其言为浅人所不识,不知彼于四千余年之前,夫已烛照无遗矣。

在正文中,孟德斯鸠已经预测到了在欧美即将出现极为严重的贫富分化问题。对于当时欧美的严重贫富差距,不独当时欧美各路思想家哲学家忧心忡忡,而且严复也有着较为清楚地认识,首先他指出,工业的发展进步并没有实现其最初承诺的在社会财富极大丰富条件下的共同富裕,相反,贫富差距相较于农业时代反而极为拉大,最重要的是,工业的进步,生产工具聚集到了极少数人手中,才是造成这一社会问题的根本原因。而面对这个问题,严复对于当时在思想界中影响力不断扩大的社会主义思潮持有较为保守乃至怀疑的态度,老庄的道家思想,被严复看作是解决这个世界性难题的最佳方案。

可见,在翻译《论法的精神》这一部重要的思想著作时,严复倾注了自己的大量心血,不但做了大量的勘误比较工作,而且对于孟德斯鸠的许多观点中的独到之处都做了认真细致的分析和补充,这也是严译著作中的重要独特之处。

孟德斯鸠作为一位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重要思想家与法学家,他的许多思想在当时是十分先进而独到的,但是由于时代和知识范围的约束,孟德斯鸠也有许多非常武断甚至充满偏见的观点。严复在翻译时,并没有一味地赞同和肯定,而是本着批判的态度,指出了孟德斯鸠观点中的错误与不足,同时在“复案”中大发议论,详细阐发自己的观点并佐以事实以为补充。

在第十四卷“论法典与其国风土之对待”的第三章“南民之变例”中,孟德斯鸠结合上一章中气候冷暖对于人民精神气质的影响的内容,特别指出印度,这个国家中的人民天性懦弱,军队战斗力低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印度天气过于炎热,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即使是来自于纬度相对较高的欧洲人生活久了,也会逐渐失去勇气,变得怯弱。而严复显然对这种观点不完全赞同,他这样论证道:

夫国兵之强弱,其故多矣,持一例而概之,未有不失者也。因于风气,因于宗教,因于种性,因于体力,因于教育,而最重者又莫若其国之治制。吾尝见夫乡民械斗者矣,约期之日,妻勖其夫,母诫其子,黎明而起,为之庀械具饔,若非胜则无以相见者。何则?其所与战者公敌,而亦私仇也,且其死鸿毛耳,而勇往如是。国家之使民战,生则有赏,死则有名,其乐趋敌,宜相万也,乃卒多委之而去,若无与者,此其所以然之故,宁不可思而得之欤?

作为一种地理学和社会学思想,地理政治学将地理条件纳入影响政治历史活动的因素当中,固然有着合理性,也是古典政治学发展当中的重要成果。但是,这种观点也有很大的不足,最明显的就是,经常过分夸大地理因素的作用,将其上升为决定性因素。特别是在早期的政治地理学著作中,牵强附会,将人类历史发展的影响因素全部归于地理因素,似乎国家社会存在的环境就完全决定了几千年的全部历史走向。这种观点不但在地理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的著作中经常出现,甚至连19世纪法国文艺评论家丹纳的重要著作《艺术哲学》也秉持这种理论,认定正是由于雅典的独特地理环境,才使得雅典艺术在古希腊上百个城邦当中首屈一指,具有特殊地位。而其他的城邦不具有雅典的自然环境,因此无法创造出与其比肩的艺术作品。

严复在翻译《孟德斯鸠法意》时非常清醒,并没有因为对孟德斯鸠的推崇而完全赞同其人的所有观点。在这段话中,他首先开宗明义地指出,许多方面的原因影响了国家强弱,将地理因素当作唯一原因的观点显然是有失偏颇的。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历史、教育、宗教、民俗都有可能影响到国力强弱。而在这许多原因中,国家制度才是最重要的,合理的制度可以让平时懦弱的人在战场上勇于杀敌立功,错误的制度则会起到相反的效果。严复的这种观点相较于孟德斯鸠的原著,明显更加合理而理性。相较于《孟德斯鸠法意》中许多前后冲突矛盾的观点,严复的评述更加系统,前后衔接通顺,这说明严复在阅读研究原著后,已经对其作出了自主判断,并没有人云亦云。这样在翻译和改写中,更方便向读者传递自己的观点。

孟德斯鸠有关政治地理学的论述中,另一个反复出现的缺陷是,忽视了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相比,同一种地理因素对于不同的生产方式可以产生不同甚至于截然相反的影响。比如,沿海地区由于土质较差,难以耕作,因而在农业时代许多海岸线地区较为贫穷,人口稀少。但是到了工业时代,由于世界市场的形成,交通运输方式的极大转变,沿海地区则凭借着自身良好的交通条件反超内陆平原地区,成为了一国最为发达和人口稠密的地区。而孟德斯鸠生活在17世纪末期到18世纪中期的法国,此时第一次工业革命尚未开始,虽然新科学新思想迅速发展传播,但是应用并不广泛,手工业与农业仍然是主要生产方式,近东中东地区的奥斯曼帝国国力仍然强大,对于欧洲人来说,不同生产方式对于国家力量的影响虽然逐渐凸显,但并未像日后那样具有决定性作用。所以孟德斯鸠的观点实为其时代局限所致。

这样的观点较为典型的出现在第十七卷“论国群奴隶与其风土之关系”(今译为“法律和土壤的性质的关系”)的第四章“推言前因之效果”(今译为“续前”)中,孟德斯鸠举例亚洲,认为历史上发生在亚洲的战争中,大部分是生活在亚洲西北部的希腊、大食、蒙古、鞑靼等民族获得了胜利,而南方民族特别是印度则很少取得胜利。

