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
2016-10-18凌君洋
凌君洋
老李忙忙碌碌大半辈子,退休有好几个年头了,人也稍稍有些见老,住在上世纪单位分配的旧小区里。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除了看戏听戏,似乎没有啥称得上是爱好的东西。
每天在家吃过午饭,老李就会在自己那个有些陈旧的保温杯里泡上浓茶,揣着收音机,之后要么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享受戏曲频道的咿咿呀呀,要么在弄堂里与三五同好一起唱上一段,天公不作美的时候则心照不宣会师小公园凉亭,风声雨声戏声,别有一番滋味。
老李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然而弄堂里的戏曲铁杆却是一天比一天少。有的年纪大了出门不便,有的在子女的安排下搬去了更敞亮的新小区,有的进了养老院……小团体犹如一个漏水的木桶,只有出没有进,参与者随之越发零落。
他原本是最喜欢京剧的,专唱老生,尤爱《三国演义》的唱段,无论是“甘露寺”还是“借东风”“定军山”抑或“失空斩”,他都能唱得抑扬顿挫、余音绕梁。本地票友大多喜欢地方戏种,但还是有个“老京腔”和老李志趣相投。忽然有一天,老李在惯例聚会时得到消息,那个“老京腔”突发脑梗进了医院,性命虽然无碍,怕是这辈子也没法开口唱戏了。
当老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小团体里已经是“京剧派”硕果仅存的独苗了。
“人太少了,这不行,得补充些新鲜血液。”老李这样想道。
然而,这一切谈何容易。旧小区犹如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条件好一些的都搬出去了,空下来的房子租给了那些在附近打工的小年轻。他们往往三四人合租一户,把旧小区当成宿舍,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偶尔的休息日里也大多足不出户,和老李这些退休的原住民仿佛居住在两个世界里。无论老李他们唱得多热闹,这帮年轻人都懒得多瞧一眼,脾气差的往往还会嫌老李他们太吵,丢来不太友善的眼神。
老李偶尔不出门的时候,会盯着院子里自己栽种的丝瓜藤想啊想,他想不通啊,为什么这帮年轻人都不喜欢听戏唱戏?工作日忙那是没有法子,休息日呢?
自家楼上便是一伙合租的小年轻,老李记得平日里偶尔楼道口碰着了大家都挺客气的,他也想过是否该走动走动,又怕抹不开面子,师出无名。自己又不是刘玄德,小年轻们也不是诸葛亮,就算唱着“三顾茅庐”的名段,那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瞻前顾后,老李渐渐死了心,弄堂口也不去了,凉亭也不去了,院子里的收音机成了他最后的慰藉,院子里的丝瓜藤成了他新的期盼。斑驳陈旧的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逐渐盖过了戏声;充满生机的丝瓜藤,蜿蜒的藤蔓慢慢爬上了二楼。
丝瓜藤在二楼阳台结出了果实,为小年轻们送去了一份绿色的惊喜,也不知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他们热情邀请老李和他们一同品尝那新鲜的丝瓜,以此为契机,老李和小年轻们变得稍稍熟稔了。
知道老李喜欢唱京剧后,小年轻们展现出了让老李出乎意料的善意——然而,和老李所期望的,似乎在方向性上有了一些偏差。
他们当中动手能力最强的小伙子帮老李修好了收音机,不仅如此,他们还用多余出来的路由器和电视盒子把老李家常年不用的电视机改造成了随时可以收看戏曲频道的数字电视,连在二楼自家的网络上,不厌其烦地教老李如何使用。
老李只能苦笑着感谢小年轻们。
他不会忘记,当他在小年轻们面前唱起“定军山”的时候,那些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的困惑感。
“李大爷,您唱得真不错,可惜我们听不太懂。”
那个帮老李修好收音机的小年轻说完便坐回了沙发,打开了手机,测试了一下刚布设完的老李家的网络情况。
手机上面正播放着《新三国》,恰好是定军山的那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