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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想象

2016-10-20李晶晶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1期
关键词:裸女常玉模特儿

李晶晶

常玉的人物速写,体现了过人的创造力与想象力,为现代艺术开辟新途,成为艺术家跻身大师之林的关键。常玉笔下的人物,源自现实生活,却透过独特的观察与奇想,发现了崭新的生命之美,并以温柔灵动的线条,捕捉那一瞬即逝的灵感。若查二三十年代的中外文献,不难发现常玉惊艳东、西方画坛,引起舆论瞩目的作品,几乎都是他的人物绘画。2004年,巴黎吉美亚洲艺术博物馆(Musée Guimet)举行了一场名为“常玉:身体语言”(Sanyu:lécriture du corps)的展览,这是法国首次为常玉举行的博物馆展览,除了强化常玉作为巴黎画派成员的历史地位,当时发表的学术论文,亦确立以常玉人物作品为主线,旁及花卉与动物题材的研究方针。

2016年,适逢常玉逝世50周年,苏富比隆重推出“美的想象”专场拍卖,这是拍卖史上最具规模之常玉纸上作品专场,22幅作品涵盖水墨、碳笔、水彩多项媒材,均源自欧洲尼耶沙瓦家族的收藏。

《紫洋装女士》,水墨、水彩纸本  

 《紫裙女士》,水墨、水彩纸本

 《立姿裸女》,水墨、水彩纸本

 《坐姿裸女》,水墨、水彩纸本

 《闲适》,水墨、炭笔纸本

 《躺卧裸女》,水墨、炭笔纸本

1966年8月,常玉被友人发现在巴黎的工作室辞世,死因是煤气中毒。身后无亲的常玉,遗体被送到潘桐墓园一块租下的墓地安葬,墓上没有任何记号。他大部分的私人物品被移往街头任人处置,工作室里的画则被送到图欧拍卖公司。在法国,身后无亲者的遗物由政府负责处理。艺术品、装饰品及家具多在图欧拍卖公司与其他无人继承的对象一起进行例行拍卖,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一次;比较特别的物件会被安排在每周二、四、六。由于每天都有大量物品待出清,图欧没有余力准备列表或拍卖目录,更没有时间和空间举行预展。所有物品整批出售,因此都是成箱成摞地被打包在一起,往往只有最上面或最外面的物品能被看见。

常玉的素描及水彩画作在图欧拍卖公司被打包成箱,称斤论两地贱价出售。常玉画作的亲民价格也吸引了跳蚤市场的画商,贾克·尼耶沙瓦。尼耶沙瓦1930年出生于波兰犹太移民家庭,曾在“二战”时期受到迫害,后来躲到法国乡间以逃避追捕。战后,尼耶沙瓦开始活跃于巴黎的古董跳蚤市场。他曾在图欧的遗物拍卖会上标得一批常玉的纸上作品,却一幅都没卖掉过。1987年尼耶沙瓦过世后,他的女儿纳汀继承这批素描与水彩,一直到90年代常玉的作品开始受到亚洲收藏家的瞩目后,她才决定将少量收藏投入拍卖市场。纳汀本身就是巴黎画派的专家,她十分认同常玉画作的价值,也深信父亲的眼光终有被认可与赏识的一天。

常玉个性特立独行,毕生虽创作不辍,却不汲汲于自我营销,作品在其生前流传不广。常玉普及于世的作品,大部分源自1966年举行的巴黎图欧(H?telDrouot)拍卖会,是为最重要的早期来源。自图欧拍卖至今半个世纪,来自单一私人收藏的常玉专题拍卖,仅仅出现过两次,来源均为艺术家的生前至交,分别是1995年10月15日苏富比举行的“约翰·法兰高收藏之常玉作品”(The Johan Franco Collection of Works by Sanyu),以及1997年10月19日苏富比举行的“罗勃·法兰克之常玉”(Robert Franks Sanyu),两次拍卖均引起藏家与学术界之高度关注;时隔20年,苏富比有幸第三度推出常玉单一私人收藏专场,亦是拍卖史上最具规模之常玉纸品专场。

常玉的裸女,不仅是中国绘画主题上的一种拓宽,更重要的是,从美学价值而言,常玉真正体现了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写意与写实、潮流与经典、个人与时代的交汇。在中国,诗人徐志摩是常玉最著名的忠实支持者。徐、常二人的交情,始于1925年徐志摩短暂游历巴黎。徐氏在他的长篇散文《巴黎的鳞爪》中,有“先生,你见过艳丽的肉没有?”一节,徐氏以第一人称,叙述自己在巴黎经常拜访一位艺术家朋友,并毫不掩饰地宣称,自己艳羡这位朋友能够日夕欣赏裸体之美,以绘画发扬裸体之美的生活。这位艺术家虽然不具姓名,却明显以常玉的形象为基础。徐氏归国以后,对常玉依然念念不忘,1929至1931年,徐志摩给刘海粟所写的多达19封书信中,一再提及与常玉夫妇的交情;徐氏对常玉的艺术推崇备至,常玉亦曾为徐志摩创作头像速写。1931年2月9日,徐氏给刘海粟的信中提道:“常玉今何在?陈雪屏带回一幅宇宙大腿,正始拜领珍异也。”自此,“宇宙大腿”之名,便成为常玉的裸体绘画——特别是纸本素描之代称。

