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昭的诗
2016-10-17
哀 歌
我不能面对孩子的降生。
世界还太过凄凉,
我的深情让我憎恶爱。
无法原谅,
让我选择决绝。
世界仍然太过绝望,
孩子还未降生
就先要尝试死亡。
傍 晚
傍晚降临了,
它与往日的时辰分秒不差。
风中的橘子花香依旧浓郁;
男人和女人们在恶臭的水边大声说笑,
不远处发电厂的烟尘幻化成更远处的云层。
这个世界分明已经变了,
但我们感受它的方式仍然没变,
男人和女人仍沉浸在当初的想象中。
窗前的故事
我又坐到窗前,
把头埋进另一个世界。
好些年来,
我连坐姿都没有变,
那阵风中仍然有哭泣停留的意味;
眼前的黑色中仍然有失踪者的背影。
我已经学会用一种注视代替一种阅读。
无数个黑夜发明了我的眼睛,
在每一具身体都行将熄灭之时,
总有那么一个窗前的注视,
试图抚慰某一个受伤的命运。
此刻不属于我
午后的阳光很好,
风推开绿色的波浪。
心头的挂念可以暂时放下吗?
在一无所有的时间里一无所有的度过——
此刻,我多想
不关心祖国,
不关心痛苦,
不关心屈辱,
甚至,也不关心他人。
如此短暂的时光呀,
多奢侈;想想,
都有一种羞耻感。
风再次吹来,
我能感觉到树梢温柔的晃动。
即便如此,我明白
这样的时刻仍然不属于我。
独 白
你写下一个词——
把它交给雨
雨说:是苦的;
把它交给风
风说:是空的;
把它交给空气
空气说:是轻的;
把它交给法官
法官说:是违法的;
把它交给神
神说:是有罪的。
歌 谣
如果无人提供臂膀,
就请拥抱风;
如果无人挨近脸庞,
就请亲吻雨。
我们已幸存很久,
应该心存感激。
那些不幸的人们,
已经替我们领受厄运。
这人世的孤舟,
永远无法靠岸;
唯有这风和雨,
才是我们祷告的圣像。
立 冬
夜晚再一次席卷而来。
没等到荒原上亮起
第一盏病弱的灯,
夜晚就要来临。
眼睛还未合上。
双手还未洗净。
曾匍匐的双腿已经静止,
模糊的面貌消失,
无法聆听的声音渐渐停歇
……
那最高的意志就是如此设定?
人,注定要面朝一个坚硬的世界?
我想并非如此——
一声归鸟疲惫的鸣叫,
让我和这黑夜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面向江面的人
——给蒋彤
面向江面的人,
渴望自己被弹射入一段格律,
或跳入丹青水墨的尺度——
帆影重重。烟波上的黑白。
面向江面的人说:
江面的公式丢了,
看江时请闭起眼。
但面向江面的人,
仍能听到一种旷古的节律,
密植在江水追赶江水。
面向江面的人,
闭起眼,
她微微扬起嘴角,
仿佛品尝到一道抽象的美味。
此刻,一种时间坍塌。
事实与想象
太阳绕过那座高耸的写字楼
覆盖我的脸庞。
这一刻令我陶醉,
也让我深陷恐惧。
我已经远离这个事实很多年头,
我和那些基本的事物脱离关系。
我活在一种想象之中,
或者是一种假装的想象之中。
直到即将沉没的太阳
将我拉回事实本身。
无 题
傍晚多安宁。
风,带来远方麦子成熟的气息,
几个老人在收割最后一块油菜杆。
旷野上升起夜色来临前的祷告。
我走上熟悉的小路,没有悲伤
心里只是装着一片薄云,以及
那条天际线。
傍晚多安宁,
事物恢复原有的秩序。
我的愿望实现了:
玫瑰色的周末,
一句简短的问候。
无 题
一定有什么在雨中跌倒了,
我想伸手去扶,
可是除了雨声,
什么都消失了。
一定有什么在雨中丢失了,
我想替他找回,
可是一场雨后,
所有都被洗净。
一定有什么在雨中可以被挽回,
于是,我竭力张大嘴巴,
可是,可是
没有被挽回,雨就会停止。
雪,2016
雪袒露心迹:
浓密的时间漠然
对待一个躯体;
在黑发被隐匿后,
雪制造一种忘却的语言——
那条弯曲的路能被宽恕,
大地之痛被暂时的平息;
只身行走的身影
原谅了凝固。
一只狗在一阵雨中慌了神
一只狗在一阵雨中慌了神,
它向左跑了三四米,又向右跑了五六米,
之后,它又停住——
它在想自己究竟该去哪呢?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
可以让它对下一秒的去处变得焦虑,
这也是一件挺神奇的事情。
影 子
我不敢轻易哈腰,
我怕我的影子也遭受屈辱。
我不敢站在太阳下,
我怕我的影子太直了。
我不敢下午2点出门,
我怕我的影子超过我的身高。
我不敢站在高处,
我怕影子跌倒。
我不敢站在河边,
我怕我的影子对我说:
“你应该过来”
我不敢站在人群中,
我怕我的影子也变成别人的。
在革命烈士纪念碑前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远山上的雪迹还在,
树林刚从一场潮湿的睡眠中苏醒,
不畏寒冷的鸟在空中翻滚,
抢夺阳光的唾液。
今天不是纪念日,
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注视;
有人渴望永垂不朽,
有人长眠于此,
群山环抱,鸟鸣吵闹。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远山上的雪迹还在,
树林从一场潮湿的睡眠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