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赋予的暗恋

晴子矜

感情没那么深，结束得干脆她叫鱼鱼。

有关她的一切都与水无关，偏偏情牵江南，心念大海。她是一尾鱼，在追逐水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水，却死不悔改。

鱼鱼是个御姐，却深藏着一颗萝莉心。个子高挑，卷发披肩，深咖肤色闪着健康的色泽，走路时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外人面前言语犀利，高高在上；在小圈子里，却总似小女孩般娇羞，腼腆羞涩。跟鱼鱼熟悉后，会发现她说话声音大得不像话，生气时吼人跟训家里孩子似的，然而撒娇时却哼哼呀呀，惹人怜爱。

论相貌，鱼鱼在宿舍排行第四。刚开学时，她是我们宿舍里八个“光棍儿”中谈过恋爱的两个中的一个。于是，她的恋爱经历被我们一次次逼供，终于在大一那年的圣诞节讲清楚了细节。鱼鱼说，不知道算不算初恋，他是高中时班里的一个男生，高高瘦瘦，带一副黑框眼镜，学习成绩不错。他生性高傲，坐在鱼鱼身后，常常因为一道题和她争得面红耳赤，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十分单纯，问一些很傻很天真的问题。慢慢接触久了，两个人关系变得亲近起来，之后就被同学们默认为班对。鱼鱼对他很好很好，好到完全超出一个普通朋友的职责范围。

鱼鱼是个懂事的女生，适合做贤妻良母，事事总是想在男孩前面，不过，他们间友达之上的那层关系始终没有被明确并且定义，就如此朦胧地继续着，说不清楚。然而，鱼鱼内心是明了的，知道她被这种感情折磨得千疮百孔，却不敢主动去打破，怕双方尴尬。直到某天，鱼鱼被一个喜欢这个男生的女孩莫名奇妙地闹了一顿，他却什么也没说。更致命的是，男孩生日那天，鱼鱼亲眼看见她送的礼物放在男生的桌子上，打闹中的同学在混乱中把礼物碰倒，礼物落在地上打碎了。男孩似乎并不珍惜，只是表示不满地骂了一句，然后就风平浪静。鱼鱼忍住泪水，把刚刚泡好当作寿面的方便面倒进了厕所，好感也顺着水流冲走。事后男生跟鱼鱼解释了几次，她还是断然结束了这场从开始就没有明确过的关系，从此山水不相逢。

感情没那么深，结束得也就干脆。后来，鱼鱼想起来时，只是在回忆里叹息几声，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我们在撺掇，鱼鱼在动心

大学里，我们宿舍的八个“光棍”无聊到每人选择了一个学长去崇拜。鱼鱼毫不犹豫地说了那个学长的名字，他是学生会某部的部长。鱼鱼凭着御姐范儿进了那个部门，成了一个小部员。学长还是另外一个社团的社长，虽然有一百多个新社员，他却正在为下任社长发愁，社团的这些人里硬是没有他看好的。学长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鱼鱼在竞选学生会干部时领导范儿十足的演讲，就找到鱼鱼谈了谈，觉得她不仅有范儿而且有头脑，于是空降了她做副社。

学长威信在，无人反对。

这样，鱼鱼和学长频繁见面，理由十足：开会。副社有两人，另一个是舞蹈学院的女生，长得很漂亮。这个女生亦是学长所选，是在一次合作中，他发现这个女生的不少闪光点，所以本着不能埋没的心，力挺她。

八个光棍每人都有了一个“心仪”的学长，我们还好事地给他们起了昵称，都是叠字。每次宿舍聚餐，饭桌上大家就会用这个调节气氛。于是，“梆梆”“超超”“亮亮”不断被提起，鱼鱼叫那个学长“康康”。

学长们的昵称是喊着玩的，因为这些学长都是我们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们的。只有鱼鱼的例外，宿舍人对此事心知肚明，大家开始留意康康学长，每次看见都会在背后指点一番，把鱼鱼弄得很不好意思。康康学长当然不知道，他正频繁地在某女生宿舍被点名。

康康的身边总是有很多女生。这倒不奇怪，因为是文科大学，男女生比例悬殊到一比七。在这里，只要男生愿意，身边就会有美女出现，注意，这里的美女百

分之八十都是真正的美女，男生们就像太风吹过来，鱼鱼那留了两年的长发轻轻地飘起来，

阳一样被环绕着。康康和身边的女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只是，据我们多方调查，他一直都没有女朋友。我们在宿舍里起哄说，鱼鱼，康康就是为等你才一直单身的，赶紧追啊。

“人家有女性朋友，有女闺蜜，身边又不缺女孩，还要女朋友作甚？女朋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多余。”鱼鱼争辩说。

“有这么多女生他都不选，证明他还没遇到对的人，你就是那个人，你知道吗？”这样的话鱼鱼每天都在听，一个人的防御能力毕竟敌不过七个人的轮番攻击，最后，我们统一断定，鱼鱼是被说动了，而且康康也确实符合她的理想型。

