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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爸爸的枪

2016-10-18黄宝红

金山 2016年8期
关键词:爸爸

黄宝红

我的爸爸——黄天余,是一名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普通共产党员,他身上折射出的精神元素,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财富!

小时候,盛夏的夜晚,孩子们桥上纳凉,总喜欢拢着我爸爸讲革命故事。小桥下清澈的河水泛起徐徐凉意,小伙伴们个个听得入神有味。打那时起我才知道,爸爸12岁就给地主当了长工,是新四军过来参加革命队伍的。爸爸曾经跟着队伍参加了涟水保卫战、孟良崮战役、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随后又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参加伟大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消灭了王牌“白虎团”,投入到上甘岭等五次经典战役!

爸爸是位重机枪手,最高级别就是个排长。稍为懂得一些军事常识的都会明白,机枪手,那战场上绝对是敌我双方重点打击和定向消灭的火力点,不仅行军扛枪需要超负荷的体能,而且是伤亡系数最高的战位。战场上以消灭敌人、保存有生力量最为宝贵,爸爸视枪如同生命,宁啃冰冻白雪,就不舍得喝下军用水壶里的生命之水,他知道省下的水能为打红了的枪管滴水降温,能够精确多杀敌人。一天,嗖的一声,敌人一颗罪恶的子弹射穿了水壶和棉袄,爸爸与死神擦肩而过,自豪地说,我爱枪,水壶和水保护了我!

爸爸参军13年,除了行军就是打仗,算是从战场生死线上冲出的幸存者,待到和平果实成熟,支气管哮喘伤病日显严重,用现在医学说法就是职业病。战争年代只要能打胜仗,伤病在共产党员的心目中又算得了什么!阻击敌人“轻伤不下火线、人在阵地在、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犹在耳畔回荡!

爸爸常说部队大家庭特好,官兵一致,亲如兄弟。第二次涟水保卫战失利,腿脚受伤携带机枪撤退行动迟缓,是部队首长主动牵马让他骑上,这段经历记忆犹新,要不然就有可能掉队或许成为敌人的猎物了。之后爸爸总要学着首长的做法,常常去关心别人,在国内和入朝作战休整营地,都会从嘴里省口饭菜拨送给群众,节约的军服也要送给支战民工,做了心里开心。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爸爸主动把赴苏联学习深造的机会让给了战友,自己毅然选择复员回乡种田,凭借着战斗间隙扫盲学得的几斗文化,做了生产队会计。文革时期,爸爸由于不赞同给村支书黄大头戴上高帽游行批斗,被造反派顺势夺走了会计的职务。爸爸只得拖病下田,专拣重苦农活,拼命想着多挣几个工分,勉强填饱兄妹五张大口!

义务照顾同村入朝作战牺牲烈士腾国才的母亲,是爸爸一直藏着的心愿。那时,腾奶奶隔三差五就要来我家坐坐,好像爸爸就是她亲儿。我家兄妹五个,日子过得清贫,讲革命传统故事,爸爸是学校的座上宾,家,地地道道成了忆苦思甜的教育场所。方圆十几里都晓得有个老复员军人、老党员,哪家有了些为难事、闹了点矛盾什么的,都会来请爸爸说理调解,久而久之大家亲切地称爸爸为“讲道理”呢!哎,您别说,爸爸讲的那些人生经历的土道理啊,朴实顶用,乡里乡亲们就是爱听,服理、服我爸呢!

受爸爸的影响,我也尝试着在军营、地方为年轻人讲些道理。开场白呢,当然要讲“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甜不甜,想想前辈解放前”的大道理,但对比现在所讲的“苦不苦,想想我们的老父母,甜不甜,想想我们工作前”是何种境界与天地。年轻人说,我们出生在新时代,对过去没有见过,你这个道理比方好,听得懂、听得进、不枯燥!