对于这种观点,严复是这样批评的:

此例特信于火器未兴之前,科学未明之时,亚丹斯密于《原富》论之详矣。当彼之时,文明之种,恒见伏于质野之民族,此东、西二洲之所同也。至于今日,其势大异,国非富不强,兵非巧不利,欲率游牧之民,以席卷工商之国,如青吉斯帖木儿之所为者,而断乎无此事矣。

而在第七章“所见于非、美二洲者”中,孟德斯鸠又用自己一直在全文中坚持的这套理论为自己辩护,认定非洲和美洲的气候差异造成的影响应当与欧亚大陆是类似的,只不过美洲的原住民在白人到来后很快灭绝,历史难以考证而已。然而由于历史事实与自己的理论结果差距太大,他只能含混过去。严复则趁机大发议论,阐述自己的观点:

使孟氏之例而信,则北美旧种,法当以自力兴;即不能,法当为支那;又不能,亦当为印度。顾红种见灭殆尽者,是寒炎分种之例,不尽信矣。意者,其尚有他因之汇成,而为孟氏之所略欤?孟如此,乃权略其词,足知其意之屈也。

严复在此用举反例的方法,证明了孟德斯鸠观点中错误:既然按他的观点北美地区的原住民应当比较强大,那么到19世纪末期,应该也是一个类似于中国或者印度的大而不强的国家,但事实却是美洲的原生文明很快就灭绝了,完全不能与欧洲或亚洲的类似气候国家相比。所以严复指出,孟德斯鸠对此的叙述语焉不详,明显是自己已经注意到了理论中的问题,只不过不愿承认,地理因素并非决定文明走向的唯一決定因素。

严复在翻译活动中,结合自己游历各国的经历,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地理政治学观点,他的观点与其他同时期的学者,例如马汉的海权论和麦金德的“世界岛”理论相比,体系并不明显,显得较为散乱,也没有太多的独创性,大都是前人观点的总结与一定修正,再加上自己亲身见闻的感性认识,杂糅而成的,因此,严复说不上是一位在地理政治学上有建树的学者。

但是,严复本身也对此并无太大兴趣,他对于西方的学术著作的翻译与改写,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能在学术上有何成就,而是面向当时中国广大的青年学子和有识之士,宣传推广他认为的有较大价值的理论观点。对于这一点,严复并不讳言:

……上无曰民愚不足任此事也,今之为此,正以愈愚,但使人人留意于种之强弱,国之存亡,将不久其智力自进,而有以维其国于泰山之安。且各知尊主隆民为人人之义务,则加赋保邦之事,必皆乐于自将,设其不然,将一赋之增,民皆以为厉己,人心既去,事宁有可为者哉!观于本书十九卷之言,愈有以征鄙言之无以易己。

严复直接指出,自己的翻译活动,根本目的在于启发人民,开启民智,为中国的复兴与现代化作预备宣传和教育工作。自己翻译本书,本身就是一种宣传和推广的活动,是直接面向大多数中国人而不单单是少数精英人士。一个国家的现代化涉及方方面面,绝不是单靠几个天才的领导和智慧就能完成的,只有将整个社会中的大部分人动员起来,形成共识,才能从根本上实现全面彻底的国家现代化。

综上所述,严复对于孟德斯鸠的地理政治学观点并非全盘肯定或是否定,而是有选择的赞同或者批评,基于此,严复的地理政治观可以做出这样的总结:

严复在一定程度上同意孟德斯鸠的观点,肯定地理位置、环境气候等因素的影响。欧亚的巨大差异,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交通则智慧开通,统摄则保守斯固”,交通条件对于国家发展道路意义深远。但是孟德斯鸠“一切求其故于天时”的绝对化观点又有失偏颇,严复用了“南洋群岛”“美之中枢诸小国”等例子来反驳。而真正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在人,罗马帝国的兴盛在很大程度上是吸收古希腊遗产的结果,中国印度等亚洲国家在遭受西方侵略后不至于亡国灭种,也是其传统文化的结果,并非是地理因素的影响。

与自然环境相比,社会环境对于国家的命运影响应当更大,最重要的是,社会的新风气新导向完全可以人为加以引导改变。严复断定,西方国家之所以能够推翻君主专制,建立现代国家,因为当时的革命者们“诚非力争自由不可”,在全社会形成了追求自由的风气,所以革命才能真正成功。而中国,面对着当时内忧外患的处境,“所急者乃国群自由,非小己自由”,只有建立了自由的国家,才能有自由的人民。所以当务之急是“合通国之群策群力不可”,唤起广大中国人的自由意识,发动他们进行真正的革命。在短时间里建立全国范围的议会改革也许不可行,但是实行地方自治,实行自下而上的改革是完全可行和必要的,“一乡一邑之间,设为乡局,使及格之民,推举代表,以与国之守宰相助为理”。从小处着手,慢慢变革,这样循序渐进较长一段时间之后,中国人的现代公民意识必将建立,“维其国于泰山之安”。

总之,严复对于《孟德斯鸠法意》中有关地理政治学的种种议论并非无的放矢,人云亦云。他的翻译活动也是一种特殊的写作活动,从行文中完全可以发现严复的广博学识和见闻、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所以他对孟德斯鸠的观点作了大量的分析工作,实事求是,见解独到。而他对于国家命运的关注,对启蒙人民的渴望更是一览无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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