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故乡(组诗)
2016-10-13郭志凌
郭志凌
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这里
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留在这里
哪怕变成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堆坟茔
可怕就可怕在这,一个人的心
什么时候硬化成顽石
还要凿上两个字:故乡。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不离不弃的风,从戈壁走进城里
仿佛一直都在提醒着什么
水,流啊流。倒影在河面上,捧出年华的蕊
历史的眼槽,因为一次次的激动
才凹进去,让我们看到生命的渠干
为什么要老了,才有这么多感慨
为什么要死了,才有这么多悲壮
故乡上空的鸟,换了一拨又一拨
故乡地面的草,发了一茬又一茬
像生前的影子,总是在战斗过的戈壁
总是在生活过的城市里徘徊
走也走不远,离也离不开
——克拉玛依。四个字,用尺子卡
也仅仅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我却要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完自己的一生
克拉玛依的风
克拉玛依,你的肺活量真大
一场风,12级弱到6级,4天了还在刮
这些年,我开始适应有风的日子
日里夜里,窗缝挤进来的音符
都是60年代,手风琴的延长音
说起从前的风沙(当然是爸爸的年代)
成片卷走几十顶宿营的帐篷
卷走戈壁仅有的烛光
和烛光下,刚刚开始的爱情
风,教会我们挺起胸膛
两条腿交叉使劲,在辽阔的荒漠
用上了,爬山的步履
风,教会我们依序生活
对着健康漂亮的女孩,嘬出人生
第一声呼哨。最终,像风一样,死缠烂打
让一个窄小的地窖,有了两个人的床位
克拉玛依,你的肺活量真大
一场风,持续地,刮出了我姐姐、我、
妹妹和两个弟弟。你说,克拉玛依这样
的大风,换了你,你会不爱吗?
有一场风真的挺好
就像一群聒噪的鸟
初夏的风,从虚掩的窗子进进出出
让我没有一点办法,安静下来
楼层高了,直接就碰到风的下颌
它只要一张嘴,就是呛人的沙土
我们像不像一群逐草的羊
被巨大的鞭子,抽得东倒西歪
一场七级以上的大风
对坐落在戈壁的小城,真的不算什么
天被吹黑,云被吹跑,就连仗义执言的太阳
都不知缩到哪儿去了
有一场风真的挺好
一把硕大的扫帚,不知疲倦地
扫了一天一夜。戈壁上的石头露出了青色
马路上,卡车颠掉的沙土,没了踪影
有了一天一夜的烦躁,才知道拥有
一天一夜的平静,该是多么美好
享受阳光
在阳光强大的磁场下,我被牢牢吸住
你看我周身镀金,像不像卫国的骑士
侧逆光。我富有棱角的脸,钻石一样生动
不远就站着两个石刻的钻工
想和我交谈。手上的管钳重若千斤
像是死死卡住松动的信念
他们在旷野,站了那么久,却不能
与我们一起,在绿荫下,坐上一坐
歇上一歇
阳光真好!阳光撩开了花瓣
催生了绿,矫正着世界僵硬的笑容
即使我真是对着一尊雕像
都能感受他,带着温度的目光
享受阳光。谁的话,都不如她说得动听
谁的谎,都没有她的善良
情愿被阳光欺骗。一个对生活
充满了敬畏的人,是透明的,就像钻
即使黄昏临近,也愿意纵身在火焰
把铜锈斑驳的灵魂,重新冶炼
玛 北
玛北。不算我到过的最远的戈壁
玛北的丘陵长势一向很好
被阳光持续晒着。坡上坡下的石头
颜色各异。玉化的,没玉化的
遍布每一座山丘
作为一种保护,它们没尽到职责
那些纵横交错的车辙
比斧子斫伐的印痕还要深
玛北已经遍体鳞伤,没了石头的玛北
离荒凉更近——
玛北。很好记的名字
我现在只想,尽快把它忘记
就当我没有来过玛北,就当我
从没听说过玛北的玉质
白杨河峡谷
大桥下面的水,还在淌
只是不像河流,像泪痕
胡杨的绿衣衫、黄衣衫丢了
索性就借了件晚霞,披在身上
经年的坍塌让河岸陡了不少
褶皱的重复,让我们不由自主
发出由衷的惊叹
不是惊叹岁月老了,而是惊叹岁月
的鬼斧神工,把我们心仪的峡谷
镶嵌在风景之上
离峡谷这么近
都能听到她局促的呼吸
历史其实并不遥远
仿佛一出手,精彩的片段
就能信手拈来
退休站的下午
天空很蓝,像一面吹着口哨的湖泊
一些被阳光插透的云,忍不住,就要沉淀
这是北方,略微向西面倾斜。新疆
一群年长者,围住树阴。仿佛
围住不断生长的,城市的记忆
他们年轻过。最近的话茬,也长过50个年头
他们牛一样悠闲地(也曾经像牛一样忙碌)
看着匆匆忙忙的行人
像一只鸟,眼瞅着一群鸟升上天空
一颗受伤的心和一棵孤独的树
自然而然就捆在了一起
郊 外
通往乡村的路像蜿蜒的绳索
被高速轿车拽直,城乡之间的距离
突然就短了很多
两排站得笔直的钻天杨
靠在路旁歇息。每一个细节
都记录在案,成为日常生活
不可或缺的部分
院落散养的鸡,耐心在土里刨食
一只邋遢的黄狗,卧在柴垛旁,眨眨眼
算给我们打了招呼
灶膛燃烧的劈柴,表明了女主人的热情
她红扑扑的脸,是羞怯还是兴奋?
我们不是唯一的客人
“农家乐”门前,已经没有泊车的地方
喝着奶茶,等着锅内的土鸡上桌
一股浓郁的牛粪,混着花香一起飘过
让我们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
仿佛忽然间就犯了迷糊
几十公里之外的城市,为什么
长得比庄稼还快?
如果春天再不露头
春天迟缓的脚步,一定还在艰难地翻
越天山
几乎与我同时撞上五月的目光。西北
的土壤
还没有完全解冻,潜伏了一季的冬麦
等着已经暴露的沙枣树,率先突出芬芳
寄居在克拉玛依的一座水库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融化的时光。薄薄的云
不停地摆动衣袂,就像一群留恋不舍的大雁
是该继续滑翔呢?还是朝远方拍打翅膀
生活的频率越来越快,感觉心脏就要撞
破心房
如果春天再不露头,直接就会面对夏天
的太阳
喜怒哀乐都不再是包袱。冰迟早要化,雨 注定要来
就像我们每天都行走在路上,急促,却并
不慌张
那 儿
对你说起那儿
就是说到远方,就是说到故乡
说到泪水堵不住的家,和被思念
牵出来的爹娘
那儿荒凉。有山,有水,有汩汩流淌的石油
那儿生长记忆,活在那儿的人
压根不知道痛苦
干馍就葱,也能吃出幸福
那儿雨多,风少
那儿雪厚,冰薄
那儿最少的是戈壁
那儿最多的是绿荫
那儿是哪儿啊?
那儿说远不远,离心脏,只隔着一层布
那儿说近不近,离返乡,只差着一只脚
克拉玛依。我习惯在首都
这个偏远的城市,用那儿称呼您
我习惯在酒席上,朝那儿举起杯
其实我的酒量很大
只是一提起那儿,一杯
一杯我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