鱼鱼的爱情，就这样被宿舍人赋予了，理由是一次次校园偶遇，一次次开会，一次次合作。鱼鱼百口莫辩，成了这场暗恋的女主角，而康康学长，莫名其妙地成了暗恋中的男主角，我们宿舍的女婿。

每次社团活动结束，例行是吃饭聚会，鱼鱼经常盛装出行，细致地考量着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鞋子。有一天，鱼鱼回来很不高兴，我们好奇地打听缘故，还有人起哄地问：有没有表白？有没有喝交杯酒？

“喝什么交杯酒，别再拿我开玩笑了，他要退了，社长让那个女孩做，他力挺的。而且，而且他也要有女朋友了，异地，是他一直都喜欢的一个高中同学，很快就要在一起了。以后别再和我、玩、笑、了！”鱼鱼说着说着，就拿出了训家里孩子的语气。

我们瞬间沉默不语，很快，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各种康康和另一个女孩的不可能，比如这个消息是听康康朋友说的，还没得到确定是吧；比如这么久了，平时都没联系，怎么就会成了呢，等等。

玩笑照旧，因为鱼鱼和康康经常一起吃饭，而且还常常是双人聚餐。

学长退了学生会和社团，放下了大部分社交活动，专心考研。学长还真和那个高中女同学在一起了，女孩来看康康时，鱼鱼最后还是接受了康康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吃顿饭。鱼鱼的态度渐渐变了，康康在她嘴里成了一个玩笑词。她会说，你说这个康康啊，审美是不是有问题，那个女孩其实没我好看。康康，康康，所有关于康康的话题，基本都是鱼鱼挑起的，而宿舍的其他人渐渐是偶尔附和，没了起初那份撺掇的热情。现在想想，这场被赋予的暗恋，或许早在鱼鱼心中变得名正言顺了，也在那个时候慢慢地褪去温度。

那次从图书馆回来，天色已晚，黄昏的路灯散发出温柔的暖意，枯黄的树叶一片一片从枝头翻卷而下。夜色挑起轻纱，缠绵地舞着。我和鱼鱼并排走，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鱼鱼：“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康康啊，看你好像还是没有放下，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三两句就会带着他的名字。”

鱼鱼说：“你们别再开玩笑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他有女朋友，而且他明确地说过，他喜欢萝莉一点的，短发的，小小瘦瘦的，这几个特征，除了女生这一点，我没一个符合的。”

“其实你心中还是放不下，是吧？”

鱼鱼没有说话。

前面的路灯，忽然灭了一盏。

一次，鱼鱼在宿舍整理旧物，从一个可爱的本子里翻出一张康康的照片，那是舍友从上届优秀生榜单上撕下来的照片。我还清楚地记得，舍友兴冲冲地交给鱼鱼时，带着些邀功的得意。没想到，这张照片鱼鱼收得好好的。

有些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何必去认真追究呢？

长发轻轻地飘起来，心却静了

一年转眼过去，康康没有考上研究生，还和女朋友分手了。那阵子，他总把鱼鱼喊过去，帮他修改论文，他说要出去实习，忙不过来。

鱼鱼每次都不拒绝康康提出的要求，帮忙修改论文，陪他散心，和他吃饭，帮他网购。

却已经无法再撩起鱼鱼的心。

鱼鱼说，我们只是朋友，我和他不可能。

毕业临近，同学们大多忙实习，不怎么在学校。鱼鱼成了学校里康康身边剩下的几个旧友之一。鱼鱼每次赴约之前都会精心准备一番，不仅挑鞋子和衣服，还淡淡的化妆。

每次看到鱼鱼，我心里都忍不住心疼起来。我想，鱼鱼是真的对学长康康动心了吧。

我看过鱼鱼写在日志里的话，有一段写得很凄清又高傲，她说：“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过去的不是消失了，终有一天还会回来。

星辰满天，人影婆娑。所有的日子都像被重新洗过，物是人非。怀念着曾经走过的日子，夏天和冬天如今重新交换，却依旧在自己制造的幻想中真实的受伤。

不过，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佳人长与短。未来和回忆都还如此饱满。”

过了几天，我们听说康康同女友和好如初，并且打算相扶到老。再后来，我们终于知道，在更早几天的夜晚，十点，校园里已经安静下来，康康和鱼鱼并排坐在石凳上。远远看，他们就像是一对情侣。走近了，就会发现，两个人保持着一些距离，没有牵手、没有勾肩，甚至没怎么说话。

康康问，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鱼鱼说，谁喜欢你啊，你可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你这么瘦、这么丑，我心里的男神可都是气质优雅的文艺男。

康康说，嗯，那就好。我和她和好了，打算一起走下去。鱼鱼说，早就说了，你俩挺合适的，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你看，我说的准吧。风吹过来，鱼鱼那留了两年的长发轻轻地飘起来，却已经无法再撩起鱼鱼的心。

对鱼鱼来说，暗恋成为一场禁不起折磨的痛，无法自动抽离，一直要等到那些痛慢慢减轻，才终于甩得掉，于是化作一道浅浅的疤。时间长了，也就消失了。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