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米修对中国文字的认识
2016-10-21张水燕
张水燕
摘要:亨利·米修(Henri Michaux, 1899-1984),法國当代作家,诗人和画家。1931年,米修旅居亚洲,并在中国逗留八个月,之后写下作品《一个野蛮人在亚洲》。中国对米修影响深远,米修也经常在其作品中提到中国,并在晚年写下作品《中国象形文字》。这部作品中,米修以“外行人”自居,图文诗并用,阐述了他对中国文字的独到见解。
关键词:象形文字;书法;外行人;敬仰;惋惜
亨利·米修于1931年开始其亚洲之旅,期间逗留中国八个月。亚洲之旅过后,米修写下《一个野蛮人在亚洲》,其中,对中国的叙述占据了较大篇幅。米修表达了他对中国的戏剧,音乐,诗等元素的独到见解,却鲜有提及汉字。对汉字仅有的见解也只停留于字面。
日本画上的文字纤细而修长。中国画上的文字则是圆鼓鼓的,实实在在的菩萨样,有着河马臀,矮矮胖胖,一个接一个,稳稳当当,颇有滑稽意味,压得很低,正如低音提琴的最低沉,最扰人心的音调。[2]p190-191
这是米修第一次来到中国。在此之前,米修读过一些与中国有关的作品,但对中国汉字知之甚少。米修在其作品《厄瓜多尔》中提到,“那些人写书,是因为他们乐意。那些不写的人,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受到感动。”[6]p114可见,此次亚洲之旅期间,汉字并未能够打动米修。
米修不识汉字,对汉字的认识主要来源于一些外文作品。在《一个野蛮人在亚洲》中,米修提到:“即便中国人要原封不动地表现一件物品,马上他会将其改变形态并简化。例如:象,几个世纪以来,有过八种形态。”[2]p160这个例子便引用自G. Owen的作品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writing第八页。这部作品介绍了汉字的古代形态,商朝的铜刻,大篆,小篆等,给了米修对中国象形文字的基本认识。尽管米修不识汉字,但对汉字的形格外关注和热爱。1925年,米修开始用水彩和中国墨作画。其画作,有着汉字之形,米修赋予其特殊的东方意韵。
1975年,米修写下作品《中国象形文字》。米修晚年作品不多,主要集中在绘画领域。《中国象形文字》是米修晚年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在作品封面上,米修标注了“致Kim Chi”,这个名字应该是米修的好友Micheline Phankim的昵称。《中国象形文字》篇幅不长,共35页。米修以 ‘外行人①自居,图文诗并用,微妙地阐述了一个‘外行人对中国象形文字的神秘感,崇拜感以及对其演变,简化的惋惜。
从语体上看,米修在这部作品中似乎也刻意地在模仿中国古文的语体。米修在之前的作品中用的是严谨的法语句子,包含主语、谓语、宾语等,而在《中国象形文字》中,米修用的句子大多较短促,甚至没有完整的法语句子结构,且讲究对仗,是典型的古汉语语体。
各个方向的线条。各个方向的逗号,圈,勾,音符,可以说,高度、水平不一;令人困惑的音符如荆棘。
些许划痕,些许裂缝,些许开头,似乎戛然而止。
无身,无形,无表情,无轮廓,无对称,无中心,看不出任何熟悉之处。
没有明显的简化,统一,普及规则。
既不严谨,精炼,也非朴实无华。
每个字都分散开来,
这便是它给我的第一印象。[1]p817
米修的这番见解,用的言辞看似对中国象形文字的不理解,不认同,实际上却是对它的一种敬仰。在他看来,这些令人困惑的符号是会说话的,它们影射着一些东西。尽管从表面上看,它非常隐蔽,含蓄,让人看不出任何线索。米修把这种‘内行人间的秘密称为“寡头势力”。
艰难而漫长的秘密,难以分享,一个秘密藏在社会中的社会。这个圈,经过一个又一个世纪,将会掌握权力。精妙的寡头势力。[1]821
米修在给出见解的同时,还配有中国象形文字的图片,甚至在其画作中,有明显的模仿象形文字的痕迹。他的很多画作远看像是中国象形文字,但仔细看又不是。可见米修也试着破解其中的奥秘,打破这种“寡头势力”。象形文字一开始看起来非常复杂,但是很快便开始简化,由形象变得抽象。
消失了,令人心动的古文字。消失了,令创造者满意,令初见者惊叹的精巧符号。
消失了崇拜,单纯,原始的诗意,初见时惊叹中的温柔;消失了虔诚的痕迹,安静的流淌。(智者缺失,以及他们栩栩如生的线条,还有后来智者和誊写人的线条。
这些桥梁被切断了渊源。[1]p823
在米修看来,这种简化是对象形文字的不尊重,是一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导致写实文字的消失。这种写实文字消失在人们使用的语言中,但并没有从古代墓碑,铜器和骨头上消失。之后,经过中国文人的细心重组,复拓和诠释,象形词典问世了。这对米修而言无疑是个大喜讯,所以米修惊喜地说,“找回来了!同时还找回了安静、从容的感觉,亲切的原始书法。”[1]p827
在《中国象形文字》中,米修写下一首长诗来表达他对中国象形文字的认识。全诗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pleine”,意思是“满”。诗的开头便开始阐述米修眼中的象形文字:
满是月,满是心,满是门
满是倾斜着的人[1]p827
这是米修从字面上看到的。的确,中国文字里面有很多带月,心,门和人作为偏旁的。但是很快米修便跳出了字面所见,他不只是看到这些偏旁,一个个文字在他看来就像一幅画,一部内容丰富的剧。
满是灾难
满是小偷,手上拿着所偷之物
满是网
满是真心话
满是聚会
满是生来好运的孩子
...
