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吕雪萱

“从前”，是外公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外公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半聋的耳朵更让他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但每当他对当下的事物看不惯的时候，这句口头禅就会习惯性地从他嘴里蹦出来。而有了这句话打头阵，接下来的话也就多了几分底气，一旁听着的人，也就不自觉地有了些肃然起敬的味道。

难得过年时回娘家与家人团聚，吃团圆饭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富丽堂皇的饭店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菜单看得人眼花缭乱。“咸菜毛豆炒肉丝”，外公点了他想要吃的菜。“谁大过年的还吃这个呀？”小姨放下菜单，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从前……”外公顿了顿，“那时没什么东西吃，有一回过年，邻居家看我们家孩子多，揭不开锅，就好心地端来了一碗咸菜毛豆炒肉丝，那个味道……”

这些老掉牙的故事，我们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但外公还是会不厌其烦地老调重弹。菜陆陆续续地摆上了桌，那盘咸菜毛豆炒肉丝多是肉丝，咸菜和毛豆却少得可怜。外公夹了几筷子便停了手，喃喃自语道：“老离八早额辰光，肉丝没几根，但就是毛豆和咸菜的鲜和咸，下饭。”小侄子和小侄女听不懂，捂着嘴躲在一旁偷偷地笑，外公见了也咧开嘴跟他们一起笑。

此时，大家是无暇去理会一个老人的感叹的，因为每个人都忙着用手机拍下这些色泽悦目的菜肴，迫不及待地上传到网络与朋友分享。外公微微叹了口气，又开始了他的老生常谈：“从前，胶卷是很贵的，所以每拍一张照片都要思前想后。照片印出来了，还会在它的背面写下拍照的时间和地点。那时大家都拍人，现在都是拍人以外的东西了……”

“我和阿楠吹了。”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的表妹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外公的唠叨。“什么时候的事？”表弟放下手机转头看她。“就刚才，我发短信跟他讲的。”表妹夹了一大块鱼，狠狠地塞进了嘴里。“相处得挺好的，为什么分手？”我有些不解地问。“性格不合呗。”表妹轻松的回答，结束了一个疑似沉重的话题。

外公沉默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从前，谈朋友是很认真的。你外婆那年上朝鲜战场，我等她的信，有时一等就得好些个月。那些书信啊，要从朝鲜寄到香港，再由香港寄到四川，有时还要经过很多个中转站才能到我手里。那些信纸，都被我反复地看皱了，看黄了。上面的每个字，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

外公的声音，很快又被另一波笑声给淹没了。

“从前”，是外公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最耐人寻味的时光。离开饭店，深夜的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闪烁的霓虹灯下回荡着少男少女们追逐嬉戏的喧哗声。夜幕下的城市，五光十色，看花了人的眼，也看迷了人的心。回程的路上，突然想起木心的一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