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性的力量所在
2016-10-13姜纬
姜纬
抒情性涉及到个人命运与他人命运的切身性和同一性,如果说摄影有力量,那是因为摄影多少能改善我们的内心,进而改善表达方式和现实处境,是抵御种种野蛮裹挟,免于心灵碎片化、齑粉化的一种力量。
美国农业安全管理局摄影项目之前数十年,雅各布·里斯(Jacob Riis)和刘易斯·威克斯·海因(Lewis Wickes Hine)的照片里,已经有抒情性成分出现了。而时至今日,埃里克·索斯(Alec Soth)被公认为深受沃克·埃文斯影响、乔·斯坦菲尔德之后最具代表性的摄影师。
埃里克·索斯曾经说过:“摄影是让你参与世界的一个藉口。”他在平凡的美国日常景象中,拍下原野、公路、肖像、房间,以及期盼从中逃离的欲望与无奈,他所表达的,“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一个关于逃离的想法。”
摄影其实并不诉说故事,它没有诉说故事的本能,参与并诉说故事的是观众自己。不过,摄影却提供故事的线索,尤其是成功和失败的故事。但是,埃里克·索斯所观察的,是那些介于中间、广大、却不被看见的故事。
维姆·文德斯的电影《德克萨斯的巴黎》,在片首的汽笛声中,主角沿着铁路走去,本以为接着是一场卧轨与抢救的戏码,最后我们却发现,其实他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太多的我们,如此游离在社会的夹层,从未拥有勇气。这就是埃里克·索斯记录下的,社会中被剩余下来的物件,以及被剩余下来的我们。
埃里克·索斯在沙拉·劳伦斯学院听过乔·斯坦菲尔德的讲课以后,发现自己着迷于“经过在世界旅行的过程来创造艺术”,于是他沿着密西西比河展开了第一次摄影之旅,2002年完成了《密西西比河梦境》(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系列,入选了2004年的惠特尼双年展。之后的《尼亚加拉》(Niagara)系列,拍摄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周围,在廉价的婚礼、蜜月场景中,美国人对于幸福生活的期待,以及幻灭的情形。再后来的《破碎手册》(Broken Manual),记录了逃离主流社会离群索居的人们。
某种程度而言,埃里克·索斯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美国摄影师,他的作品反映和诠释了美国摄影的完美形态。他勘探的主题并非来自当代艺术或形而上学,而是事实。他确定自己是摄影师,去让我们看见,拍摄是一个过程,让我们看见事实的过程。
在视觉方法上,埃里克·索斯承继了沃克·埃文斯、罗伯特·弗兰克、斯蒂芬·肖尔、乔·斯坦菲尔德的美国摄影路线。从沃克·埃文斯到埃里克·索斯,摄影纪实性实践中的抒情性,在美国摄影谱系中有着非常清晰明确的脉络。抒情性之所以值得一再笃信和追寻,即在于它随时保存着并准备着唤醒人对自身和世界的肯定。
抒情性涉及到个人命运与他人命运的切身性和同一性,如果说摄影有力量,那是因为摄影多少能改善我们的内心,进而改善表达方式和现实处境,是抵御种种野蛮裹挟,免于心灵碎片化、齑粉化的一种力量。
逃离也好,幻灭也罢,在说出足够的“不”之后,我们需要更加有力地说出“是”。不必说生活如此美好,或者何等糟糕,经过摄影打量、审视的人生,终究值得我们一过,就像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在《捍卫热情》中所体现出的道德担当与思辨观念的结合:“你见过无处可去的难民,你听到过行刑者兴高采烈的歌唱。你要赞美这个遭遇损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