满是龙
满是游魂野鬼
满是一切存在于宇宙中的东西[1]p829-831
此时,他看到的还有中国的文化习俗,当时的社会状况。比如,“龙”便是中国文化中的典型元素。米修认为,中国象形文字包罗万象,“满是一切存在于宇宙中的东西”。随后,米修引用了一幅中国书法作品,内容是王之涣的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提到,进化后的文字和古文字最相符的地方在于速度,灵巧性,以及作书法时的身体姿势。一些中国风景画需要握笔从容,如同虎跃。Micheline Phankim曾提到米修喜欢速写各种插图,尤其是动物。米修对老虎尤其感兴趣,在《一个野蛮人在亚洲》的中国部分用较大篇幅描述了他在长城看到的老虎。
是中国令我改变了吗?我一直偏爱虎。以看见虎,我的内心便被打动,很快与其融为一体。
但昨天我去了大世界动物园。我见到了门口的虎(一只英俊的虎),我发现它对我而言很陌生。我发现虎有着痴迷而又偏执的笨脑袋。但每位存在者要走的路如此陌生,因而老虎终究也是有可能到达‘智慧彼岸的。事实上,人们看见它时,它的表情怡然自得。[2]p193
米修认为,文房四宝极为复杂,手要空无,以免阻碍需要传递的东西。就像水一样,最轻盈,同时又最有力道。关于水,米修在《一个野蛮人在亚洲》中曾引用了老子的水的论述:“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无为而治。无为则无所不为……”[2]p185
米修一直对中国古代经典著作颇有研究,在来中国前,他便大量地阅读了四书五经的译文。米修在《中国象形文字》中用阴阳之道诠释中国书法:“一阴,一阳,之谓道。一时阴,一时阳。此即路,此即道。书法之道。”[1]p839
在《中国象形文字》结尾处,米修提到“中国是一个人们对着书法笔迹冥思的国度,就像另一个冥思的国度。” [1]p850这里的另一个国度指的是印度。在《一个野蛮人在亚洲》中,印度部分占的篇幅最大。米修用大量的笔墨阐述印度的佛教和印度人对冥思的热衷,虔诚。米修把中国人对书法的态度上升到印度人的冥思高度,也是对中国书法的高度认同。
米修在文中共引用中国书法作品10幅,依次是公元前12世纪左右的商朝青铜刻章,清朝官员的草书作品,蒋彝作品中节选的书法,戴遂良的书中节选的青铜铭文,蒋彝作品中节选的《曹全碑》,王之涣的诗《登鹳雀楼》,河南洛阳龙门石窟中《魏灵藏薛法绍造像记》中的刻文“無”,节选自蒋彝作品中的冯宏章书法《墨戏》,龙门石窟刻文以及一个现代印章。
米修看到的中国书法,中国象形文字,不仅仅是字,而是中国文化,中国人的灵巧,中国人的精神。年轻时的米修只在中国逗留八个月,却在晚年写下《中国象形文字》,可见遥远的中国对他的影响持续了一生。
注释:
①“它醉心于隐藏自己。从此,这种书法把自己隐蔽起来,成为一种秘密,一种内行人间的秘密。”《中国象形文字》,第821页。
參考文献:
[1]Henri Michaux,Oeuvres complètes Tome III, Idéogrammes en Chine,Gallimard,Collection de la Plé?ade,1998.
[2]Henri Michaux, Un barbare en Asie, Gallimard, collection LImaginaire, 1967, pour la nouvelle édition revue et corrigée.
[3]G. Owen,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writing, Oxford, Horace Hart, Printer to the university.
[4]Liu Yang, Henri Michaux et la Chine, ?dition Le Manuscrit,2006.
[5]刘阳,让我迷失在远方——亨利·米修笔下的中国形象[J].外语研究,2002(01).
[6]亨利·米肖.董强译.厄瓜多尔[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