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大师与樱花之恋

江南雨暖

曾有这样一首诗：“人去瑶池竟渺然，空斋长夜思绵绵。一生难得相依侣。百岁原无永聚筵。灯影忆曾摇白屋，泪珠沾不到黄泉。明朝应摘露中蕊，插向慈祥遗像前。”名为《枕上感赋》，是苏步青为怀念亡妻而作。

回顾苏步青，一生经历可用“数学大师”与“樱花之恋”来概括。他是数学王国里的无冕之王，在微分几何学、计算几何学等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一生坦荡，硕果累累。而他与日本妻子松本米子的恋情，也被人们一再传唱，一曲樱花之恋，横跨海峡，生死相随。

坎坷的求学生涯

1902年，苏步青出生于浙江乡村，因是农家子弟，他从小便跟随父亲学会了割草、喂猪、放牛等活计。乡下孩子的童年。总是以农活为主。每次路过私塾，苏步青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看，识字尚不多的他常借书阅读，《水浒》《聊斋》都不止读了一遍。那时的他开始明白，世界远不止眼前的山水与农活。

9岁那年。父亲将他送进县城第一小学当一年级的插班生，从山沟到城市，生活环境的巨大变化让苏步青目不暇接，所有的事物都让他感到新鲜。于是，年少的他只顾玩耍，把功课抛在脑后，期末考试，得了倒数第一。

第二年，他转到水头镇求学，因家庭贫穷，有老师瞧不起他。有一次，他明明写了篇好文章，老师却怀疑他是抄来的，评为“差等”。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他以不听课、玩耍来抗议。这年，他又得了倒数第一。所幸，新学年开始，数理老师找他谈心，告诉他：“文章的好坏，不是哪个老师就可以决定的，而个人的前途，也要靠自己去争取……”想起操劳的父母，苏步青悔之莫及，决定发奋读书。那个学期末，他得全班第一，随后年年保持。

1919年。苏步青在中学校长的资助下到日本留学。一句日语也不懂的他开始疯狂补习，常缠着房东大娘给他讲故事，之后顺利通过日语关。第二年，东京高等工业学校招生，他赴考，以第一名成绩顺利录取到电机系。1923年9月，东京发生大地震，苏步青从灾难中逃生，但所有的衣物、书籍和笔记悉数被毁，孤身在外的他只得把难过放在心底。

顺利毕业后，1924年，他报考日本的名牌大学——东京帝国大学，以两门课均为满分的成绩，被数学系录取。作为该系唯一的中国留学生，苏步青年年拿第一，加之手中还有一些研究课题在进行，他便以家境贫寒、学识超群闻名全校，人人都知有个中国留学生，是个天才式的传奇人物。

“为学应须毕生力，攀登贵在少年时。”这是苏步青的名言，也是他求学生涯的生动写照——从只爱玩耍的无知少年到数学系博士，以末等生开始求学却以优等生的身份收获成功。而也正是在帝国大学。他遇见了一生挚爱。

在樱花盛开的地方

遇见松本米子时，是个春天，樱花盛开如云，苏步青正在写一篇关于曲线和曲面研究的论文。朋友来看他，身后跟着两个姑娘，其中之一便是松本米子。与贫穷小子苏步青不同，松本米子出身富贵，是学校松本教授的女儿，才貌兼备，擅长插花、书法、茶道，还弹得一首好古筝，是校花级人物。追她的人多得不计其数，据说“可以从仙台一直排到东京”。

两人一见如故，从古筝曲到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从中国书法、荼经到日本书道、荼道，总有谈不尽的话题。他们彼此情愫渐生，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故事在苏步青身上上演。曾有嫉妒者说他配不上松本米子之类的风凉话，松本米子从不理会，即便父亲也有所介怀。在她的坚持下，1928年，两人终于喜结连理。

获得理学博士学位时，连日本报纸都对苏步青的成就做了报道。松本米子的娘家极度希望苏步青能考虑留在日本工作，学校也向他发出了邀请。面对选择，苏步青想遵守多年前与好友的约定，“一朝学成即归去”。但因已有家室，他在面对回国后的种种困难也曾犹豫，是松本米子给了他信心，告诉他：“不论你到哪里，我都跟你去。你爱中国，我也爱中国。”

1931年秋，他们回到了祖国。众多名校纷纷向苏步青发出了邀请，但他选择了条件较差的浙江大学。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时局动荡不安，生活条件艰苦，一向养尊处优的松本米子却毫无怨言。为了繁重的家务，她放弃了自己对音乐和书法的爱好，全心全意照顾家庭，陪伴在苏步青左右。后来，父母相继离世，松本米子因为害怕归去而回不到中国，直到1979年才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1953年，她正式要求加入中国国籍，从此更名为苏松本。可以说，为了苏步青，她贡献了自己的一切。1986年，她因病逝世。苏步青把她的照片时时带在身边。他曾说，没有我妻，便没有我的人生。齐眉举案，相敬如宾，是他们一生最好的写照。

为我国近代数学奠基

1927年，尚是学生的苏步青写了第一篇数学论文《关于菲格德的一个定理的注记》，引起轰动，而日后成为整个仿射微分几何曲面论核心的“苏氏锥面”思想也在其求学阶段萌芽。

1928年到1948年的动荡岁月，是苏步青学术生涯的黄金时段。这期间，他撰写了40余篇仿射微分几何和射影微分几何方面的研究论文，陆续发表在日本、英国、美国等的数学期刊上。国际数学界这样形容他——“东方国度上升起的灿烂的数学明星”。

回国后，苏步青在浙大执教，而在很早以前，他就与陈建功有约，要一起把浙大数学系办成世界一流数学系。陈建功比他早到浙大，待苏步青来后，两人对浙大数学系进行改革。创办了微分几何和函数论讨论班，定期讨论研究成果和国外最新论文，就这样，一步步把浙大数学系师生引向了数学前沿。国内学子甚至流传着“学数学，到浙大数学系”的说法。

抗战爆发后，苏步青举家随浙大内迁到贵州，挤在一间破庙里。他常穿着满身补丁的衣服上讲台，于是有学生开玩笑：“瞧，苏先生的衣服上三角形、梯形、正方形，样样俱全。”夜里，他在煤油灯下钻研，《射影曲线概论》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国际数学界将苏步青和他的学生称为数学界的“浙大学派”。有英国学者来参观浙大理学院和数学系，十分称赞。把浙大誉为“东方剑桥”。

解放后，他担任复旦校长，培养了更多的学子。他要求学生要超过老师，国家最高科技奖得主谷超豪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作为我国第一个研究“K展空间”的权威，他的《K展空间微分几何学》荣获了国家自然科学奖。

在被下放到江南造船厂、上海工具厂劳动改造期间，他给工人、技术人员讲授微分几何，还与青年助手一起。成功用现代科学技术帮造船厂进行船体放样等改革工作。后来，他与学生一道把这期间的实践经验写成《计算几何》。颇受欢迎。“文革”结束后，苏步青再被重用，已70余岁的他把生命的余热发挥尽致，写书著文提建议，成为我国近代数学的奠基者之一。

2003年，在松本米子逝世十几年后，苏步青带着思念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樱花盛开的时节，与她重逢。一代大师合上双眼，离开人世，留给世界的是一个悠远的背影。

编辑/梁宇清