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有涯逐无涯

郁喆隽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每个现代人大概都知道，自己并不会永垂不朽，然而是否还存在不朽的事业呢？个人是否应当以有涯之生命来追寻无涯呢？

按照不同的视角和材料，一个人的传记或许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写法—第一种写法：出生于印度南部偏僻小镇的青年，远赴英伦剑桥求无涯之学，备受排挤，罹患肺结核，尝试自杀未果，郁郁寡欢中返乡，年仅三十三岁就撒手人寰；第二种写法：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他却独自发现了近三千九百个数学公式和命题。在三十一岁时当选为第一个英国皇家学会的亚洲会员，其故乡的马德拉斯大学称他为“印度之子”。二○○○年，他又入选《时代》周刊评选的一百位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他就是印度数学奇才斯里尼瓦瑟·拉马努金（Srinivasa Ramanujan，1887-1920）。似乎这两种传记的写法都不足以描绘拉马努金的“无涯”特征。剑桥大学教授哈代（G. Hardy）曾经这样形容他：“我们学习数学，而拉马努金则发现并创造了数学。”有关数学天分，哈代给自己打了二十五分，给德国数学家大卫·希尔伯特打了八十分，而给拉马努金打了一百分。另一位剑桥教授李特尔伍德（J. Littlewood）说：“每个整数都是拉马努金的朋友。”

今年四月，一部由菲尔兹奖得主曼朱尔·巴尔加瓦（Manjul Bhargava）担任顾问的拉马努金传记电影《知无涯者》（The Man Who Knew Infinity，2015年，导演马特·布朗）上映。之后不久，美国著名投资人尤里·米尔纳在自己家中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晚宴，邀请谷歌创始人布林、“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等数十位硅谷领袖观看此片。据说放映结束后，扎克伯格等人的眼眶红了。他们宣布将成立一个基金，以纪念拉马努金。

他对黎曼ζ函数的研究后来被运用于测温学，极大地提高了高炉效率。而他生命中的“最后问题”—仿θ函数—后来被成功地用于癌症基因扩散的研究……（罗伯特·卡尼格尔：《知无涯者：拉马努金传》，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8）当他研究这些问题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此世的“功用”，他的心里或许只有无涯。

有人说，数学是上帝创造宇宙时使用的语言。每个凡人都是有涯的，然而一群凡人—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庞加莱、欧拉、高斯、康托、哥德尔—像一串珍珠，给人类指出了一条通向永恒的道路。希尔伯特说过：“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Wir müssen wissen. Wir werden wis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