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老场院
2016-10-13周士龙
周士龙
不止一次想起故乡的老场院。回老家时,我特意去村北边老场院位置转了一转,其实老场院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点痕迹。现在,村里的农民已经在它上面盖满了砖瓦房。
站在仅残存的一点废墟上,往昔老场院那机声隆隆、男女老少欢声笑语的热闹场景又一阵一阵在脑海里闪现。
老场院四四方方,像古代一座大城池,四周都用人工挖的又深又宽的壕沟围着,以防止牲畜进去祸害粮食。
那时候我读小学四年级,学校放寒假了,我们一群半大孩子像撒欢的牛犊子在老社、打米厂、铁匠炉等地到处乱蹿,但我们最盼望着天黑,眼睛盯着老场院的水银灯像天上的星星闪亮起来。这时候男女社员就会涌向老场院,开动脱粒机,忙忙火火地打夜班。我们这些小孩儿嚷嚷着帮工的谎言,在草垛上翻跟头,藏猫猫,更主要的是玩累了还能跟着劳力后面混上一顿喷香的高粱米饭炖豆腐。
我叫上隔壁的付闺崽儿(老闺女)、后院的黄毛子一块儿去喊西院的小霞。小霞在女孩儿堆里最好看,还会“浪”,没有她简直就像村北大草甸子里没有花儿一样。小霞在家答应两声还没出来,我猜想肯定又是把一根筷子插进灶坑的热灰里,然后卷烫她前额的几缕“刘海儿”。
场院里已是尘土滚滚,男社员头戴狗皮帽,身穿大氅,腰部系着草绳,有的往狮子大口似的脱粒机里送苞米棒子,有的传筐,有的码堆儿;女社员围着五颜六色的围巾,戴着大白口罩,有的装袋儿,有的缝袋儿。
小霞领着付闺崽儿蹿到她老姑跟前,她老姑傲得连声都没吱。我早就知道她老姑和我老叔好上了,背后和我老叔在一起美得大眼睛都要流出甜水来。我跑到老叔那儿,执意要帮他干点啥,老叔眼睛瞟着女社员堆儿,连瞅都没瞅我,一出口说出一大串:“去、去、去……”
老场院里的大谷草垛堆得像山一样高,站在顶尖上一伸手仿佛能摘到天上的星星。我们几个爬上高高的谷堆开始玩“占山头”。黄毛子要求和小霞一伙,我反对,嫌付闺崽太笨。最后“定岗锤”决定。我赢了,我和小霞一伙,黄毛子和付闺崽一伙。我们一齐往谷垛的顶尖冲,我和小霞抢先到达“山峰”,黄毛子和付闺崽紧追其后,我扑向黄毛子,紧紧抱住他的腰一齐往下滚,小霞拽着付闺崽的棉袄滑了下来。第二轮开始了,我们气喘吁吁,累得没劲了,但我还是第一个占领了“山头”。我举起双手像得了冠军一样高兴地喊着:“我们胜利了!”小霞哎呀一声,还没等把“黄毛子从后面上来了”的话说完,脚一踩空,身体向下倾去,我慌忙伸手去拽她,不巧我俩抱成一团滚了下去。香喷喷的雪花膏味让我感觉像腾云驾雾一样。小霞不好意思地假装用脚踹开我,一个劲儿吵吵小镜子丢了,让我赔。
我们几个扒拉谷草帮着小霞找小镜。黄毛子嘴里嘟囔:“女生净事儿,晚上带什么镜子啊?”
老半天小镜也没找着。夜班饭还没开始,小霞建议玩“藏猫猫”。我嘴上说重分伙,偏巧黄毛子说:“反正我不和小霞一伙,她娇情,事儿多,付闺崽没啥说的。”
我又和小霞一伙,看样子她还很不情愿。我们转过谷垛、苞米叶子堆,猫进了豆秸秆垛里,等着黄毛子和付闺崽找。我们蹲在那儿,透过网状的秸秆棍儿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像一张白白的春饼,不知啥时候咬去了一个大豁牙子。稀疏的星星像宝石闪烁着光亮。脱粒机沉闷地咳嗽几声不响了。我知道这是填多了苞米棒子——把脱粒机噎住了。整个场院静了下来。我对小霞说:“这么长时间黄毛子他们都没找到咱们,他们一定去生产队豆腐坊要饭嘎巴去了。”小霞说:“再等一等。”突然传来两个人向我们走来的脚步声,一来二去这两个人还躺在我们脚下的豆垛上,我们屏住呼吸。
“干活时别总用眼睛盯着我,让人看到多不好。”
“怕啥的,咱们定亲酒他们都喝了。”
“拿去你的狗爪子,别可哪儿乱摸。”
我一听不是别人,是我老叔和小霞她老姑在说悄悄话。我憋不住乐,一蹿站起来喊:“哄啊,把狗爪子拿出去。”小霞老姑一下子就跑没影了。老叔有点急眼了,他冲我喊:“看你乱嚷,把你屁股踢两半。”我和小霞也一哄跑开了。
历史的长河里,有些事物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老场院像一颗颗星星陨落,但它在深蓝色的天际划出了一道火焰,永远印在人们的心海,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