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山大王
2016-10-21余飞
余飞
用人物作载体来讲故事以便表现某一种价值观。
一般来讲,我们创作剧本的时候,大概都是这个流程。这话谁都会说,但真的做起来就千差万别。尤其是从宏观角度来看,当我们说出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创作理念的时候,我们想要给当代的影视创作作出一个什么样的诊断?提出什么样的希望?给出什么样的解决办法?
这是一个必须较真儿的问题。
表达什么样的价值观是我们首先要弄明白的事情,在影视创作中,我们往往主题先行。找到一个创作题材或创作方向之后,我们总是要想,立意是什么?主题是什么?中心思想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创作者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淀,文明古国被世界遗忘和边缘化的悲愤,以及创作者自己强烈的追名逐利显摆自己有文化的原因,让我们在这个阶段总是不乏惊人的高度、深度与复杂性。
这个时候,我们太想追求高大上的东西了,每一个创作前期的编剧与导演或投资方私下谈话时,双方那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那种超越所有同行的独特创意和舍我其谁的雄风,就像热恋时相互许下的诺言。如果能录下音来过一段时间再听,很可能都会让自己脸红,因为明显是在吹牛,其目的只是互相忽悠。甲方想忽悠得乙方投入全身心去写,乙方想忽悠得甲方痛痛快快先把定金付了。每一个结了婚的人都可以想想,你热恋时许下的诺言在婚后真的都付诸行动了吗?
至少我没有,我承诺我老婆结婚后不用做任何家务,但当她真的想这样的时候,我顿时就恼羞成怒了。
理想化的东西可以有,但谁也别当真,因为太理想化的东西无法真正实施,或者实施起来难度太大太痛苦。
当然,不是说不应该有这种超越一切的理想化追求,而是因为我们到了真正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自己的手段可能远远配不上当初我们吹嘘描绘未来蓝图的段位。
我们是发展中国家,相比于发达国家的影视创作,我们也是发展中的水平。我们有个别天才的创作者已经达到了世界前列,但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天才,而是大多数从业者的方向,或者说是影视创作者中的中产阶级甚至无产阶级未来的方向。
对于发展中国家的中产阶级来讲,远景可以意淫向往,但务实才是当下根本。取法其上是好的,但能不能得乎其上,这中间有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至少在当前中国,我认为想完成这个过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握高明的创作技巧,也就是从基本操作层面上先做大做强。
技巧,是为了让你的影视作品好看;如果只有追求和思想,就像吃了毒奶粉的大头娃娃,脑袋是很大了,但沉重的思想却没有强健的双腿和巧妙的身体架构来支撑它,这种头重脚轻的作品本身就是畸形的,观众不可能付钱去看一个充满了说教的畸形儿。
好看是第一位的,只有好看了,才有人来看你。就像“八分钟相亲”活动,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首先是看着顺不顺眼。如果不顺眼,不管你是总统还是世界首富,抛开功利因素不谈,如果从发自内心的情感出发,我们也不会相中这样的人。
而普通观众,绝不可能为了某种功利因素去看一场自己不喜欢的电影或一部自己不喜欢的电视剧。他们想看,一定是发自本心的被诱惑被吸引了。
我们骂某些所谓的雷人编剧、导演、制作人的高票房高收视率(假收视率)低质量作品已经成了一种时尚,骂看他影视作品的人脑残也变成了一种时尚,但是我们要想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虽然这些雷编、雷导的作品质量不怎么样,但我们中间还有许多创作者的作品从质量上讲可能还比不上他们。这些人也加入到骂他们的行列中,但这些人与人家相比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也有人可能会辩解:至少我的创作态度是端正的,我认为我自己是在负责任地为人民创作,我的价值观是引导人民走向正确的方向、高雅的方向,而不是雷人的方向。
在这里我想澄清一点,因为我和这些所谓的雷人影视剧创作者有过一些交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他们创作作品的态度也是非常负责任的、他们也认为他们的作品价值观没问题,而且质量非常好。
所以,出发点都是高大上的,在价值观这个阶段纠缠没有人会输的。问题是,你完成得怎么样?你在市场上表现如何?你在观众中口碑如何?
如果我们认为他们的作品雷人,但为什么观众会欢迎呢?我们有一些老同志在公开场合就曾经辱骂过观众的智商,认为创作者不必为脑残观众服务,为自己的内心服务就好了。可问题是,如果你认为自己足够智慧高大上,你又因为那些所谓小人的成功而悲愤,你也需要商业上的成功,你为什么不好好研究一下观众呢?如果那些贡献以十亿计票房的观众都是脑残的话,你作为一个电影创作者,为什么连脑残的胃口都摸不清搞不定呢?——别说你在创作前没想过、没尝试过放弃各种洁癖去追求那10亿、20亿票房的事儿。
连脑残都搞不定,你还想搞定什么?难道最后你的目标受众是脑梗吗?
我认为,任何一种成功的人都有其可借鉴之处,尤其要向你厌恶的人学习。因为他的成功会把你气疯了,你会因此失去理智,也会因此失去战胜他的机会。只有研究他成功的原因,把这些元素运用到当前的创作中与你自己的元素整合,这样才能让你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们不缺思想与灵魂,现阶段,我认为当前从业者缺的就是创作技巧,就是把一个故事讲好看的能力。
另外,还有人非常喜欢打中国特色这张牌,其实这也是一种投机心理,一种想走捷径的心理。无论打什么样的牌,你首先得学会打牌。我们应该先把世界通行证拿到手,也就是技巧——包括对普世价值的捕捉,对共同的人类情感和人性的挖掘,对无法完成的任务的巧妙完成,对无中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的积累,把这些都弄懂了,积累够了,再来决定打什么牌。有了牌技,才有权决定打什么牌。没有牌技,多好的牌都会被你臭手糟蹋了。
早年看过尤凤伟先生写的一个短篇小说叫《石门夜话》,讲的是一个山大王如何说服一个良家妇女当压寨夫人的故事。每一个影视创作者都是一个山大王,都想把自己那点私货送到观众那儿并让他们产生快感、达到高潮、产生强烈共鸣,心悦诚服成为铁杆粉丝。但是,如果你这个山大王不顾形象和方法想用强行灌输的手法,那对不起,良家妇女要么自杀了,要么跑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你。如果你手段高明,虽然贩卖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但良家妇女可能就从了你,向你投怀送抱了。
时间已经很紧迫,用所谓的思想深度来掩盖技巧贫乏已经不管用了,因为洋人山大王早就想通了,比如美国编剧协会、韩国编剧协会,他们在我们家门口已经等了很久,其中一部分已经进来取得了巨大成功,我们再不清醒的话,不久的将来,我们的良家妇女就全都跟洋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