除了徐志摩,在巴黎与常玉同为天狗会成员的文学家邵洵美,亦对常玉的人体作品击节赞赏。邵洵美留学剑桥,与徐志摩同为新月派诗人,在民国出版界和翻译界举足轻重。英国诗人拜伦和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作品,亦多由他中译;常玉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获得报道,许多是通过邵氏主编的杂志如《金屋》《狮吼》《新月》等刊登;1929年3月,邵洵美在上海《金屋》杂志发表文章《近代艺术界中的宝贝》,便提到:“我们看了(常玉的裸体素描后)顿时觉得触到了的热气,知道这里面有的是生命,有的是力,是活的罗丹的雕刻。”这应该是中国最早对常玉作品的公开评论;另一著名民国新闻学者戈公振,亦在他主编的《图画时报》及《上海画报》,多次发表常玉作品。远在巴黎的常玉,当年已经引起民国艺坛之注意。

常玉的裸体速写不仅具有生活感,其中更富于情色意味的想象。此风尚,起始于19和20世纪之交,巴黎北部蒙马特与南部蒙帕拿斯地区。从劳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1864~1901)、维吕克(Lucien-Henri Weiluc,1873~1947)等开始,夜总会和红磨坊里的歌舞女伶,成为艺术家喜爱的描绘对象。她们风骚曼妙的形象,刻意卖弄隐私部位的魅惑姿态,给予艺术家崭新的观察人体的角度。常玉笔下的裸体,往往从下而上,偷窥情欲的意识明显,虽然性感,却不落淫亵,反而有趣可喜,与传统的春宫画明显不同。常玉的裸体情色,往往伴随着幽默、嬉闹意识。

在本次上拍的作品中,有一组非常特别的系列,包括《斜倚裸女》《紫洋装女士》《紫裙女士》《立姿裸女》及《坐姿裸女》五幅作品,其模特儿发型、五官特征非常接近,应该是同一人,若以此系列作品,与同年代的巴黎画派艺术家的作品并观,这位造型独树一格的模特儿,应该就是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风靡巴黎艺圈的传奇模特儿艾丽斯·普林(Alice Prin)——著名的“蒙帕拿斯的琪琪”(Kiki de Montparnasse)。

琪琪出生于1901年,与常玉同岁,自14岁开始为艺术家担任模特儿,同时是多才多艺的歌手、演员、画家与作家。自20年代起,琪琪成为巴黎艺术家之间最炙手可热的模特儿,甚至被称为“蒙帕拿斯女王”。数之不尽的名家如苏丁(Cha?m Soutine)、藤田嗣治(Léonard Foujita)、奇士灵(Mo?seKisling)、考特(Alexander Calder)、毕卡比亚(Francis Picabia)和雷杰(Fernand Léger)等,都以琪琪为模特儿,并留下经典作品;琪琪的惊人魅力与才华,不但为这些艺术家带来澎湃灵感,亦留下许多风流韵事。

琪琪被视为波希米亚精神之代表,她因巴黎艺术家而成名,亦成就了许多巴黎艺术家。在琪琪的日记中,她曾经提到自己“很快需要学中文”,不禁让人联想她与常玉的关系;当此之时,常玉正值风流倜傥之年纪,琪琪又是炙手可热的专业模特,其出现于常玉作品,实属情理之内。在这五幅作品中,我们可见琪琪分别以洋装与裸体出现,于《紫洋装女士》与《紫裙女士》中或阅读,或执笔,显示生活中的写意闲适;以赤裸姿态出现之时,身体语言的张力则更为明显,譬如《斜倚裸女》虽呈安静的横躺姿态,但一条举高屈曲至身后的左臂,却充满力量,有如一根拉满的琴弦,触发无形之气韵与动势;在《立姿裸女》及《坐姿裸女》两幅水彩中,琪琪的妆容更是浓丽张扬,一双凤目睥睨斜视,冶艳摄人,肢体语言内敛而风骚;艺术家不仅以水彩强调其秀发、眼影与胭脂的色彩,更以粉红色调,将赤裸的肉体,调校成一朵行将绽放的玫瑰,把偾张的爱慕与欲望推向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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