1991年江淮地区突发洪灾,当时我在安徽某部接到参加抗洪抢险的紧急命令,驻守安徽寿县正阳关一线,中央台每天头条新闻就是报道正阳关警戒水位。部队到达后所见街道村庄农田道路全部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官兵们跳下车立即转移群体、抢救财产。群众激动地说:“这样好了,解放军来了,我们不慌了。”团长命令我带车迅速将抗洪物资送到各部队驻扎点上,卡车趟着齐腰的水在路上慢慢摸索前行,路过涵桥突遇上游暴发洪水,车辆无法控制冲离桥面,万幸桥墩卡住车辆险遭车毁人亡!

团长当即命令全团所有车辆停止出动,就近派出一个连的人马试图将卡车拉回路面,都因水流湍急没有成功,不得不卸下物资器材肩挑人扛送达。危险的事,家属面前始终没有点滴流露,当时家属刚来部队探亲休假,晚上我打起背包就走,就把母子俩留在了军营。

近期来,新闻联播不时有报道全国各地水灾水情,家属突然想到那次险情,她说你还蛮保密的,是听团里家属们讲的,团里上下都知道,就她不知道。有些事啊,从头想来,军人牺牲奉献时时刻刻,其实都不情愿再捆着亲人来牵肠挂肚的,用当今时髦话说,“你懂的”!

也正是那场特大洪水,江苏里下河地区同样成为全国重点灾区,之前爸爸病重,民政部门安排住入荣军康复医院,医院遭灾进水,只好动员病人回家养病,爸爸第一个带头。水灾乡村缺医少药,病情突然恶化,家人偷偷发来电报,“父病危速回”。我悄悄把电报揣入上衣口袋,心里明白作为全团的军需官,此刻执行任务怎么也不能离开,抗洪救灾节骨点上请假更是不合适!

洪水警戒线解除,我请了7天假,预借了2个月的工资,匆忙从安徽连奔带跑坐船、乘车、徒步直冲家乡,跪在爸爸的病榻前,已经几天茶水不进的爸爸,见了我陡然精神大振,拉着我的手硬梆梆挺坐着,儿子你快把镇民政科长请来。彭科长来了,说老党员您有什么要求?爸爸出奇地坦然,我的后事按党员的要求简办,火化后立一块墓碑就行,不占农田。有个要求再交一份党费,送给灾区。瞬间,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铮铮铁骨的爸爸,此时说什么也不像命悬黄泉的病人。我顺手操起家里自行车拼命冲向镇医院,请来医生异想天开为爸爸作了诊断,医生无奈地安慰几句,拉我到隔壁房间,宣布:“肺心组织坏死”,无回天之力,只怪洪水无情啊,失去了黄金救治机会!

多么奢望陪同爸爸说说心中的话儿,第二天凌晨,一条蟒蛇鬼使神差地从房檐上窜入床头,惊恐了家人。谁料,爸爸安详地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我们,放到今天来看终归少许有些遗憾。永远记得爸爸临走前的一句话:你好好做人,帮我把你妈妈孝顺好!

在家料理完爸爸的丧事,花120元立了一块不起眼的墓碑,按家乡风俗在墓前插了孝棍柳枝,烧了纸钱、磕了孝头。爸爸身后的一点遗产,钱物我没争一分,就把爸的勋章留我带着吧。长辈和亲戚们都说这样好,到底是部队上的人懂事。我好生安慰了妈妈,急着归营参加抗洪抢险总结表彰大会。首长说,本该报你立功的,考虑名额有限……我忙打住首长的话,感谢还来不及呢,再说部队上这么忙还批假我回老家……

打那以后,清明节总要回来,到爸爸的墓碑前说说话。25年前不经意插下的孝棍柳树枝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竟然分杈生出三根健壮的树干。每次回家,大老远就会看见那棵高大的柳树,修长的柳枝柳叶迎着太阳和着春风轻轻飘摇,俨然在远远地向我含笑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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